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與圣僧二三事 第49節(jié)
李安然看得只想笑,卻不料榮枯抬起頭來,道:“我同四寺的師兄們說好了,每逢三五前去僧講,冬三月之前還是暫時住在殿下這里,他們也有諸多事項要交割,我不好去打擾。” 李安然雖然知道這其實并不好,但是聽到榮枯這么說的時候,她心里突然冒起了一絲不太理智的,也壓不太下去的淡甜味。 她低頭,半晌之后才笑道:“既然法師自己這么說……那就隨法師吧?!?/br> 天邊明月初升,羞羞怯怯的一彎掛在樹梢上,唯有這入夜早晚,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人們——秋已至,最是這留不住的辭樹秋葉,如歲月蹁躚。 不知不覺間,她與榮枯相識,居然已有將近一年了。 在李安然撐著胳膊,側著腦袋看向明月的時候,榮枯也在想自己和李安然相識的這近一年,有的時候他會想自己當時若是跑了,又會怎么樣。 只是沒有如果。 他走了神,貓便找到個機會從他懷里跳出來,一徑往李安然懷里撲,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樣,扒拉著李安然束齊胸襦裙的束帶不肯放,李安然抱著貓,又是撫摸,又是笑:“這小東西果然煩了你了?!?/br> 在貓爪的扒拉下,她襦裙束帶被抓松了一些。 榮枯:…… 圣僧長嘆一口氣,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 第61章 從世俗觀念來講,崔肅的競爭力,…… 昭華回到宮中, 甘貴妃見愛女兩個眼睛融粉,一幅受了委屈的模樣,連忙放下手上的繡繃, 摟住了自己的愛女:“誰欺負我們髫髫了?告訴阿娘,阿娘替你出氣去?!?/br> 昭華贏了貓, 只好咬著嘴唇, 半晌才道:“剛剛去貓狗坊選貓兒, 遇到了長姐。” 甘貴妃聽到“長姐”這兩個字,還有什么不曉得的,她知道自己女兒喜歡衛(wèi)家的小相公, 也不是沒有替髫髫爭取過,奈何皇帝屬意小衛(wèi)相公做李安然的駙馬,只說給髫髫另有才俊人選。 甘貴妃不敢在這個問題上忤逆皇帝,昭華心里卻一直堵著一塊,明里暗里對她這個沒見過幾面的“長姐”敵意滿滿。 “不是跟你說了,凡是躲著點你長姐么?”見女兒傷心,甘貴妃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才好,“再說了,那天踏青宴上你也瞧見了, 衛(wèi)子成他滿心滿眼的都是你長姐,強扭的瓜不甜, 加上你父皇也——” “我不管!”昭華如今年才十五,素日里也因才華出眾, 性格嬌蠻可愛而討李昌喜歡, 聽到母親這么勸解,立刻捂住了耳朵,“她回來以前, 父皇但凡有好的,都是給我留著的!她回來以后我就退了一射之地,這憑什么!我就喜歡小衛(wèi)相公,她都二十六了!比小衛(wèi)相公大了足足六歲呢!她這么好意思!” 甘貴妃連忙捂住女兒的嘴:“你小聲點!” 昭華這段時日里一直在委屈父皇不如以前那么寵愛自己了,又想起小衛(wèi)相公最近受文人傳唱的新詩作又是寫給李安然的,頓時一股惡氣向心口直涌去:“我偏要說,后宮不可一日無主,阿娘你在貴妃位上治理后宮多久了?舅舅他們上書多少次請求父皇立后,父皇為什么推辭?還不是因為她!” 甘貴妃聽女兒這么說,就像是當頭被人扇了一耳瓜子一樣,滿臉震驚地瞪著這個女兒:“這些話誰告訴你的?” “女兒大了,自己會想。你們不說,我卻知道,阿娘你當了皇后,哥哥就是嫡長子,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她手握重兵,在朝堂上和哥哥、舅舅他們不和,就不讓哥哥順理成章的當太子!” 昭華還想再說,卻聽“啪”得一聲,一記巴掌狠狠扇在她臉上,用力之大,竟然讓她頭上戴著的流蘇步搖都飛了出去,發(fā)髻也歪到了一邊,一張俏臉頓時紅腫一片。 “阿娘?”昭華被這一巴掌打蒙了,從小到大,甘貴妃何時打過她? 更可怕的,是甘貴妃此時此刻的神情。 ——恐懼之中,帶著羞慚和惱恨。 但若是要算,恐怕畏懼的成分是最多的。 “髫髫,”甘貴妃打了女兒一巴掌,心里后悔,卻只能蹲下來摟住她的肩膀,“髫髫,這樣的話以后不要再講了。” 