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與圣僧二三事 第89節(jié)
涅烏帕立刻慌了神,大周為了和自己討要星照公主,一連發(fā)出了兩次國書,如果星照公主死了……對。 如果星照公主病死了…… 不,不行。 涅烏帕在城墻上反復(fù)踱步,兩個念頭在腦子里不斷地來回拉鋸。 如果他回復(fù)周使告訴他們星照公主突發(fā)惡疾暴斃而亡,這件事情也許就能暫時拖過去。 但是如果這么做,一旦那個孽種帶著大周的軍隊(duì)打到丘檀王都城下,他又要拿誰來做人質(zhì),威脅那個孽種退兵呢? 丘檀與大周并不接壤,想要攻打丘檀就必須借道高昌,高昌和自己向來是有盟約的,高昌王不會為了討好大周而讓大周的軍隊(duì)借道高昌。 只要能把大周的使者騙走,再把那個孽種騙到丘檀來殺掉,他就能繼續(xù)當(dāng)他的丘檀王了。 想到這里,涅烏帕的心里頓時盤算起了一條毒計(jì)。 大周來的使臣被他安置在別宮,和大周兼容并包,允許使臣在鴻臚寺學(xué)習(xí)之外,還能在天京各處走動,感受天上白玉京的繁華不同,別宮之外有重兵把守,美其名曰擔(dān)心刁民作亂,打擾了大周的使臣。 同時,為了迷惑這些使臣,他還沒日沒夜的用美酒佳肴,絕色舞姬招待他們,這兩個來自大周的使臣原本就是散官,皇帝對于丘檀并不太重視,內(nèi)里還帶了一份對于榮枯“騙走他最心愛女兒”的遷怒,并沒有派出足夠高級的官員。 這兩個官員收了涅烏帕的金子,這些時日又被吃好喝好得伺候著,心里自然是滿意,所以當(dāng)涅烏帕假惺惺地找到二人,告訴他們星照公主瘋疾復(fù)發(fā),在寺廟里撞了墻,眼下正在全力救治的時候,也不做懷疑,只是去看了一眼昏迷之中的星照公主,便相信了涅烏帕的說辭。 “既然公主不便遠(yuǎn)行,我等自然會回稟陛下,另做打算?!?/br> 兩個使臣對視一眼,決定先回到大周回稟相關(guān)事宜,畢竟這個公主看上去確實(shí)很虛弱,死在丘檀還好,萬一死在他們回到大周的路上,要擔(dān)罪責(zé)的可是他們自己。 涅烏帕笑道:“那是自然的。”他大手一揮,又從后面走出來一隊(duì)身穿華服,姿容俊俏的十六、七歲少年來,他好美色,宮中不僅搜羅美姬,還豢養(yǎng)了不少乖巧的美少年。 之前請兩個使臣喝酒又送金子,知道了提婆耆那小崽子之所以能翻身,只是因?yàn)楸狭嗽谖饔蛞埠蘸沼忻纳飞瘛捌钸B弘忽”的大腿,極受她寵愛。 提婆耆他是知道的,星照公主當(dāng)年是西域第一美人,提婆耆自幼長得就是粉雕玉琢,是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這么多年過去了,也是二十多歲的正值壯年,必定是使了胡僧秘術(shù)才得了大周公主的寵愛。 人都是貪好新鮮的,他送大周公主一隊(duì)美人,對方自然也就會對提婆耆淡下去了。 兩個使臣面面相覷,他們知道自己回到天京得從甘州入境,到時候自然得先見大殿下,這一隊(duì)美少年…… 還是帶著吧,萬一大殿下喜歡呢? 另外一邊,象雄的使團(tuán)和天京那邊來的官員和談結(jié)束,象雄將以五萬黃金和大量珍寶作為聘禮,從大周求娶一位公主,李昌同意了,并且告知使團(tuán),一旦安排好嫁妝,公主明年開春便從天京出發(fā),由甘州入吐谷渾,在一路往象雄和親。 