兩隊在站罰球的隊形，就等裘榆到位。

    他似有所感，就這樣半彎著身子不經(jīng)意回頭望了一眼。

    袁木在方角處，場外圍滿男男女女，人頭攢動，他和他卻一下對上眼神。

    袁木認(rèn)命似的沒有躲避這場對視，尚被情緒裹挾也要直面他。

    裘榆能看破幾層？難以沉寂的動心，笨拙的妄想，周身起汗的毛孔和發(fā)燙的眼睛。

    籃球砸裘榆手臂上，他回神撈球，嘴型低罵一句cao。

    傳球的人舉手示歉意，兄弟，不曉得你在發(fā)呆。

    裘榆想說不是罵你，又覺得沒必要，運著球走到罰球線。

    籃球拍地引起隱微的震顫，通過地面漾至身體，場上許多聲音，袁木的心跳奇異地認(rèn)定裘榆，只和他的節(jié)奏貼合不過好像也沒什么可奇怪，他的心跳歷來受他掌控。

    裘榆屈膝托腕，巧力一擲，全場屏息以待沒進(jìn)，球溜了一圈籃筐邊兒逃走了。

    十四班幾個隊員松一口氣，鼓掌歡呼。

    前排的女生們氣急敗壞：什么行為！一點也不懂尊重對手！

    旁邊的男生勸：哎呀懂哪樣，戰(zhàn)術(shù)嘛，被他們氣到了才憨。

    裘榆面如止水，拿到球醞釀幾秒，很快再投第二次，球脫手，又是擦邊。

    在大家都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運動員們開始滿場狂奔，賽況重新熱烈膠著。

    女生們來不及點評，立刻投入到拉拉隊角色，方才還心平氣和的男生反而忍不住懊惱：咋個回事，明明他投三分啷個牛逼！

    當(dāng)事人看起來倒沒所謂，甩甩頭專心破防。

    離下課沒幾分鐘了，鈴一響，哨長鳴，比賽結(jié)束，十四班最終沒追上比分。

    水泄不通的人群松散些，袁木張望四周，也想隨之離開。

    一班作為贏方?jīng)]太過囂張得意，也可能是體力消耗大，大家只是大笑著互相抱了抱。

    唯獨裘榆沒參與，他脫離隊伍徑直朝袁木走去，氣勢洶洶。

    他釘在原地沒動。

    球鞋更顯裘榆高，離得近需仰的角度更大，袁木問他怎么了。

    裘榆想他來，但沒想到他會來。

    臭不臭？先這樣問。

    還好吧。

    打得怎么樣？

    還行吧。

    裘榆兩手搭自己腰間，垂眼看了看袁木空無一物的掌心，說：別人都有水喝。

    他頰邊還掛著汗，目光是靜的，熱氣卻張揚，似有若無蒸著他們倆。

    袁木：有濕巾，你要不要？

    體育委員拖著一提礦泉水湊過來，一人丟一瓶，對著裘榆喊：來來來，全場MVP，哎呀呀，這是我們班第一次贏！

    裘榆：謝謝。

    袁木：體委，我不用。

    體育委員：每人都要有的哈，見者有份，普天同慶，我一會兒去找老李報銷！

    等體委走了，袁木擰開瓶蓋，推到裘榆手里：有了，兩瓶。

    裘榆用瓶身抵住胸口咳兩聲，袁木轉(zhuǎn)頭看他，是在笑。

    裘榆的衣服和包就在前面樹下，他灌了半瓶水，緩了緩說：你一會兒幫我把外套拿回教室。

    又加一句，可不可以？我和他們住校生回寢室沖個快澡。

    袁木想他打個球帶什么外套。

    裘榆會錯意：不樂意啊。

    黃晨遇和王成星擁著一群男生涌過來：榆哥好牛逼！

    少年們修整一下元氣滿滿，兩個人被推得趔趄，雙雙撞到鐵網(wǎng)上。

    偏偏他們還不知死活地擠攘，狒狒猩猩湊一伙了。

    裘榆把袁木壓在胸前，半瓶水灑出去三分之二，他已經(jīng)拿得盡量遠(yuǎn)，還是防不住那么幾滴濺來袁木臉上。

    我cao。

    裘榆細(xì)喘一下，伸出手背，在他眼瞼下鼻梁上小心地蹭了一通，拿吧，是你害我丟了那兩個球。

    外套是純白色。

    這個星期，五天，如果碰上他們騎車上學(xué)的日子，早晨霜重，裘榆都會從家里帶出這件外套。

    但每每等上座了他又嫌麻煩，拋給身旁騎著另一輛自行車的人。

    袁木說他也沒多余的手，裘榆建議，那穿上嘛。

    到了學(xué)校，袁木愿意就繼續(xù)穿著，不愿意就脫給裘榆，他塞自己包里去。

    還從沒機(jī)會把它抱懷里。

    白，柔軟，像捧著一朵云。

    裘榆和他們朝另一個方向走去，正下樓。

    那堆男生勾肩搭背，他一人雙手插兜走在中間。

    一步一步往下落，即將消失時他微側(cè)身，回了頭。

    深黃的銀杏葉飄落在云上，心還砰砰跳，顏色美得不真實。

    袁木愈發(fā)肯定這是他的最后一個夏天。

    他想起幼時在寒冬偶得的那個晴午，太陽是冷的，沒有熱度，依舊光芒萬丈。

    天總霧靄沉沉，有亮光就很難能可貴。

    袁木高興得要死，喜歡得要死。

    在晴天想做的事情很多，想洗內(nèi)褲，想曬枕頭，想蓋著被子在陽光下睡覺，想和錢進(jìn)淌河邊玩水，想去裘榆家里找他聊天看太陽。

    可美好是短暫的，只有一個下午，只能選一件完成。

    很莫名，他那天什么都沒做。

    無論做什么，那段好時光都會流逝對不對。

    他直挺挺躺床上，眼睜睜看著太陽被山和云層吞沒，然后自己被幽淡的無奈和悲傷籠罩。

    好物易逝難挽留的道理，袁木在不諳世事時偶然領(lǐng)會到，坎坎坷坷成人后的體會自然更深刻。

    夏天留不住的，怎么辦。

    每個人都嘆無能為力的氣。

    小裘，你剛跟小袁說啥來著，笑那么好看？黃晨遇和他們鬧夠了，過來問他，之后看見裘榆一手一瓶水，立馬把體委的頭夾來腋下亂晃，偏心是不是！憑什么裘榆兩瓶水！我要第二瓶你他媽說經(jīng)費不夠！

    體委被搖得神志不清：我有嗎......偏......偏你媽......放開我......