你那個長姐和皇位上那個九五之尊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連性子和玩弄權術的手段都那樣相似。 她的兒子女兒她自己清楚,真的斗起來,他們兩個在李安然的手上是決然保不住性命的。 更何況李安然的身后,還是慧貞皇后章氏的母族,章氏的兄弟現在一個是宰相,還有一個雖然因為身體不好辭官歸鄉(xiāng)了,卻有好幾個門生在朝廷中。 現在朝堂上斗的最厲害的,除了門閥和寒門,門閥內部就是甘、章二黨。 這其中,又有多少是皇帝擺弄權術之下的結果? “聽阿娘的話,那小衛(wèi)相公,你長姐喜不喜歡都和你沒關系,但凡看到寧王殿下,那你就離著她遠遠的,不要尋過去,好不好?”甘貴妃摟著昭華,兩個眼睛里滾下淚珠來,“別聽你那個混賬舅舅的話,咱們安安穩(wěn)穩(wěn)的守著本分,那也是一世榮華啊?!?/br> 她不是沒有想過如果沒有李安然,自己和自己的一雙兒女是不是可能還有一爭之力——可惜的是,沒有如果。 見母親哭了,昭華反而有些難受,可是心里卻有藤蔓雜草拼命的滋生——憑什么? 憑什么長姐可以,哥哥就不可以? 她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來。 也許是遙遙感應到了同父異母meimei的那一點怨氣,也許是昨日下午練習弓術出了一身汗,也許是因為晚上睡覺蹬被子,李安然今早起來準備上朝的時候,自己先打了三個噴嚏。 以至于她上朝的時候,說話聲音略略有些沙啞。 由于今天是大朝,所以連剛剛在京中出任閑職的衛(wèi)顯也在文官之列,只是站得比較靠后,前面又攔著層層疊疊的文官,自然看不見站在武官最前列的李安然。 各部在匯報了一下最近各地傳來的,收歸田產的相關進度之后,李安然便捧著象牙笏板向前一步,開始陳述慈凈寺相關惡舉,在她敘述的時候,文官行列之中也有不少正直的士子紛紛皺眉搖頭,露出嫌棄的神情來。 皇帝在上道:“寧王之前已經將慈凈寺的罪證交給朕過目,”他對著邊上伺候著的呂公公道,“你去將罪證拿來,交給百官傳閱。” 呂公公領命,從后面取了一份簽字畫押的證詞,以及一些被拐賣少女的籍貫、過所,名單一類,交給文武百官驗看。 范少卿也在文官之列,看到這名單上赫然寫著祝幺娘的名字,頓時冷汗止不住的從后背滋出來。 這祝幺娘,正是他那不爭氣的兒子從那膽大包天的尼姑庵里帶回來的“外室”。 待到眾官傳閱完畢,崔肅便第一個站出來道:“身為佛門凈土,理應恪守清規(guī)戒律,太后年年賞賜慈凈寺,為的也不過是照拂女尼,然而這班賊尼居然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做這等有違人倫之事,還請陛下嚴懲之!相關人等,包括從寺廟之中帶走被拐賣女子的官中子弟,也應當重重懲處!” 御史們紛紛出列附議。 崔肅這個人吧,他罵你的時候,你會覺得恨不得把他給撕了。 但是他要是站在你這一邊,那就是一身正氣護持,心里倍兒爽,別人也沒他這么敢說。 范少卿更是站不穩(wěn)了,是認?還是不認? 既然簽字畫押的證詞也是出自祝幺娘之手,那只能說明她人已經在大殿下手上了,如今崔肅當朝提出要嚴懲從尼姑庵之中帶走少女作為外室的官中子弟,這不就是沖著自己家那個不孝兒去的嗎? 范少卿的妻子本是甘貴妃異母兄長的遠方表親之女,他在朝堂之上做事也天然偏向甘黨,如今二皇子逐漸年長,日漸被重用,甘黨也開始慢慢抬頭和慧貞章皇后胞兄為首的章黨爭持。 難道說,大殿下想要敲山震虎,殺雞儆猴,借著發(fā)落了范家的機會,鎮(zhèn)一鎮(zhèn)日趨不安分的甘黨? 如果她真的有這個打算,那甘黨……會不會保他? 皇帝擺擺手:“崔卿說的極是——蒙蔽太后,是為大不敬,首惡當斬,從者責令還俗,流配嶺南。官中子弟有知道此事之人,不但不上報祀部處理,甚至同流合污之人,更是不堪?!?/br> 他站起來道:“傳朕旨意,查抄慈凈寺,寺中惡尼一并收監(jiān),著祀部和三法司商議罪行,官中子弟,但凡有曾經帶過寺中女子歸家之人,一律杖五十,有官職者官降一品,無官職者五年不得入春闈,以正朝綱風紀!” 崔肅還想再說,卻見李安然的手伸到背后擺了擺。 他一時沒有領會是什么意思,就見李安然向外走了一步:“臣還有事要奏?!?/br> 皇帝道:“說吧?!?