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與圣僧二三事 第16節(jié)
尤其是戲臺附近還搭建了高樓,方便貴人看雜耍。 李安然點(diǎn)了一碗素湯餅推給榮枯,自己享用起了羊rou畢羅——畢羅外頭酥皮香脆,里頭塞的是烤過的羊rou,油而不膩,香而不膻。 戲臺子上的口技生講的故事是道家的故事,下頭圍著坐了一圈販夫走卒,說道熱鬧處,還有人扯開嗓子引吭應(yīng)和兩聲。 只是榮枯吃了兩口素湯餅,又豎起耳朵聽那口技生說故事。 “話說這前朝冤孽,心中懷恨,意欲詛咒圣上,奈何圣人真龍?zhí)熳?,身系一朝榮辱、百萬黎民,非一妖魂可害……” 這故事,講得是前朝冤魂暗害天子不成,轉(zhuǎn)而想要害龍子龍孫,玉皇大帝派遣武曲星下凡,捉拿妖邪,因男子身進(jìn)不了女子閨中,轉(zhuǎn)而化了個女身與那妖魂惡斗,最終殺死妖魂。 卻因為喝了供酒,醉死過去,忘了歸天的時辰,只好就地投了個女胎…… 榮枯抬起頭來,看著撐著下巴,聽得津津有味的李安然:“殿下?” “嗯,是我。”李安然注意到他的目光,笑瞇瞇得轉(zhuǎn)過頭來,對著他眨了一下右眼,“這編故事的人真有意思,上輩子大約是賣柳框的?!?/br> 榮枯道:“殿下不以為意么?” “百姓總得有些茶余飯后的談資開心開心不是么?”李安然反問。 榮枯捧起陶碗喝了一口,把一碗湯餅都下了肚:“多謝殿下供奉?!?/br> “法師?!?/br> 榮枯聽到李安然叫了他一聲,便坐直了,掐著佛珠看著她。 后者淺笑:“法師可還喜歡這天上白玉京?” 榮枯道:“欲求白玉京,縹緲無痕跡——天京的繁華卻是真真切切的,只是不知道,這份繁華之中,大殿下占了幾分?” 李安然沒想到他會這么問,有些錯愕,半晌才撫掌大笑:“一、二分吧,不能更多了?!?/br> 她便不再看榮枯,反而瞧著樓下鼓掌叫好的百姓們,目光柔和。 ——只是在那一瞬間。 榮枯看著她的側(cè)臉,突然生出了一種想要逃跑的沖動。 那種從骨髓之中,從靈魂深處透出來的,對于危險的直覺,讓他想要和以往一樣,盡快離開天京,離開李安然的身邊。 但是,對面那女子,只是淺笑著,輕啟朱唇問了他一句:“后日踏青宴,法師隨我去西苑吧?!?/br> “我真想帶法師看看這天京的萬丈繁華?!?/br> 榮枯不言。 李安然像是夢囈一樣,壓低了嗓音柔軟道:“法師之前問我,若我是摩登伽女,見佛主提問,該如何回答——前一句不作數(shù)。” “阿難有阿難的道,我有我的,我走我的道,不會去癡纏阿難,以我的道毀他的道?!?/br> “我在這人間,紅塵萬丈,自有逍遙?!?/br> “不必菩提渡我?!?/br> 第20章 夜討石蜜 燭影搖晃。 李安然將手上的書卷放下:“全國十五道,除了安西都護(hù)府之外,所有的大小寺廟共一萬三千座……太多了?!彼龑⒛粗阜旁诿济陷p輕揉著,眉頭緊鎖。 這么說著,她拿起邊上的朱筆,在幾座主要的大廟上打了圈:“要以永安為中心才行,先從大寺開始……” 站在一邊的藍(lán)管事將手?jǐn)n在袖子里:“殿下,天色已經(jīng)晚了?!?/br> “左右明天又不上朝。”李安然招了招手,藍(lán)管事連忙拿起撥子撥了撥燭火,好讓光照得更亮一些。 “太多了?!