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司原在如此年紀能有這般成就，如此年輕就有超乎常人的韌性和敏銳，貴而不矜，傲而有度，這都不是巧合，都是必然。

    她理解，也心疼。

    季、司、原。

    周如葉拿手指一道道劃著他的名字，突然很想見他，問問他最近有沒有受傷，聽聽他的聲音。曾經(jīng)她眼里的季司原幾乎是沒有弱點的，但他畢竟是人，人總會有脆弱的一面。

    可惜…這些她都做不到，她不知道此時此刻季司原在哪里訓(xùn)練、執(zhí)行什么任務(wù)，也不知道再見面又是何時。原本她以為自己不會在意，因為她尊重他的職業(yè)，可現(xiàn)在居然產(chǎn)生了極其任性的想法。

    她想見他。

    周如葉埋著頭不知在想什么，饒雄志陳述完往事便不再多言，只靜靜注意四周動靜，等待腳步聲經(jīng)過。

    ***

    窸窣的腳步和金屬碰撞聲傳來，饒雄志在判斷出腳步聲的一瞬間躍起，走到倉庫門口。

    有人來開門了。

    周如葉低頭看了眼手機，比她預(yù)計的要早，她還以為要等到天亮呢。

    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來人舉著手機電筒，微弱的光在屋內(nèi)逡巡片刻，最后定在周如葉身上。

    周如葉瞇眼看向來人，卻發(fā)現(xiàn)不是楊旭。

    “……張連旭？”她稍有遲疑，站起身，難以置信地走向門口。

    張連旭這才看清門內(nèi)不動如山的饒雄志，他腳步一縮，鞋底在石子地上蹭了蹭，有些怯地站回原地。

    他的身板比周如葉上一次見他時更瘦了，整個人像火柴棍似的晃蕩在寬大沖鋒衣內(nèi)，眼窩略有些深陷，下巴胡子冒了青茬。這副打扮，根本不像那個才華蓋人如日中天的青年制片人。

    “你怎么會來這兒？”周如葉站定在他面前，探究地打量他。

    張連旭瞥了眼饒雄志，沒說話。

    “哦，這位是我雇的保鏢，嘴很緊，沒事?！敝苋缛~安撫他，“你知道的，多事之秋?！?/br>
    張連旭點點頭，示意她走到路燈下，隨后竟然毫無征兆地跪了下來，雙膝重重叩擊地面，仰起他瘦可見顴骨的那張臉，乞求地看向周如葉。

    “如葉，求你幫幫我吧，我實在沒辦法了……”

    路燈的光罩于頭頂，在張連旭深凹的眼窩處和顴弓側(cè)形成扭曲的陰影，周如葉一晃神，竟然如此像愛德華·蒙克筆下那張《吶喊》。

    他的臉本就不算好看，如今更顯猙獰。

    “你……”周如葉心里一瞬間的悲哀大過了驚訝，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讓張連旭低三下四連尊嚴都置在一邊了？

    “你先起來，有什么話好好說?！彼焓忠鰪堖B旭，被他躲開。

    “如葉，我對不起你！當(dāng)初崔時讓我?guī)闳ヱR六甲海峽，我聽信了他的話，都是我的錯?！?/br>
    周如葉見他不愿起來，干脆蹲下身和他平視：“這事怎么能怪你？而且清者自清，警方不也還我們清白了嗎？”

    “不……”張連旭痛苦地搖頭，“警方之前并沒有掌握到我們出現(xiàn)在馬六甲海峽的證據(jù)，等他們找到了，我們又會有嫌疑?！?/br>
    周如葉感覺到不對勁，心里突突直跳。“連旭，你究竟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

    “……”

    張連旭支吾著沒說，她只好沉下嗓音發(fā)問：“你吸毒了嗎？你參與販毒了嗎？”

    “沒有沒有！真的沒有！”一聽她的質(zhì)問，張連旭急忙否認，又往前挪動了兩下膝蓋，擒住她的手，“如葉，我只是——”

