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與圣僧二三事 第62節(jié)
李安然娥眉微微一蹙,臉上笑意不減,端的是嫵媚明艷,自成風(fēng)流:“說的也對?!?/br> 孫、方兩人還沒松一口氣,就聽她繼續(xù)道:“要不然這樣吧,我在天京的時候,身邊有位從胡地來的法師,說是有神通,送了我一枚丸藥,可使人通神靈,我尋人試過,有趣的很,要不然請這位老人家,去替我問問皇祖父的意思,如何?” 這么說著,邊上兩個金吾衛(wèi)就要上來拿這個族老。 這族老哪敢“試一試”,臉一瞬間就白得和一張紙一樣,哆哆嗦嗦就跪下了:“殿下、寧王殿下,小子失言,還請殿下海涵?!?/br> 李安然沒理他,豎起了第三根手指:“孤知道刺殺文續(xù)之的乃是猖獗于威州海境的海匪,大為惱火,這些人無法無天,為禍鄉(xiāng)里,孤想要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只是還缺少適合出海水師戰(zhàn)船,諸位族老都是心懷天下,高風(fēng)亮節(jié)之人,想必也愿意助本王一臂之力,對吧?” 孫家主擦了擦汗,跟個鵪鶉一樣小心道:“那、那是自然……” 他們現(xiàn)在被扣在這里,怕不是州師已經(jīng)出動,到他們的府上來清繳甲胄、武器了,寧王殿下不聲不響來到威州,為的就是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借著崔肅的名頭把他們請出來控制住,恐怕也是為了保證他們都會來,屆時府中群龍無首,只能乖乖將武器、甲胄交出。 什么?挾兵反抗?這三千赤旗軍在外陳列,就是為了告訴他們,不要不自量力,不然下一刻染紅這珍珠江水的,就不是霞光,而是他們?nèi)依闲〔鳖i里流出來的血水了。 ——在這里隨了寧王的意,尚可做富家翁。 他們富貴太久了,已經(jīng)失去了和惡獸、猛獸爭命的勇氣。 更何況,他們也打不過眼前這個人。 方家主攤倒在自己的位置上,深呼吸兩口氣道:“我方家愿意出錢出人,助大殿下建水師戰(zhàn)船場,剿滅威州一干水匪、海匪?!?/br> 李安然舉起杯,笑著對著眼前一干人道:“既然這樣,孤自然會上表天聽,替諸位爭一個圣人嘉獎回來?!?/br> 她笑得那么甜美又真誠,真是像極了孫、方二家中那些捧著繡繃,吟詩作對,管家點(diǎn)茶的貴女,可偏偏嘴里說著的,卻是這世上最駭人的言語:“諸位如此深明大義,今日孤同諸君不醉不歸,也先別急著回去了,同在刺史府住上一晚,明日一早用些早膳,可好?” 這是在辦完事之前,不能讓一家的主心骨回去。 眼前這個女子,不是甜美嬌軟的天家公主,她是一頭熟練玩弄著各種政治手段的猛獸。 擇人而噬,絕不空還 珍珠江上,水波蕩漾,花船宴飲一直持續(xù)到傍晚,赤旗軍三千多人駐扎在威州城外,州師營地邊上,兩個營地遙遙相對,相互防御,再由五百輕騎,五百步兵將花船上的一干人等護(hù)送回刺史府。 李安然騎在最前面的高頭棗紅馬上,兩邊的閑雜人等早就屏退了。 將一干人等軟禁在刺史府之后,崔肅和文承翰都告辭,去和早一步先往孫家、方家“辦差”的翠巧、藍(lán)情等人匯合,清點(diǎn)收繳上來的甲胄、武器數(shù)量。 李安然坐在文承翰為自己準(zhǔn)備暫住的西廂房廊下醒酒,歪著身子躺在搬到廊下的美人榻上,她酒量并不算好,今天喝多了,臉上有些泛出緋紅色。 