崩畎踩荒闷疬吷戏艣隽怂幫牒攘艘豢?,苦得兩個眼睛都瞇縫了起來。 藍(lán)管事連忙從袖中攏著的荷包里取出一片蜜餞,遞到李安然滿前:“殿下請用。” 李安然看也不看,捏起蜜餞就送進(jìn)了嘴里:“時間也不早了,阿藍(lán)你不用在這里伺候著?!?/br> “伺候殿下是奴的福分?!彼{(lán)管事將裝著蜜餞的荷包塞回到袖子里,恭敬低頭,卻沒有半分想要離開的意思。 李安然喝的藥實(shí)在是太苦,多嚼幾片蜜餞也不頂事,再說大周的蜜脯多以杏、桃為主,當(dāng)初給李安然開藥的醫(yī)師囑咐她即使苦也不能多吃,吃蜜又齁得慌。 她嚼了一片蜜脯,反而覺得嘴里更苦了。 于是她卷起書卷:“今天就到這吧。”她將書卷放在邊上,抬起頭來,“阿藍(lán)你明天替我去上林苑看看,把彪子接回來?!?/br> “殿下在雍州那幾年,奴每月都去看一次,彪子在上林苑待著比在府里快活。”藍(lán)管事如是道。 “也是?!崩畎踩粐@氣,“那就讓它待著吧,給我弄只鷂子來也行。過了夏三月就是秋獵了,鷹犬要先練起來。到時候彪子太野,沖撞了誰就不好了,我也怕阿耶又饞上彪子?!€有,象牙席給於菟送去了么?” “席子已經(jīng)送去了,奴一定給殿下找一只漂亮罕見的鷂子?!彼{(lán)管事躬身告退,退出了門外才轉(zhuǎn)身。 李安然盯著搖晃的燭影,只覺得嘴里的藥味一陣陣泛起來。 藍(lán)管事走到門外,恰好看見翠巧跟塊木頭似的站在廊下,姿勢筆挺,依然是當(dāng)年軍營里的模樣。 他想了想,走過去,一副焦心模樣:“殿下帶了元叔達(dá)之外的人回來,你怎么沒告訴我?我也好早些準(zhǔn)備才是?!?/br> 翠巧道:“奴婢的主子是殿下,殿下要帶什么人回來,殿下不開口吩咐,奴婢為什么要一五一十向藍(lán)書吏上報?” 藍(lán)管事神色不變:“我這不是……” 翠巧瞪著他,到是讓藍(lán)管事先閉上了嘴,抿唇一笑。 他生的非常好看,金發(fā)碧眼、身長玉立,這種相貌的高昌奴,在永安的貴胄人家也找不出幾個來,西坊的胡姬們甚至有“藍(lán)情一笑,能把女人的心都融化”這樣的說法。 但是翠巧不為所動。 她心里除了對大殿下的忠誠,沒有別的任何東西。 天字部出來的,都是這樣的怪貨色。 另外一個天字部的……現(xiàn)在應(yīng)該正在瀚海都護(hù)府。 藍(lán)情挑了下眉毛。 紅玨之前已經(jīng)去雍州尋過大殿下,自然也應(yīng)該知道大殿下要帶個和尚回永安,卻和翠巧一樣一個字的信都不給他透露。 翠巧是因為認(rèn)死理,榆木腦袋一根筋。 紅玨……嘖。 這女人八成是等著看自己的好戲。 當(dāng)初他倆都是細(xì)作營天字部的斥候頭子,雖然都對大殿下忠心耿耿,兩人私底下齟齬卻不少。 藍(lán)情背著手走開了。 翠巧看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眸子微微沉了沉。 在雍州的時候,她又不是不知道大殿下晚上翻-墻跑去找胡僧小酌,只是殿下喜歡這樣,她也就裝作不知道罷了。 殿下喜歡和屬下沒大沒小,這樣讓她松快,翠巧也自然樂意隨殿下的心思。 對她來說,誰能讓殿下心里輕松,眉頭少皺一些,誰就是有用的,旁的她不管。 藍(lán)書吏卻不一樣。 