李安然看著文書,眉頭微皺,似乎有些不高興。 榮枯坐在邊上道:“怎么了?” 李安然把文書放在一邊:“阿耶要我準(zhǔn)備和親公主的嫁妝單子。”她歪了歪身子,今日她畫得是遠(yuǎn)山黛,眉頭一皺便有煙波氤氳之感,她像是思考出了神,半晌才道,“榮枯?!?/br> “小僧在?!睒s枯輕聲道。 他知道李安然不高興,說話的聲音也低了一些,更顯得溫柔醇厚,多了一絲安慰的意思在里面。 “你來選作為嫁妝即將送到象雄去的佛教經(jīng)典,還有,孤要送他們一座三人高的鍍金銅菩薩像。”她頓了頓,又站起來道,“其余絲綢、珍珠、寶石,以及要帶過去的珍寶,皆由宮中造辦??梢詭幏饺胂笮郏皇怯幸稽c(diǎn),不許帶擅長鑄造、冶煉的工匠?!?/br> 象雄沒有能力鑄造這樣精美的鍍金菩薩像,銅像又是最需要保養(yǎng)的,這一尊菩薩像入象雄,自然不能任由它風(fēng)吹雨打就這么佇立在曠野之中。 當(dāng)?shù)胤鹜揭欢〞榇舜笮峦聊?,李安然倏然又安靜下來,半晌之后,才嘆了一口氣,對著身邊的書吏道:“都記下來,快馬給阿耶送回去?!?/br> “喏?!鄙磉吽藕蛑膶④姼畷艄Ь吹?。 然后李安然往美人榻上一坐,她剛剛起身太猛,以至于站起來有些頭暈,自己的血虛之癥更加明顯了。 榮枯從袖子里取出一個瓷片,從里頭倒出兩丸藥丸,用水化開,送到李安然邊上讓她喝了:“你少花點(diǎn)心思吧?!彼D了頓,又道,“我會精心挑選入象雄的經(jīng)書的?!?/br> 李安然還是有些悶悶不樂,聽他這么說,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 就在此時,外頭通傳說是從天京去丘檀的使臣回到甘州了,李安然原本已經(jīng)打算歇息了,只是這一隊(duì)使臣是去接星照公主的,礙著榮枯,她也只好勉強(qiáng)打起精神來見這兩人。 榮枯自知不能站在邊上,便推下去隱到了幕簾之后。 兩人一見李安然便先對著她跪下行禮,簡短的說了一些在丘檀的見聞,提到星照公主的時候,也不敢多說,只是將星照公主因苦修而瘦骨嶙峋,身體不適不便長途遠(yuǎn)行的事情說了說。 榮枯在簾子后面聽得捏緊了拳頭,指甲都將手心摳破了。 李安然當(dāng)然是一個字都不信的。 她抬起眼皮,瞥了一眼似乎還有別的話要說的兩位使臣:“二位沿途勞頓了,孤自然會安排兩位暫行歇息,早日回天京回稟陛下?!豢墒沁€有話要對孤說?” 兩個使臣對視一眼,又見那受李安然偏寵的胡僧不在,便恭敬道:“臨走之時,那丘檀王要臣等給殿下代為送上一份大禮。” 李安然挑眉。 ——這能有什么好送的,無非是金銀珠寶、琉璃玉器罷了。 不要白不要,反正拿了我也要打你的。 “呈上來吧?!彼?。 于是就在李安然震驚的目光中,從門外走進(jìn)來一隊(duì)十二,涂脂抹粉,描眉畫眼,姿容如玉,粉雕玉琢的……丘檀美少年。 李安然:?????? “奴奴見過主君。”少年們對著她盈盈下拜,姿容身段無可挑剔。 更有膽子大的,見李安然美貌威嚴(yán),便做秋波傳情模樣,偷眼望她,目光閃爍。 李安然:?????? 榮枯:…… 幕簾后的僧人重重咳嗽了一聲。 李安然:…… 涅烏帕這個狗東西,挺會玩?。?! 第112章 快完結(jié)啦 “你們兩個蠢東西, 對方送這種禮物給我是什么意思,虧你們也是讀書人,也好意思帶回來!