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與圣僧二三事 第77節(jié)
李安然的身體底子極好,不然也不能在胡地那么多年南征北戰(zhàn),加上回到天京之后,又被皇帝賜下大量的補(bǔ)品、補(bǔ)藥養(yǎng)著,可以說是身強(qiáng)體健了,也就是這強(qiáng)健的體魄,讓她終于在幾天幾夜的拉鋸戰(zhàn)之后,最終成了勝者,從鬼門關(guān)挺了過來。 只不過她現(xiàn)在腦子里還糊涂的很,身上也冷,盡力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自己依偎在榮枯的懷里,而且…… 她眼前現(xiàn)在還有些模模糊糊的,卻也能知道自己現(xiàn)在除了裹著榮枯的僧袍,還有一塊沒有裁剪成衣的錦帛絲之外——麻布繃帶能算蔽體之物么——基本上什么都沒穿。 她是不是該謝謝法師至少沒把她的水褲也扒了,只是將它用剪子裁短,露出受傷的大腿? 榮枯連忙放開她:“昨晚天氣驟寒,小僧實在是……” 他說到這,也覺得自己沒什么好說的,便低下頭,一幅任由打罵的模樣。 李安然拉起絲綢,遮住了自己的身子:“法師是情急而為,難道我會因為這樣的事情怪罪法師,反而迫害自己的救命恩人嗎?” 她這么說的時候,聲音微微有些發(fā)顫,也不只是因為太虛弱,還是別的什么緣故。 氣氛尷尬了片刻之后,李安然道:“法師是如何找到我的,不介意的話,大可以同我說一說?!?/br> 李安然原本就腰身玲瓏,多年練武令她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贅余,那絲綢又不是什么蔽體之物,被她拉起來遮羞,反而借勢透出了一絲朦朧的身段。 榮枯不敢多看,便起身坐到一邊,將自己同崔肅一起出來,翠巧將背箱交給自己,并且渡過河水暴漲的渡母河這一系列的事情說了一遍,又像是為了緩解尷尬,對李安然道:“殿下為什么會中了埋伏?” 李安然道:“我原本是在渡母河提防著被對方伏擊,入了彭山境內(nèi)之后,雖然也沒有放松警惕,但是對方人數(shù)竟然遠(yuǎn)多于我,伏擊不成之后,便想強(qiáng)攻。我?guī)е鹞嵝l(wèi)們退入石林險地,借著地勢消滅了一波,卻實在是頂不過第二波了?!?/br> 說到這里,她又合上雙眼。 榮枯見她閉上眼睛休息,便將僧袍又蓋在她身上,自己拿著水壺出去了一趟。 李安然雖然閉著眼睛,腦子里各種想法卻根本沒有息止,她已經(jīng)開始思考這場刺殺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幕后主使之人,似乎很了解自己。 可能是敵人,也可能是親近之人,但是在這些人之中,有能力馴養(yǎng)這樣一批死士作為刺客的,可以懷疑的對象其實屈指可數(shù)。 她現(xiàn)在還很虛弱,一思考這些東西就頭疼,胃里也像是火燒一樣。 就在她暗自惱怒的時候,榮枯卻伸手托住她的脖頸,小心將她扶起來。 李安然又將眼睛睜開,卻見他手里拖著一個小碟子送到她嘴邊,給她喂小黃銅鍋里熬出來的米油。 李安然低頭抿了一口,頓時覺得胃里舒坦多了。 “難為你怎么還想到帶這么多東西的?!崩畎踩恍χ{(diào)侃他道。 榮枯臉上微微發(fā)燙,苦笑道:“這是翠巧施主準(zhǔn)備的,小僧原本除了藥,什么都不想帶的。”原本是想著以找到李安然,緊急處理過她身上的傷之后,就立刻帶著往最近的縣城去,誰能想到這雨這么大,山路實在是泥濘難行,帶著李安然這樣一個傷病之人就更難下山了。 如今想想,還好是翠巧心思細(xì)膩,不然現(xiàn)在這會他肯定又要悔死了。 “法師自己喝過了嗎?”暖粥米油讓李安然稍稍恢復(fù)了一些力氣,抬起手用手指擋住了那小碟子,沒讓榮枯再喂自己第二口。 榮枯道:“這是為你準(zhǔn)備的,小僧倒是無妨?!?/br> 那背箱里另外有個小格放了一些不容易損壞的干糧,有胡地的胡餅可以用來勉強(qiáng)果腹,還有一些干酥——這是一種產(chǎn)自西域胡地的酥酪,便于保存,舊放不壞,在這種情況下是最好的食物。 他在煮粥的時候,也往里頭放了一些干酥,這樣煮出來的奶粥更適合現(xiàn)在虛弱的李安然迅速恢復(fù)體力。 李安然裹著榮枯的僧袍,看著他這樣,忍不住笑出了聲,隨后又咳嗽了起來:“多謝法師了?!毖粤T,便低頭將他送上來的奶粥全部喝了下去。 胃里越發(fā)舒服、暖和起來。 榮枯盯著她喝完,整個人松了一口氣,冷不防卻看到她盯著自己看——她的唇色依然蒼白,整個人看上去有些虛弱,只是那雙眼睛依舊亮晶晶的,像極了天上的星子。 