他恨不得大殿下身邊沒有別的男人才好——哪怕這男人只是個能讓大殿下心里松快的玩意。 這是他們這些下屬的大忌。 翠巧的手指碰了碰自己袖子里的匕首。 然后……聽到了李安然翻窗從后面跑出去的動靜。 翠巧木然收回匕首,身子一歪,靠在柱子上閉上了眼。 簡直就像是心知肚明一樣,李安然從后窗翻出去,不從翠巧跟前走,轉(zhuǎn)而繞過女墻,去了榮枯暫住的客房。 她現(xiàn)在嘴里苦味翻騰,心心念念就想著含一塊石蜜,只是石蜜這東西,一直都是西域那邊的貢品,坊市很少流通,兩年前圣上賜給她一批,她全帶去雍州了。 兩年來已經(jīng)消耗殆盡,永安寧王府也沒有另外一批石蜜儲備了。 她記得榮枯那里有,于是便想著去問他要一些——順便把他到底是怎么弄到石蜜的這件事問一問。 榮枯有自幼出家養(yǎng)成的,每晚沐浴的習(xí)慣,他是客人,沒有讓別人每晚為他準(zhǔn)備熱湯沐浴的道理,好在王府有水井,他自己準(zhǔn)備一桶冷水,在廂房院子里沖一沖也就罷了。 為了防止有人誤闖,他還特地把廂房院門給鎖了。 李安然來到院門口就聽到里頭“嘩啦”作響,仔細(xì)分辨了一下,便伸手敲了敲門:“法師?” 里頭人回答道:“殿下稍等。” 過了大概半盞茶的時間,穿著得體的榮枯才打開門,對著李安然道:“殿下久等了?!彼驹陂T口,溫聲道:“如今已經(jīng)是日晚,殿下來尋我不知所為何事?” 李安然探頭看了看院子里那灘水:“法師大晚上的冷水沐浴呢?當(dāng)心著涼?!?/br> 榮枯道:“如今天氣漸熱了,這倒是不用擔(dān)心——殿下……”他想了想,最終還是側(cè)身讓開了路,“先進(jìn)來坐著吧?!?/br> 他將院門敞開著,正對著廂房廊子正門,里頭人在做什么,外頭一覽無余。 李安然在廊上坐下,笑道:“剛吃完藥,過來問法師要塊石蜜去去苦?!?/br> 榮枯了然,轉(zhuǎn)身走進(jìn)去廂房,從竹匣里取出了一個小盒子,捧著拿出去給李安然。 李安然掃了一眼房內(nèi):“法師怎么不收拾東西?”廂房內(nèi)被褥幾乎沒有怎么動過,榮枯背在身上的竹匣也幾乎沒有動過,一副背起來就能馬上走的樣子。 “很快就要夏三月了,僧侶不宜離群索居,故此得早點(diǎn)到寺廟掛單,今日去報恩寺看了看,覺得雖然俗講好,卻到底吵鬧了一些,人心浮動,不適合我?!睒s枯打開木盒,里頭墊著一些干燥的絲絨樣物,上頭放著幾塊碎石蜜,他將盒子奉到李安然面前,任由她撿了一塊小的含在嘴里。 “法師為什么會有石蜜呢?”石蜜是西域貢物,很少在民間流動。 即使有買賣,也是以胡商居多,胡商做生意比起銅錢絲帛,更喜歡用金銀,故而有“一兩石蜜一兩銀”的說法。 榮枯踟躕了會,如是道:“我祖父是天竺人,他教過我祖母如何熬制石蜜。” 李安然含著石蜜,伸手捻了一朵盒子里的干燥絲絨:“這又是何物?” “這是白疊子,摘下來以后曬干,墊在石蜜下面,可以防止石蜜受潮?!睒s枯道。 李安然捻著絲絨,嘴角噙著笑:“法師不急著離開永安吧?” 榮枯心里一緊,沉默了下來。 “法師若是想走,倒也無妨。”李安然低頭看著手中的絲絨,“只是孤想請法師先留下這石蜜的熬制方法。” 大周的飴糖不好保存,不要說百姓了,達(dá)官顯貴想吃口甜的,選擇都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