李安然很少如此疾言厲色的叱罵官員, 但是一旦她這么做了,就意味著她可能又要借機(jī)做點(diǎn)什么。 兩個使臣不明所以, 立刻跪了下來:“大殿下恕罪!” “你們立刻帶著這隊(duì)人回天京去, 就說丘檀王以孌童辱我, 是可忍孰不可忍。”李安然抬起手來,將手邊上的杯子掃到了地邊上。 那一隊(duì)孌童見她這樣生氣,立刻跪伏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榮枯深知這一隊(duì)人如果真的被帶去了天京必定是保不住命的,便掀開簾子從后面走出來,對著李安然雙手合十道:“殿下若是不介意,將這些孩子交給小僧吧?!?/br> 李安然瞥了他一眼,道:“送給你當(dāng)小和尚?” 榮枯道:“他們只是身不由己的禮物,也是丘檀的子民,小僧不忍見他們在長途跋涉往天京去?!?/br> 李安然知道他是擔(dān)心皇帝在惱怒之下將這些少年都脫出去斬首,便笑著擺了擺手:“耶耶連你都放過了,怎么可能為難這么幾個黃毛小子?!?/br> 榮枯被她說的話噎了一下, 耳朵突然漲得緋紅:“殿下慎言?!?/br> 李安然站起來,走到那幾個少年邊上, 低頭看了看他們:“榮枯,這就是我說的‘活得不像人’啊?!弊鳛槎Y物被送出去, 任人賞玩, 曲意奉承那些玩弄自己的人。 比起人,更像是物件,最可怕的是沒得選。 榮枯掐著手中的佛珠, 閉上眼睛輕聲唱了一句佛號。 李安然扭頭對著兩個還跪著的使臣道:“聽到我的話了嗎?把他們一并帶回天京去,話么,就按照剛剛的說,尤其提醒阿耶一句,不要對物件發(fā)火?!?/br> 那兩個使臣哪里敢應(yīng),全天下也就只有李安然敢這么和皇帝說話了,只好伏在地上唯唯諾諾:“大殿下說的是。臣等明日……不、臣等馬上就啟程前往天京,那丘檀王狂妄無知,以孌童辱殿下,實(shí)在是罪該萬死?!?/br> 兩人嘴上責(zé)罵著涅烏帕,一邊連滾帶爬的帶著那一隊(duì)美少年滾出了李安然的將軍府。 李安然松了一口氣,扭頭看了一眼邊上的榮枯。 后者這才睜開眼瞥了一眼她:“殿下倒也不必如此?!?/br> 李安然不可能是因?yàn)閾?dān)心他生氣才發(fā)這一回火,她恐怕是真的已經(jīng)安耐不住了。 在和親的公主嫁到象雄之前,她必須要拿下西域。 榮枯行走西域多年,他見識過西域國家之間相互攻伐,之前的兒女親家可能為了一方水源,一處草場就能撕打起來,這塊地方在大周吞并東胡之前又經(jīng)常受到東胡、象雄部落的sao擾,百姓幾乎沒怎么過上過安穩(wěn)的日子。 之前在西涼控制下的甘州百姓也是這樣朝不保夕,現(xiàn)在甘州并入了大周,百姓反而能過起了好日子。 其實(shí)站在更高的位置,他也知道歸附大周對于西域諸國的百姓來說是一件好事。 只是身為西域人,要接受來自中原的強(qiáng)悍的統(tǒng)治者,對于他們來說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除非…… 李安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好事一樣,笑著對榮枯道:“對了,仇云之前說有個他一手帶起來的新兵要成親,請他過去吃個酒,要不然咱倆也去蹭一把?” 漢地有俗,白喜請僧道,紅喜卻要避僧道,但是甘州保留了很多西域舊俗,就連紅喜也不避開當(dāng)?shù)氐纳?,甚至還有一些信佛的居士成婚的時候會請師父一起來吃酒。 