    裘榆往后望，袁木正埋首撿懷中衣服上蝴蝶一樣的銀杏葉。

    相錯而過，他不知道他回首。

    回程中，楊嵐清慌慌張張叫住路過的袁木，開口說話帶些羞窘：袁木，可不可以借一下你的外套。

    她指他看遠(yuǎn)處躲在樹蔭下的蘇秦雨，她說她沒留意生理期然后，不太方便想借來圍著擋一下

    袁木了然。

    但這外套是裘榆的，我不好替他做決定。

    可是，沒有人會拒絕幫這個忙。

    他把云讓出去：好，不過這個外套是裘榆的。

    楊嵐清：那麻煩

    袁木點頭：他來了我會跟他說。

    后來他怎么跟他說的。

    有女生被生理期弄臟了褲子，你的外套被借去遮了。

    誰？

    女生聚一起，沒分清是哪位。

    有沒有說什么時候還。

    沒。

    好嘛，再說吧。

    好吧。

    臨放學(xué)，楊嵐清把外套給袁木，她代蘇秦雨說謝謝，說完謝謝又說對不起，因為過手時才看見之前誰都沒留意到的一抹褐紅。

    楊嵐清紅著臉趕緊收回來：不好意思，洗了再給你們吧。

    袁木握住沒放。

    裘榆去辦公室拿遲補的新課本還沒回來，這次他把外套疊進(jìn)自己書包：沒關(guān)系，本來該我洗。

    方瓊守店的晚上，通常是袁木準(zhǔn)備晚飯。

    他今天拿了點錢給袁茶，讓她去外面吃。

    哥我吃完給你打包回來。

    袁茶扒門邊。

    袁木把衣服泡在盆里，又拿一份錢給她：謝謝。

    家里的衣服大多由袁木洗，尤其冬天，方瓊和袁茶碰不得冷水的時候。

    有洗衣機(jī)，只是油點偶爾需要浸泡手搓。

    他也洗過她們生理期弄臟的褲子，滾筒攪不干凈，便分離出來用牙刷處理。

    袁木這次放許多洗衣粉，五顏六色的泡泡溢得滿地板都是，他才意識到自己在沒事找事做。

    但沒關(guān)系，衣服很干凈，仍然是潔白。

    袁木把它掛去臥室里的落地衣架，拉好窗簾，脫鞋滾去床上。

    躺著看，光影昏暗，真的很像一朵云啊。

    這是袁木第一次在房間里抽煙。

    一是他很討厭殘留的煙味，既冷又臭。

    二是怕被方瓊和袁茶發(fā)現(xiàn)。

    三是日子久了會把墻壁熏黃。

    袁木吸得不認(rèn)真，但不得不說自己打破自己的禁忌還蠻爽的。

    青色煙霧也像云，被風(fēng)攘散的那一種。

    天漸漸失亮，煙也漸漸燃盡，他伸直了手，高過頭頂，把煙蒂按熄在那件濕潤的外套上。

    手指劃了劃，灰燼糊成一團(tuán)。

    也還是云，烏的那一種。

    袁木敞開兩腿，指尖從凸顯的鎖骨下探，擦過敏感的乳 頭，柔軟的腰腹，堅硬的胯骨，慢條斯理松開皮帶扣。

    是你害我丟了那兩個球。

    來一趟，活著嘛，就是不斷解決欲望。

    蓬勃的愛，無用的占有欲。

    作者有話說：

    補補。

    第25章 綠沈 粘合劑

    一家三口的生活過慣了，忽地多一副碗筷，餐桌還顯逼仄。

    裘盛世坐在老位置，那個凹陷的沙發(fā)。

    老姿勢，后倒，右手攥遙控器左腳搭茶幾，目不轉(zhuǎn)睛看電視。

    拔了鑰匙，沒來得及放書包，裘榆先從裘禧顫顫悠悠的手里接過guntang的湯鍋，送去飯桌。

    已擺好的碗筷煥然一新，缺口的泛黃的又統(tǒng)統(tǒng)藏去碗柜里。

    媽盛的飯？裘榆問。

    裘禧點點頭：神啊我哥。

    裘榆返回去放包換鞋，問：你上個月怎么沒有和袁叔叔一起回來。

    裘盛世沒聽見，裘榆擋電視機(jī)前，把話重復(fù)一遍。

