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與圣僧二三事 第73節(jié)
畢竟……作為一個男人,被閹割是何等的奇恥大辱,加上藍情的身上還有不少新舊傷疤,儼然佐證了他日常被這個女將虐待的說辭。 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要有人助他逃出去,并且還能護送他到扶桑面見女王,送出國書——至于這個人是誰,大巫并沒有挑選的資格,索性護著他的那幾個士兵之中,也有兩人被關(guān)在邊上的艙房里,也一并被藍情救了出來。 于是夜色之中,幾人登上了藍情準備的游艇,這艘游艇下了水便迅速隱入黑暗之中,朝著東夷的方向一路遠去。 不一會,大樓船上便起了火光,敲鑼打鼓的發(fā)出了警戒和追擊的聲音,混亂之中,那高昌奴突然一身慘叫掉進了水中,嚇得那幾個東夷人拼了命的cao控游艇逃跑。 待到他們跑遠了,才有別的海鶻靠過來,將露出一個腦袋浮在水面的藍情撈了起來,后者吐了一口水,抹了一把臉,臉上絲毫沒有剛剛憤恨急切的樣子,反而先打了自己嘴巴一巴掌。 負責接應(yīng)的馮小五:…… 藍書吏……也不太正常。 還是上師好,他什么時候能被恩準出家和上師修行啊。 而大樓船之上,李安然伏著身子趴在女墻上,遠遠看著天上的星空,眼中一片冰冷。 片刻之后。 “嘔——” 不行,她還是暈船。 暈船,大概是她這輩子吃過的最大的癟。 是一生之恥了。 第91章 “無時無刻不在想。” 天佑五年秋, 扶桑女王受東夷王國書求援,派出一支足有五萬人的水師,意圖登陸新羅援助東夷, 大軍在新羅東岸遭受來自周軍水師的伏擊,由鄭一娘所帶領(lǐng)的威州水師尤其兇悍, 斗艦上的撞角幾乎將扶桑水師所有的戰(zhàn)船都撞個窟窿。 紅色血將整個海域染成一片, 扶桑五萬人的水師全軍覆沒。 大周皇帝李昌惱怒于東夷王的出爾反爾, 繼續(xù)命令大將軍周立疆東進,務(wù)必在冬天之前拿下東夷王城。 周立疆領(lǐng)命之后,繼續(xù)帶著大軍向東開進, 最終在一個月之后,結(jié)束了這場大周針對東夷的滅國之戰(zhàn),東夷王在自己的宮殿之中自-焚身亡,其余王子王女,王妃侍妾皆為周立疆所擒獲。 而后,皇帝又下令將東夷百姓分為三股,一股帶回中原,一股分配到靠近瀚海都護府的六鎮(zhèn),還有一股則穿過威州, 分配到嶺南,同時頒布下“薄稅令”, 派出官員丈量、統(tǒng)計東夷可耕之地,以及可開的荒田, 利用“國分均田”的制度鼓勵大周百姓前往東夷開荒種地。 所謂“國分均田”其實就是將東夷的耕地和荒地都算在皇帝本人的財產(chǎn)中, 而以皇帝的名義將這些田產(chǎn)分配給農(nóng)民耕種,不許私下買賣。 對于之前從寺廟回收的福田也是這一套辦法,至于世家占的地, 為了防止世家跳的太厲害,皇帝采取了懷柔的政策,暫時不去動他們,但是也不允許他們再繼續(xù)借著大周疆域的擴張而擴大自己的私田。 世家出身的百官當然知道皇帝這么做是為什么,但是……他們現(xiàn)在還真沒有多少膽量去直面李昌這頭爪牙鋒利的大老虎,只好對著皇帝的皇子們眉來眼去。 東夷被滅國消息伴隨著五萬人水師盡數(shù)覆滅一起傳回扶桑,女王大為恐懼,為了平息大周皇帝的怒火,以及在朝中臣子的逼迫之下,她將自己的王位傳給了幼子,隨后權(quán)臣又派遣女王的表弟作為主使,帶著扶桑的國書出使大周,表示愿意向大周稱臣。 照理來說,澹州距離扶桑更近,使臣為了避免海上風浪顛簸而造成意外,應(yīng)該是從澹州登陸再一路往天京去,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這支使臣隊伍卻選擇繞了點遠路,從威州登陸了大周。 名帖和過所都交給威州的水師將軍之后,再由將軍層層往上交給了文承翰,文承翰作為刺史,自然也是要接待這些使臣的,他自從年初開始,便忙得腳不著地,如今氣還沒有喘幾口,又被拉去接待使團,整個人都有些萎靡不振。 同樣不太好的還有崔肅。 