    他將腦袋湊到周如葉耳邊：“我…之前拍片子沒錢，接受了崔時的贓款。他崔時在圈里是什么地位啊！我怎么敢忤逆他？我根本沒想到事情會這么嚴重…”

    周如葉聽完后倒是冷靜了?！澳阆胱屛以趺磶湍悖俊?/br>
    張連旭咽了咽口水：“如果警察找你問話，你別說是我主動帶你去的馬六甲海峽，他們知道了肯定得查我，發(fā)現(xiàn)我收贓款我前途就完了！”

    “就這？”周如葉皺眉，“可就算我不說，他們也會查吧？”

    “而且你知道這些錢是…販毒來的？”她很艱難地問出聲。

    ……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周如葉并不想做道德審判，她蹲在地上思索片刻，反倒理清了頭緒：“其實你擔(dān)心的也就是名聲掃地、工作不保對吧？我沒有別的辦法，也沒有多大能耐，但至少可以保證，只要我在圈內(nèi)還有資源，就絕不會和你劃清界限。”

    “我仍然把你當(dāng)朋友，馬來西亞的事情你是真心幫我，我沒有任何理由…落井下石。”

    她平靜的說完這段話，聲線清冷毫無起伏，卻讓張連旭很想哭。

    他這些天抱頭鼠竄，看慣了人情冷暖，甚至因為周如葉如今的圈內(nèi)風(fēng)評，而不敢接近她。

    可周如葉呢？他居然還不如一個女人有擔(dān)當(dāng)講義氣…

    張連旭垂著頭，羞愧得想扇自己。

    ……

    遠處，凌亂的腳步聲逼近，打頭的男人提著大功率手電筒，燈光亮如白晝，直刺向周如葉。

    “就在這！”

    下意識抬手遮了遮，周如葉試圖起身，卻因為蹲姿維持太久，眼前發(fā)黑，血液叫囂著倒沖向頭頂。

    在饒雄志的攙扶下緩過神，周如葉看清了提著手電筒的男人，是楊旭。他身邊是幾名警察穿著深藍警服外套，手里的手銬泛著寒光。

    “這兩人串供?！睏钚窕沃蛛娡苍谥苋缛~和張連旭兩人間指了指。

    張連旭雙膝還印著污漬，他不可思議看著楊旭，克制住自己沒沖過去揍他：“楊旭！你賣我？”

    楊旭笑了：“我可沒，你找我問周如葉下落的時候又沒說警察在通緝你。剛剛警察找到我跟前了，酒店外面監(jiān)控錄像也都有，我不說你的行蹤豈不是包庇罪行？”

    第50章 五十結(jié)案（三）

    黃躍謙把自己助理忽悠走，匆匆趕到酒店停車場。季初雨的車斜攔在他面前，車窗搖下，她纖手一揮：“上車！”

    黃躍謙麻溜地上車。

    季初雨也是剛接到饒雄志訊息，當(dāng)時周如葉被帶走，沒讓饒雄志跟上，所以他立刻給季初雨打了電話。

    她也不管超沒超速，一路上瘋狂踩油門，幸好入夜后路上沒什么車，可以由著她橫沖直撞。

    黃躍謙插好安全帶插扣，有點摸不著頭腦地問：“我們現(xiàn)在是去哪兒？”