她唇角帶著笑,一幅溫柔卻又狡猾模樣。 好像已經(jīng)把他從頭到腳,從里到外都看穿了一樣。 榮枯被她看得渾身不舒服,放下手上的碟子:“殿下為何這樣看著我。” 還以為她會說出什么調(diào)侃的話來,結(jié)果她卻把他手一推,又躺了下去:“法師……還能聯(lián)系到子竹么?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盡快和子竹他們匯合的好?!?/br> 榮枯被她這么一說,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種更復(fù)雜的情緒。 天已經(jīng)亮了,他確實應(yīng)該立即和崔肅聯(lián)系,不能再在此處逗留了。 可是為什么,他心里,在那最深,最陰暗,最難以啟齒的地方,卻盤桓著那么一絲不舍得。 ——挺可恥的。 第95章 她不太想承認(rèn),她現(xiàn)在后悔極了?!?/br> 李安然因為受傷的緣故, 不能長途奔襲,于是便只好暫時在小林州的州府住下。 而藍(lán)情在去天京的路上也并不太平,他為了防止先于李安然被襲擊, 于是經(jīng)過喬裝打扮之后,繞到了貞州, 再一路借著水路往上, 繞開了直線距離較近的小林州, 在路上多耗費了兩天的時間。 他知道自己要進(jìn)天京才是最麻煩的,但是偏偏他這個人,卻總有那么一點實力之外的好運氣。 他在京城郊外遇到了二公主於菟, 在看到了那封信之后,二公主的臉色立刻就變得難看了起來。 這封信看上去確實很像是阿耶的手筆,但是問題在于……皇帝并不是沒有突發(fā)急病,只是沒有信上說的那么嚴(yán)重,嚴(yán)重到要八百里加急將李安然從威州急召回來。 大概是因為入了深秋,皇帝李昌以前為了打下大周江山而受的舊傷又開始發(fā)作,這幾天常常喊著膝腿疼,有幾日沒有上朝了。 雖然沒有上朝,政務(wù)卻還是能處理的, 只是這段時間他經(jīng)常帶著欒雀一起處理政務(wù),引得朝內(nèi)臣子又多了一波猜測。 於菟和jiejie不同, 她不太喜歡參與政事,卻不代表她看不出來這件事情的嚴(yán)重性, 當(dāng)下帶著藍(lán)情就往皇帝的內(nèi)宮中去了。 皇帝此時正用獸皮裹著膝蓋, 歪在榻上喝藥,他和李安然一樣是個嗜甜口,一喝藥整個臉皺得和風(fēng)干柿子沒什么兩樣。 好不容易苦著臉喝完了藥, 那邊自己二女兒帶著一個衣著襤褸的高昌奴找了過來。 皇帝剛讓身邊伺候的太監(jiān)將自己扶起來,就見於菟“啪”一下跪下了:“阿耶,不好了!” 皇帝很少能看到自己這個二女兒這樣,連忙撐著身子上前扶住了她:“怎么了?於菟兒為何要如此?” 於菟從袖子里取出那封信函,雙手呈上給皇帝,眼中似乎還蓄著著急的淚水:“阿耶當(dāng)真已經(jīng)如此了嗎?” 她似乎是在說這信上說得如此嚴(yán)重是真的,皇帝才會瞞著他們悄悄從威州將李安然召回。 皇帝一頭霧水,伸手拆開信封看了看,臉上的表情頓時黑了起來,半晌之后,皇帝惱怒道:“狗屁東西!是哪里來的蟊賊,竟然敢仿造朕的筆記,給狻猊兒送出這等假詔!” 皇帝是聰明人,他疼的是腿,并不是頭,所以立刻就明白這封信出現(xiàn)在這里,是因為李安然在收到書信之后,并不相信自己真的“突發(fā)惡疾”,才會差遣人千里迢迢從天京送來的。 但是……這封信上模仿的筆記和自己實在是太過相似了,連皇帝自己乍一看,都以為這是自己糊涂了才寫出來的東西。 只是當(dāng)他再定睛一看之后,又十分確定自己并沒有寫過這玩意,心里頓時警鈴大作。 自己都有可能認(rèn)錯,更遑論狻猊兒、於菟兒這些兒子、女兒,更不要說……那些朝中大臣們了。 所以,狻猊兒一定是一面派遣心腹給自己送信,一面懷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思,快馬輕騎從威州趕回天京。 于是皇帝將目光放在了於菟身后的高昌奴身上,他曾經(jīng)見過幾次此人,知道他是李安然王府上的書吏,應(yīng)該也是李安然選來送信的心腹,便問道:“狻猊兒呢?” “殿下命令我從威州出發(fā)之后,沒有多久也跟著出發(fā)了,只是小人擔(dān)心此物若是假的,對方必定圖謀不軌,于是便喬裝打扮之后從貞州繞道,避開了耗時最少的小林州,在京城郊外遇到了二殿下,才能順利將此物交到陛下手上?!?/br> 藍(lán)情恭順的跪下,將整個人的身體壓低,伏在皇帝的跟前,恭恭敬敬回答道。 