一場大戰(zhàn)剛剛結(jié)束,皇帝表彰鄭一娘的圣旨才送到?jīng)]有多久,意思是要請她入京,論功行賞從原本的從五品晉到正二品的將軍。 鄭一娘哪里想過會有今天這樣的日子,整個人反倒慌了,一直拉著崔肅問東問西。 什么見了皇帝要怎么行禮啊,什么自己不太識字要是見了皇帝說錯了話怎么辦啊,把崔肅問得一個頭兩個大。 至于她為什么要問崔肅而不是問李安然,那是因為…… 李安然現(xiàn)在不在刺史府,她去山上了。 確切來說,她是去山上的問心寺了。 問心寺中的和尚并不多,榮枯在這窩了幾個月,李安然也忙于水師的事情,把他直接放生了幾個月。 問心寺是小寺廟,比起同在威州城外的隆山寺,參拜的人相對更少一些,廟里的和尚們平日里除了出去化緣、僧講念經(jīng)之外,也就是在山上耕種開荒的蔬菜地,對于這這種基本不對外人開放的小廟來說,倒也算是自給自足。 所以李安然帶著一隊人浩浩蕩蕩開過來的時候,差點沒把問心寺的方丈三魂七魄給嚇沒了一半。 他這廟小,看著磕磣,達官貴人不愛來參拜,來的都是附近的漁民、鹽農(nóng),何時見過李安然這種身著錦袍的貴胄,連忙伏地詢問李安然光臨小廟是為了做什么。 在知道李安然是為了來找前幾個月在這里掛單的云游胡僧之后,方丈立刻面露難色。 “怎么了?”李安然詢問。 “榮枯上師自從來了鄙寺之后,曾經(jīng)囑托小僧,若是有人來尋,千萬不可許見……”方丈的年紀也不大,不過是不惑之年,榮枯是皇帝親自敕封的“上師”,他自然尊敬的很。 加上榮枯來到寺中之后,每每參加僧講,總能安靜聽著,也不打斷也不反駁。平日里起居化緣也從來不要寺中弟子代勞,毫無架子,實在是人品貴重,便很快得到了全寺上下僧人的敬重。 李安然道:“他在這躲了這么許久,我也放了他這么許久,是時候該見見我了吧?!?/br> 方丈臉上都是冷汗。 雖然他十分尊敬榮枯上師,但是眼前這一位……明顯不是他惹得起的貴人。 你看她身后那些捉刀侍衛(wèi),個個都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連跨在腰間的都是當官的人才能用的環(huán)首直刀,眼前這位主到底是個什么身份,老和尚雖說不出個一二來,卻也隱約能猜出幾分。 榮枯上師這……招惹了個不得了的大人物啊。 寺廟之中梵音裊裊,榮枯在自己暫住的廂房之中垂眸念經(jīng),他這幾個月在這個小寺廟里安靜地念經(jīng)、坐禪,表面看上去雖然平均的如同一口水波不興的深潭。 只是人們往往只能看到深潭的水面,卻不知水面之下的暗流洶涌。 “你在這躲了這么久,我在威州的事情都快了了,你還不愿意回來么?” 廂房的木門打開,一道影子從外頭投射進來,恰好落在他的背上,那聲音來得比影子快,先一步撞到了他心頭。 榮枯敲木魚的手懸停在了半空。 隨后又閉上了眼睛。 李安然道:“我說了要來威州一年,你留在天京便可,要死要活的偏要跟過來,真找你說事了,又躲到廟里去,法師這般耍弄我,換做旁人早吃了不知多少軍棍了?!?/br> 榮枯聽她言語里有抱怨嗔怒之意,便常常嘆了一口氣:“殿下莫要把自己說得這般不講道理?!?/br> 他嘴上雖然回話,人卻沒有轉(zhuǎn)過來。 李安然便跨步進去,當著佛龕的面,伸手把他扳了過來,硬是逼著他直視自己的眼睛。 “法師……想得如何了?” 解決了威州這里的海上商路問題,接下來就是南州,但是她已經(jīng)掌控了威州,不能再繼續(xù)手握南州了,南州和威州一定要放棄一處,才能防止朝中和自己敵對的朝堂勢力瘋狂進諫阻止皇帝在南州造船廠。 就她下一步的計劃來說,威州本來就是她的封地,沒有大過錯任何人也不能將它收回,所以比起南州,她更愿意選擇威州。 而她的下一步計劃,就是在短暫的修養(yǎng)生息之后,繼續(xù)向西推進,拿下位處于商道咽喉的高昌和丘檀。 榮枯掐著佛珠的手指停了下來。 過了一會之后,他才道:“我并不配?!?/br> 他只是丘檀公主的兒子,不能以一己私利,再在家鄉(xiāng)掀起戰(zhàn)火。 