    哦裘盛世像是瞌睡醒了，哦，廠里有點事。

    吃飯吃飯。

    許益清一趟端四盤火鍋配料，從廚房里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出來。

    裘榆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脾性，許益清不管的話他也不會多余追問。

    裘盛世慢慢起身，兩腳盲找拖鞋：一次少端點嘛，看著好懸。

    裘禧撇嘴，半真半假瞥這爸：啥都有你說的，你咋不來端一下。

    裘盛世咦了一聲，轉(zhuǎn)著身子找雞毛撣子佯裝要打她，裘禧嘻嘻哈哈地跳到裘榆背后做鬼臉。

    裘榆把她扯一邊去：別礙著我吃飯。

    哎我這哥哥裘禧一屁股癱椅子上，佝僂腰背，長嘆一口氣。

    裘榆快煩死她了，把她面前的碗沒收：我看你還不餓。

    裘禧見狀趕緊恢復(fù)正常，坐正來搶飯：好了好了，錯了錯了哥。

    哥，跟你商量件事。

    裘禧正色，下周一我們開學(xué)了，你帶我全校轉(zhuǎn)轉(zhuǎn)。

    裘榆：自己轉(zhuǎn)，我也生。

    裘禧：太好了，那我去找袁木哥！

    裘榆：你少煩他。

    裘禧：你才煩人。

    裘盛世聽了一耳朵，問道：禧妹你錄取結(jié)果是實驗？

    一中。

    那我記得哥哥的學(xué)校是實驗啊。

    裘盛世謹(jǐn)慎道，沒錯吧？

    裘禧：哥都轉(zhuǎn)到一中一個多星期了。

    無語，叫你多往家打電話吧！

    裘盛世點頭：不錯，不錯，感覺怎么樣？老師同學(xué)都好相處吧？

    還行。

    那你得抓緊學(xué)習(xí)啊。

    聽到這里，一直沉默的許益清動了，不滿地打裘盛世的筷子：嘖。

    怎么了，講這一句都要惹到你？裘盛世埋怨。

    許益清現(xiàn)在似乎深諳和兒子的相處之道：少念叨他學(xué)習(xí)，少干涉他生活，矛盾再激化，再來一段叛逆期，誰也沒轍。

    我說得沒錯嘛。

    裘盛世問，還有個兩年還是一年就高考了對不對。

    裘榆：明年。

    裘榆看向裘禧，他理解她的瞠目結(jié)舌。

    爸爸作為至親，連兒子正讀高幾也不清楚，像荒誕喜劇。

    但也合理吧，一個月見一次，他還不如天天來逛菜市場的甲乙丙丁熟。

    許益清轉(zhuǎn)移話題：明天周末，我們?nèi)ソo你和哥哥挑幾件冬衣。

    好！

    裘榆說：明天我有事。

    裘禧：啥？

    聚餐，同學(xué)，一組的。

    許益清感興趣：袁木去不去？

    也在。

    裘盛世稀奇：你還和袁家那小伙子是同學(xué)？

    裘禧現(xiàn)在聽他說什么都不順耳：人家有名字，袁木。

    許益清：好，去吧。

    她不自覺交代，好好相處，你要特地找他在的班級轉(zhuǎn)進(jìn)去，我也很贊同，兩個人在一起互相照應(yīng)

    裘盛世：有沒有女生？

    他的筷子又被打一下。

    裘榆：有，全是。

    用余光看了看許益清，心底無故一陣煩躁。

    現(xiàn)如今她的如履薄冰與戰(zhàn)戰(zhàn)兢兢，裘榆看在眼里又感到另一種不耐煩。

    mama的兩個模式都極端，不像mama。

    他沒有表露，他也問自己，怎樣做你才滿意。

    第二天臨近晚飯才得見袁木，他在樓下單腿支著自行車，懨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