皇帝道:“你做得對,此人膽大包天,居然敢做出假傳詔書這樣的事情,想必是沖著狻猊兒去的,定然也不會給你機(jī)會將此物一路送到天京?!?/br> 說到這,皇帝看了看藍(lán)情,見他形容頗為憔悴,便嘆息道:“你是個忠心耿耿的?!?/br> 但是這件事情不宜聲張,皇帝將東西收好之后,又繼續(xù)道:“眼下最重要的是確定狻猊兒的安危,八百里加急太慢了,於菟兒,你jiejie離開京城之前,把她那只日行千里的神鷹留在了天京,如今可以用上了?!?/br> 這鷹,李安然不在的時候,恰好一直是藍(lán)情負(fù)責(zé)喂養(yǎng),除了李安然之外,也就只親近藍(lán)情一人了。 這也是李安然選擇讓藍(lán)情來送信的原因,一個是因為他細(xì)心、狡猾,還有一個原因么……也就是想著他能回到天京之后,將彪子放出來替他送信。 至于皇帝暫且壓下這件事情,恐怕……有皇帝自己的想法,藍(lán)情雖然有些不滿,但是面上并沒有顯出來,只是恭敬地跟著二公主一起退下了。 皇帝這邊到底作何打算,先放下不表。 小林州州府那邊,小林州刺史自從接收了李安然這么個燙手的山芋,整個人就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要知道,大殿下是在他境內(nèi)出的事,在小林州境內(nèi)被賊寇襲擊,險些喪命于小林州,別說他這個刺史了,從他開始,整個小林州的官那都得給皇上一擼到底,全都給大殿下拉去陪葬。 所以這位馮刺史他招待李安然比誰都要盡心盡力——要知道,現(xiàn)在唯一的活路,也就是好好的照顧好尚且在養(yǎng)傷的大殿下,希冀她能在皇帝面前美言幾句,不要讓天子之怒的火燒到自己身上來才好。 李安然被安置在州府郊外的別苑里,府兵將整個別苑團(tuán)團(tuán)圍住,保護(hù)得如鐵桶一般。 她躺在美人榻上,歪著身子靠在窗前看紅葉,一邊扭過頭去對榮枯道:“這藥也太苦了,我不喝?!?/br> 她身子才剛剛好了沒多少,便開始嚷嚷著不要喝榮枯給她煎的藥,榮枯無法,只好軟言勸慰她:“乖,再喝幾天就好,你這低燒才退下去,不要仗著自己身子強(qiáng)壯就隨意糟蹋。” 李安然皺著眉頭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他手上捧著的藥,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嗚……” 偏偏榮枯嚴(yán)格,決不許她蒙混過去,又將碗往前送了送:“殿下莫要推三阻四了,這藥涼了味道更不好?!?/br> 眼見著蒙混不過去,李安然只好從他手上接過碗,捏著鼻子閉著眼睛,“咕嘟咕嘟”地把一整碗都喝了下去,苦得兩個眼睛淚汪汪。 榮枯看著她喝完,才松了口氣,卻見李安然瞪了他一眼:“怎么,你還想把手指探進(jìn)來,看看我喝完了沒有啊?” 榮枯:…… 怎么又說起這個事情來了。 他的臉頰上略略泛起了一絲緋紅:“那時是情急,殿下不要再提了?!?/br> 李安然看他滿臉窘迫,忍不住笑出了聲,拿起邊上的清水喝了一口,漱去了嘴巴里殘留的中藥味道。 榮枯看她這滿臉就是沖著調(diào)戲自己來的模樣,頓時無奈至極。 “殿下,雖然殿下身份高貴,有些事情,還是要慎言?!?/br> 李安然原本在吃蜜餞,聽他這么說,便瞪圓了眼睛,伸手掐住了他的臉:“我要慎言什么?法師再說說清楚?” 榮枯的臉頰都被她捏紅了,忙不迭往后退了一些,險些因為沒坐穩(wěn),狼狽得從圓凳上摔下來。 李安然看著他這幅樣子,自己先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她這幾天反復(fù)都在思考那封信,和自己在彭山被伏擊的事情。 這場刺殺里,問題最大的是那封信。 這封信到底是不是出自阿耶的手筆,才是這場刺殺最關(guān)鍵的部分。 李安然并不想相信這封“非常非常像皇帝親筆書”的信真的是出自皇帝之手的——但是,從她現(xiàn)在所站的角度,所處的位置,她又不得不提防著這封信“真的是出自皇帝之手”。 情感和理智,有時候往往是背道而馳的兩個方向。 若是這封信,不是出自皇帝之手,以對方布局的情況來看,對方對自己的性格,做事風(fēng)格都非常熟悉。 是“親近的人”。 李安然為了這個想法,雖然知道她現(xiàn)在需要休息,但是晚上卻總是睡著睡著便睜開眼睛,往著床上的紗幔難以入眠。 她并不想將這一次的刺殺定義在“親近的身邊人”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