這威州產(chǎn)的桃花醉容易上頭,后勁比一般的酒大,她給風(fēng)吹了反而有些暈乎。 李安然聽到了一聲無奈的嘆息聲。 迷迷蒙蒙轉(zhuǎn)過頭去,卻看見一輪光溜溜的“月亮”從廂房的側(cè)香閣里出來。 她皺著眉頭瞇著眼睛辨認(rèn)了半天,看了看光頭又看了看天邊的月亮:“我這果然是吃醉了,做夢呢?!?/br> 月亮……不對,榮枯這么從天京跑到威州來了,還出現(xiàn)在刺史府的側(cè)香閣,她定然是在做夢了。 榮枯手里捧著一床毯子,蓋在了李安然的腿上,三、四月的威州夜色尚且寒涼,她喝多了酒熱氣發(fā)散、比往常更容易著風(fēng)寒。 卻不防被李安然一把揪住掛在頸項上的佛珠,硬給揪著拽到了她跟前,逼著他一個踉蹌也坐在了美人榻的邊上:“法師怎么在這?”莫不是真有西域異術(shù),能入人夢中不成? 榮枯那雙清淡的淺褐灰色眸子微微動了動,最終選擇不對眼前這個醉得有些迷迷糊糊,不知是在夢里還是現(xiàn)實(shí)的女子打誑語:“來尋殿下?!?/br> 他聲音好聽,身上還帶著清雅的檀香,李安然突然嫵媚一笑,伸手?jǐn)]了一把他的光頭,驚得榮枯瞪大了雙眼。 “你——” 李安然將手指按在了榮枯的薄唇上不讓他出聲,因?yàn)楹榷嗔司?,她的眼角融著粉,眼神也略有些迷離。 “法師為何這樣看著我?”她淺笑。 榮枯只是望著她,并沒有和以往一樣回避:“殿下又為何這樣看著我呢?” 李安然抿唇一笑,這一笑嫵媚又柔情,她湊上去,手指依然按在榮枯的唇上,他們兩個之間的距離是這樣的近,以至于榮枯聞到了她身上薄薄的酒氣。 “我可。”她撤去了手指,按住了榮枯放在一邊的手,貼近他的唇呢喃道,“法師不可?!?/br> 柔軟豐潤的雙唇,輕輕觸在了榮枯的嘴唇上,帶來了火一樣熾熱。 僧人瞪大了雙眼,一時間僵住了身子,興許是這觸感太柔軟,太新奇,太舒適,以至于他在短暫的不知所措之后,閉上了眼睛,慢慢的接受了這個吻。 ——有那么一瞬間,他似乎是想抬起手去擁抱這個親吻自己的女人。 然而,當(dāng)他想動的時候,卻清晰的意識到自己的手被她按住了。 “我可。法師不可?!?/br> 她可以吻他。 但是他卻不能抱她。 因?yàn)樗浅黾胰耍潜智逍薜氖ド?/br> 他不應(yīng)該主動去接受一個女人的吻,并且甚至想著擁抱她,擁有她。 而她是俗世里的牡丹,紅塵里的愛與欲。 ——即使是談情,即使醉了,即使是曖昧旖旎,她也是絕對的掌控者。 只是。 愛是河流,沒有人知道它何時會突然來了汛期。 而人在汛洪之前,是那么的渺小。 第77章 “孤真是愛煞文卿也?!?/br> 大概是因?yàn)樽砭频年P(guān)系, 李安然早上起來頭有些暈暈的。 等到爬起來的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西廂房的香木床上,忍著桃花醉上頭的頭疼爬起來, 坐在香木床邊,李安然陷入了短暫又模糊的回憶。 然后“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昨晚上做了個奇奇怪怪的夢, 倒也挺不錯的。 她抬起拇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 外頭日頭頗高, 她以前在寧王府的時候很少睡得這么晚,主要是藍(lán)情、崔肅都在,現(xiàn)在在加個文承翰, 她沒有必要事事親力親為,昨天花船宴飲將那幫老狐貍鎮(zhèn)住,接下來的活交給崔肅他們就成。 