/br> “寺中豢養(yǎng)的女子大多數都是身不由己,還請陛下寬宏,將這些女子發(fā)還原籍,不拘去處?!?/br> 皇帝笑道:“那是自然,哪有苛責被害之人的道理?!?/br> 李安然繼續(xù)奏道:“臣,還有一事要奏。” 她這么把話分成三瓣來說,皇帝也不惱,只是和顏悅色地示意她繼續(xù)。 “那份簽字畫押的證詞,原主叫做祝幺娘,正是范少卿家二子從慈凈寺中帶回。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況且范崇身為駙馬,不思體恤公主下嫁之恩,以骯臟之行為天家蒙羞,還請陛下賜其同容華公主和離,以作警醒?!?/br> 她說到這,一邊的二皇子站不住了,范少卿是甘黨的人,整個朝堂上都知道,李安然開口就要讓容華和范崇和離,這是什么意思?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全朝的人,范家被皇帝厭棄了么? 長姐這是要接著這件事打壓甘黨不成? 他站出來道:“父皇,兒臣以為不妥?!?/br> 他跳出去太快,他舅舅都沒來得及拽住他,那表情連坐在帝位上的李昌看著都差點笑場。 傻孩子,快點回去,誰給你的錯覺覺得你可以和你jiejie在朝堂上一較高下了? 李琰清了清嗓子,反駁李安然道:“既然寧王能得到那女子的證詞,說明那女子早已經不在公主府,既然范崇迷途知返又將人打發(fā)了出去,自然也就不必和離這般嚴重,日后收了心同三meimei好好過日子便可了?!?/br> 李安然:…… 她已經很努力不用看傻子的眼神看這個便宜弟弟了。 但是她忍不住啊。 “范崇當初參選駙馬的時候,說的是人品端正,為人儒雅,故而甘娘娘才選了這么個駙馬說給了三meimei,如今三meimei受辱,此人又混跡于尼寺之中,做下流之事,可見人品并不端正,這難道不是欺瞞甘娘娘,不把我天家威嚴放在眼中嗎?”李安然道,“至于這祝幺娘是怎么到我府上的,不如讓范少卿自己說說?” 范少卿在下頭都快暈過去了,聽到李安然點他的名,反而打了個激靈,連滾帶爬的“滾”到前面來,自己脫下了官帽,把頭磕得“咚咚”作響:“陛下,陛下,臣一時失察,才讓那畜生做了如此違背人倫之事,侮辱了容華公主,臣愿意讓小兒同公主和離,自請外放為官!” 在這時候,他再怎么蠢,心里也有了一絲僅存的清明,要是給大殿下抓住了這個機會打壓甘黨,他日后在朝堂上將沒有一錐立足之地! 皇帝笑了:“哪那么嚴重了,范卿深明大義,就這么辦吧?!彼麛[了擺手,“諸卿,還有和事要啟奏?” 有一種皇帝,嘴上說著“哪那么嚴重了”,辦起事來,卻一點也不手軟。 等了一會,見百官沒有再多說什么,便站起來道:“那就這樣吧?!北戕D身往里走去。 百官下拜,這大朝也就散了。 李安然穿著朝服走在前面,在百官之中倒是萬綠從中一點紅。 衛(wèi)顯剛剛沒有找到機會說話,下了朝便往李安然的方向走,卻發(fā)現早有人快他一步走到了李安然的邊上。 崔肅走到李安然邊上:“你嗓子怎么啞了?” 李安然:“著涼了吧。對了,過幾日秋獵,你去嗎?” 崔肅道:“你知道我不擅弓馬,去了做什么?還有,那尼姑庵,你打算怎么辦?” 李安然笑道:“封幾天,把里頭那些臟的爛的都捯飭干凈,然后由祀部從其他地方抽選幾位識字的老尼過來充門面。” 崔肅怪道:“不直接封了?” 李安然停下腳步,拍了拍崔肅的肩膀:“這么大的地方,空著怪可惜了,我打算……”她湊到崔肅的邊上,小聲說道,“等德高望重的老尼姑接來了,我想在里頭辦個女學,在我那幾個異母的meimei里挑兩個做莊?!?/br> 崔肅:…… 這折騰了半天,這才是你真正想要干的事??? 衛(wèi)顯遙遙看見這一幕,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一直以為榮枯法師才是自己最大的對手,只是好在他是個修為精湛的出家人,就算心里有對大殿下那么一點愛慕之情,也不能宣之于口。 他將是大殿下一手捧起來的大周佛宗領袖,根本不可能成為大殿下的駙馬。 但是他……真的沒有想到,去了個榮枯,還有個崔肅。 而且……從世俗觀念來講,崔肅的競爭力,遠比榮枯法師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