榮枯擺手道:“又沒有請?zhí)绾稳サ??!?/br> 李安然笑道:“無妨,我又不帶多少人去,就你我?!边@么說著,便伸手牽了榮枯的袖子往外走去。 榮枯不好掙脫,只能任由她拽著上了馬車,車夫趕著車走了一段才到了舉行婚禮的人家。 這是極具甘州特色的小泥磚房,仇云的這個親兵是胡人出身,因?yàn)槲渌嚵说脼槿擞謾C(jī)敏被仇云提拔到身邊來,此刻正穿著胡人的婚服年輕人正在和仇云拼酒。這親兵年紀(jì)雖然不大,但是早已經(jīng)留起了胡子。 一邊的新娘以紅面紗遮住了頭臉、秀發(fā),卻隱隱約約能從那面紗之下看出是個漢家姑娘。 仇云一杯酒剛到嘴里,看到李安然出現(xiàn)在小院門口,差點(diǎn)沒把嘴里的酒噴出去,整個給嗆得直咳嗽:“主帥要來,為何不說一聲?”說著便迎了上去。 其余在院子里飲酒作樂,鬧婚起哄的漢子們立刻“呼啦”一下跪了一地,新娘子還不知道怎么回事,新郎官趕緊拉著新娘子也一并跪下了。 眾漢子都是軍營里的出身,都見過李安然,跪下行禮的同時也一并口呼:“屬下拜見大殿下!” 座上新郎的高堂見兒子和兒子的頂頭上司都對著這華服女子下跪,還口呼元帥,連忙拄著拐也跟著兒子媳婦一起跪下。 “起來,都起來。”李安然上前扶住兩個老人,攙著他倆又回到了太師椅上,面上笑道:“突發(fā)奇想,是我給新郎官和新娘子添麻煩了。兩位老人家不必如此。” 那親兵一口漢話極為流利,幾乎聽不出什么甘州口音:“哪里的話,大殿下能蒞臨小的和內(nèi)子的婚禮,那是小的八輩子修來的福分?!?/br> 說著,便推著新娘子上前向李安然敬酒,那新娘子羞羞答答,倒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捧給李安然,李安然接過,一口喝了,從袖子里取出一塊“貔貅聚寶”的羊脂玉佩來遞給新娘子:“來的匆忙,沒什么好送的賀禮,這個給新娘子添彩頭?!?/br> 那漢女素手纖纖,兩根指甲留長,一看就知道是繡娘織戶出身,正猶豫著要不要接,那親兵立刻道:“快接下,這可是大殿下的恩典?!?/br> 那娘子遂接了,口中稱萬福。 甘州胡漢雜居,西涼統(tǒng)治時便排斥漢人,逼得大量因?yàn)閼?zhàn)亂而遷徙到西邊的漢人又東逃回中原,可是當(dāng)時中原又是群雄割據(jù),戰(zhàn)亂不休,百姓們走到哪都沒條活路。 李安然拿下甘州之后,大量漢人隨她入泉關(guān),又有胡人因?yàn)椴涣?xí)慣大周的稅制和習(xí)俗而西逃,雙方著實(shí)混亂了一段時間,直到李安然徹底以軍權(quán)穩(wěn)定了甘州附近諸多部落,開始鼓勵胡漢通婚,允許官話、漢文使用熟練的胡人進(jìn)入甘州官員的選拔,這種情況才開始好轉(zhuǎn)。 西涼胡人多少留有“搶婚”惡俗,也被李安然以雷霆手段廢除。當(dāng)時的甘州胡漢通婚的家庭,無論是胡姬嫁漢男,還是胡人娶漢女,都會減少至少一成的農(nóng)稅,只是婚俗必須按照漢地的來。 一成農(nóng)稅,對于水草豐美,土地肥沃的甘州來說,勻算下來也能每年存下一筆不菲的收入,雙方各退一步,開始了漫長的相互磨合。 原本甘州胡在長相上就更接近中原人,如此一鼓勵通婚、雜居,反而很快開始和搬遷到此的漢人同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