他離開那個時時作為夢魘纏繞著他的故國已經(jīng)太久了,它到底變成了什么模樣,榮枯無從知曉,只是每當他想起故鄉(xiāng)那被蜿蜒雪水河所滋潤的,有著塞上江南之譽的草原時,他的心口就會泛起溫柔的甜意。 ——卻在轉(zhuǎn)瞬間,又變成了錐心刺骨,令他無法呼吸的疼痛。 李安然拽著他的袖子,把他拉到門口,就這么在門檻上坐下了,榮枯一時間不知要這么應(yīng)對,就這么被她拽著,和她肩并肩坐了下來。 他似乎總是對她的一舉一動毫無辦法,只能任由她揉圓搓扁。 “到了我這個地位啊?!崩畎踩话咽种庵卧谙ドw上,弓著背,也不看榮枯,只是簡單敘述著一個事實,“到了我這個地位,已經(jīng)過了說配不配的時候,咱們來談?wù)勏氩幌氚伞!?/br> 榮枯看著她,一雙眼睛清澈,只是再往深里看,卻有著沉沉的悲憫。 “想?!彼恢皇窃诨卮鹗裁?,開口鄭重其事地承認道,“無時無刻不在想。” 李安然拍了一下手:“那就是這么一回事?!彼龑⑹终茐涸诹讼ドw上摩擦了一下。 “我把話挑明了吧,法師如果在,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會輕松很多,也能最大限度的避免對方反抗的太厲害而生靈涂炭——法師,這件事情不是以你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決定它的人是我?!崩畎踩豢粗鴺s枯。 在這一刻提婆耆又深刻的感受到了來自眼前這個女人的,至高無上的壓迫感。 以及獨屬于“君王”的無情。 “一份貢品,一塊石蜜,一朵白疊子,都可以成為孤動手的理由,孤可以不告訴法師任何事情,但是孤卻最終選擇和法師并肩坐在這里,平心靜氣地談。” “法師,孤允許你逃跑、反抗、甚至反對孤。” ——這也是,獨屬于李安然這個“君王”的“溫柔”。 只是,榮枯深刻的明白一點——她允許反對,但絕不會因為被反對而停滯自己的腳步,她的意志比任何人都要像傳說中的金剛石。 也正因為如此,為了同那過分堅韌的意志所匹配,令它不至于變成讓人討厭的頑固;為了駕馭那饕餮一樣的欲望,令自己不至于反而被它左右——李安然才需要能凌駕在意志和欲望之上的清醒和智慧。 她擁有智慧。 清醒卻比智慧更難得。 “法師,你來做孤的鏡子吧,在生死的緣分未曾走到盡頭之前?!?/br> “我需要你這樣的鏡子?!?/br> ——她需要榮枯這樣和自己完全不一樣的克制、悲憫和自省。 榮枯垂眸,半晌之后才又抬起眼來直視李安然。 像是陰沉沉的天驟然被天光破開一樣,他用清晰,低沉卻有力的聲音應(yīng)道:“好。” 第92章 二合一 文承翰最近頭挺大的。 一方面根據(jù)大殿下的命令, 他需要統(tǒng)計在戰(zhàn)爭之中傷亡的水師官兵數(shù)量,并且發(fā)下相應(yīng)的撫恤——這條在威州官員和軍中書吏的幫助之下已經(jīng)做的差不多了,接下來就是派發(fā)的問題。 另一方面南珠局的第一批珠民所種養(yǎng)的南珠貝就要到收獲的季節(jié)了, 他現(xiàn)在心里完全沒有底,萬一這珠貝切開來之后, 并沒有到達預(yù)期的效果呢? 再不說這些珠貝的問題, 哪怕是現(xiàn)在滯留在威州, 說是要調(diào)整狀態(tài)才好面見“大周天圣皇帝”的扶桑使團,也讓他煩躁得不行。 “說什么留在威州滯留幾天是為了緩解海上風浪勞頓,不至于自己精神萎靡的模樣沖撞到圣人——打量我不知道他們在打什么算盤呢?!蔽某泻材_不點地忙了一整天, 剛回到刺史府給自己倒了一杯暖飲。 兩杯甜棗茶下肚,他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一天不在刺史府,自然不會吩咐府中下人為自己燒水準備甜棗茶,思忖了片刻,便將杯子重重擱在茶幾上:“出來?!?/br> 翠巧掀起一邊的簾子:“殿下要我守在刺史府,有幾句話要帶給你。” 文承翰道:“有什么話,大殿下直接同下官說便是,為何還要你代為通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