至于到底是誰刺殺的文承翰,這件事她可以暫時揭過去——但是這并不是交易,她從來沒有給過這群人什么“承諾”,只要他們順著自己的心意來,自己就不追究文承翰被刺殺的事情了。 她只是,給他們這樣的暗示,讓他們覺得自己在跟他們做這個交易罷了。 喜怒無常, 雷霆雨露,這才是李安然真正的手段。 她現(xiàn)在太陽xue一跳一跳得疼, 還是吩咐伺候在外面的侍女給自己弄一碗酸筍湯醒醒酒的好。 想到這里,李安然站起來拉開了西廂房的門。 她微微僵了那么一瞬, 隨后“啪”一下關(guān)上了門。 “這酒后勁大啊。”她轉(zhuǎn)過身, 把背靠在門上,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臉,“啊呀——嘶?!?/br> 疼的? 披頭散發(fā)的寧王殿下露出了一個十足狐疑的表情。 沒想到那聲音卻從外頭傳來:“殿下醒了?” 李安然的眼睛瞪得溜圓, 若是熟悉她的人在這,看到她這個表情,怕不是要噴飯了。 只聽榮枯的聲音在外頭道:“殿下昨夜喝多了酒,今早起來一定頭疼,小僧煮了酸筍湯,如今已經(jīng)涼好了,還是快出來喝了吧?!?/br> 李安然隨手在梳妝臺上抽了一根頭繩將長發(fā)束起來,換了一套男裝袍子才出來,她臉上的妝昨晚上卸了,現(xiàn)在是素面朝天。 她那一雙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原本是為了顯得自己的眼神更加凌厲,更有攻擊性而畫的,她本人也很喜歡這種妝容,現(xiàn)在全數(shù)洗去了,反而顯得柔情起來。 榮枯還是和以前在寧王府一樣,坐在廊下,邊上的黃銅壺和小炭盆永遠(yuǎn)“咕嘟、咕嘟”得煮著什么東西,邊上放著白瓷茶具。 李安然揉了揉眼睛,還沒等他發(fā)話,榮枯便道:“昨晚翠巧施主回來了,伺候殿下卸了臉上的胭脂,將殿下從美人榻上搬回了內(nèi)屋,”他頓了頓,笑道,“昨晚殿下喝多了,睡得甚是香甜?!?/br> 這么說著,他用濕布抱著黃銅壺的把手,從里頭倒出了一碗酸筍湯,又推過兩個粗面蒸餅:“殿下先吃點(diǎn)什么墊墊肚子,再喝醒酒湯?!?/br> 李安然總算是從迷糊中緩過勁來了。 昨晚上……榮枯確實(shí)是在的。 “不、不是,不對啊,你難道不是應(yīng)該在……”李安然皺著眉頭,彎下腰來拿起一個蒸餅咬了一大口,兩頰便鼓鼓,說話也含含混混了。 榮枯不看她,只是輕聲道:“小僧翻譯經(jīng)文的時候遇到了一些瓶頸,尋不到合適的詞語,加上心境有阻,便想入世游歷一番,再長長見識。” 事實(shí)上,他這二十六歲的人生里,已經(jīng)面對過太多的波瀾壯闊,譬如朝露了。 他只是覺得自己的心還沒有到真正的“得道”,可以勘破萬物本相的地步,所以暫時停下了自己急切的筆。 李安然喝了一口邊上的酸筍湯,那湯是用酸筍和昔年的野干菌子耐心煮過的,酸鮮可口,算得上是充滿野趣的湯羹了,倒是和手上的粗面饅頭很配。 榮枯見李安然吃餅不說話,便將這段時間經(jīng)歷的事情,像是講故事一般細(xì)細(xì)給李安然講起來。 原來他當(dāng)初被關(guān)在貞州的水寨里,沒有多久便有小股的水武侯沿著水道前來搜尋,那伙水匪原本人數(shù)就不多,對上水武侯更是沒有勝算,加上榮枯這段時間一直在和他們講經(jīng)說法,倒是渡化說通了幾個人,在水武侯的搜捕之下,這幫水匪四散而逃,幾乎連像樣的抵抗都沒有不多時便被一個個捉拿歸案,唯獨(dú)逃走了馮小五,還有兩個鹽農(nóng)出身,水性極好的兄弟。 