    難道不該先打電話聯(lián)系人嗎？電視劇里都這么演啊，大佬動動指頭警局里面的人就能被保釋。

    “攔警車?！奔境跤贻p描淡寫地說。

    “啊？？”黃躍謙喪失了表情控制能力，嘴張大成“o”形，帽子被車窗外飄進的颼颼冷風(fēng)吹翻，上演風(fēng)中凌亂。

    “不是，小季總啊，你再怎么囂張也不能攔警車啊！萬一惹怒警察，周妹子罪加一等怎么辦？”黃躍謙邊說邊去撈帽子。

    季初雨好笑地瞥黃躍謙，伸手把車窗關(guān)上。

    她左手掌著方向盤，右手伸到黃躍謙頭頂摸了摸：“你以后別接光頭戲了，還是有毛摸著舒服?！?/br>
    “哎，說正經(jīng)呢！”黃躍謙不開心。

    季初雨右手重新搭回方向盤，聽著導(dǎo)航指示向左轉(zhuǎn)彎。

    “你可真逗，我們現(xiàn)在當(dāng)然是去公安局，還能去哪兒？”

    “……哦?！秉S躍謙心知又被季初雨耍了，不過他沒空在意。“我們能直接見到周妹子嗎？”

    “不好說?！?/br>
    季初雨也沒把握，崔時的案子在上層引起的動蕩，即使是她，現(xiàn)在也不能直接保釋如葉。

    ***

    周如葉與張連旭一左一右坐在警車后座，中間隔著一名警察。

    她肩抵左側(cè)車門，車身隨道路顛簸，她也身子沒個主心骨，軟軟靠在椅背上一晃一晃。雙手手銬時不時碰撞手腕上帶著的手鏈，伴隨鈴鐺聲一道在車廂內(nèi)叮當(dāng)響徹。

    右邊警察看了眼她的手，公事公辦地說：“等會把身上尖銳飾品都取下來，我們替你保管?！?/br>
    “……”周如葉張了張口，蹙眉盯著自己的手鏈。

    這怎么看也不像是能用來自殘的兇器啊？

    她決定稍微爭取一下：“抱歉，這個手鏈對我很重要，能讓我?guī)е鴨?？?/br>
    “抱歉，不能。”冰冷的回答，不過警察也看出了這條手鏈價值不菲，“你放心，不會給你弄丟了?！?/br>
    “我不是怕丟了…”周如葉低聲解釋，右手指尖輕輕勾勒手鏈上凹凸的顆粒，心下嘆息。

    從那天季司原給她戴上這條手鏈到現(xiàn)在，他們都沒再見過，她實在有些舍不得。

    ……

    警車平穩(wěn)地駛向警局，司機打著左轉(zhuǎn)向燈，車輪緩緩擦過瀝青路面，隨即停下。

    前方一輛車的大燈筆直照射進來，周如葉被刺激著閉眼，副駕駛座的警察已下車詢問情況。

    …是初雨姐和躍謙？

    她看清來人，倏然坐直身子，左手試圖搖下車窗。

    旁邊警察厲聲喝止：“怎么回事？不準搖車窗！”

    周如葉咬唇，手下依然固執(zhí)的按著車窗按鈕。

    警察詫異這姑娘從被捕到現(xiàn)在一直都挺聽話，怎么突然這么倔？他伸手把周如葉拉開，又把車窗搖上，黃躍謙的聲音順著窗縫隙飄進來，他叫了聲“周妹子”。

    那頭季初雨還在和警察交涉，她就想先見一面周如葉，問幾句情況，要求也不過分，但按流程來說周如葉還未接受審問，不能見人。

    “我就和他們說幾句話，您可以看著，拜托?！敝苋缛~轉(zhuǎn)頭看向警察大哥，眼神很亮，清澈而堅定。

    最終警方還是松口，放周如葉下車。

    “周妹子，你還好吧？聽保鏢說你被關(guān)小黑屋里了？”

    “你放心，那個楊旭我之后幫你教訓(xùn)他！”黃躍謙繞著她走了一圈，確定她完好無損才放心。

    “你也是真不讓人省心，帶保鏢都不夠折騰?！奔境跤戤吘沟蹲幼欤獠涣艘吧蠋拙?。

    周如葉平靜地笑笑：“我知道，讓你們費心了?！?/br>
    “所以……這事兒就別告訴季司原了，我不會有事的，警方也問不出什么，到時候自然會把我放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