要說驚險,也是有的。 水武侯們尋來的時候,樊老大還有什么不知道的,自然是這那伙漕工報了官,前來尋這個和尚的,他舉起手上的刀就想手起刀落,馮小五卻在這時候沖上來,九尺的漢子將樊老大撞倒在地,才救了榮枯一命。 那唐書生被救了出來之后,自然是回到原籍繼續(xù)做他的教書先生去了,榮枯在衙門遇到了漕工丁家的父子倆,又取回了自己的過所和兩只鳥一只貓,便想繼續(xù)往威州的方向游歷。 卻沒想到那縣令死活不肯放他走,說是要留他做個人證,故而又耽擱了一些時日,等到這些人被押到公堂上宣判的時候,榮枯一時心軟,替他們說了說情,最終還是按照大周的律例辦了事,唯有逃走的那三人,還是沒有捉拿歸案。 縣令擔(dān)心榮枯一人游歷,遭到那幾個水賊的報復(fù),便執(zhí)意要派遣水武侯將他送出貞州境內(nèi),被榮枯婉言謝絕了。 恰如縣令所想,榮枯離開貞州沒有多久,便被那三個逃出來的水匪堵住了去路,只不過這三人并不是來“報復(fù)”的,反而懇求榮枯留下他們,他們熟悉小林州和威州的水道,可以早些帶榮枯前往威州。 榮枯原本已經(jīng)打算走陸路一路化緣前往威州了,一開始自然不愿意帶著他們,他原本并不打算收弟子,耐不住這三人反復(fù)哀求,只好暫時將他們留在自己身邊做個侍童,并且與他們約定到了威州,便要去官府自首。 李安然聽到這里,挑起了一邊的眉毛:“他們就這樣同意了?” 榮枯道:“我與他們約定的時候,便是這么說的,如實(shí)不同意到了威州之后尋府衙自首,便不要跟著我,自己去尋自己的緣法,他們?nèi)嗽疽灿歇q豫,倒是馮小五第一個同意了。”這么說著,他還將馮小五的事情同李安然說了一遍。 李安然笑道:“殺人是殺人了,但是念在情有可原,若是鄉(xiāng)里人愿意替他聯(lián)名寫狀,倒也不是不能從寬處理?!?/br> 至于另外兩個是逃跑的鹽農(nóng),文承翰來了威州之后,就一直在改革鹽農(nóng)相關(guān)的事情,逃農(nóng)并不是大事,挨幾板子也就算了,倒是逃了以后去當(dāng)水匪這個麻煩。 “你說他們幾個,熟悉威州的水道?”威州靠海,水道復(fù)雜,海中水文更是變幻莫測,出海有大量的島礁,方便海匪藏匿,李安然要真是下定了決心要剿那些麻煩的海匪,她還真需要這么些熟悉海島、威州沿海水文的人才,“如今他們?nèi)プ允琢嗣???/br> “還尚且沒有,他們身上沒有過所,只有小僧暫時出具的雇傭證明,不能進(jìn)城來,現(xiàn)在在城外的私驛暫時落腳,”這個還得感謝貞州縣令借給自己的那幾吊銅錢,榮枯繼續(xù)道,“我昨天才來了威州,運(yùn)氣好,剛進(jìn)了城門便被告知威州城兵禁了,一時間不知道該去什么地方,恰好遇到了翠巧施主,才被隨行的金吾衛(wèi)安置在了刺史府?!?/br> 這也就解釋了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西廂房。 李安然有些心虛得摸了一把自己的鼻子,剛想開口,卻聽外頭傳來了崔肅的聲音,他們昨晚上都沒怎么睡,挨家挨戶的查抄甲胄,如今這些甲胄全都收起來運(yùn)到了刺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