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明祭
翌日早朝 昭陽殿長街外,慕漢飛與傅夜朝并肩站在百官前列,不動聲色地接受身后眾位大臣的目光洗禮。 待時辰一到,兩人步履輕緩地邁上臺階,而他們身后,則是瘋狂交換神色的年輕臣子、陰著臉色的老臣以及幸災樂禍的鞏家一派。 進了昭陽殿不久,沈寒端肅著身子從側殿走到龍椅上,厲肅坐在龍椅上。 沈寒一落座,眾臣行禮。 禮畢,還未等福公公開口,一位老臣便站出來向沈寒行禮:“啟稟陛下,老臣有事請奏?!?/br> 一干大臣垂著眼,面色嚴正,但實際上目光不自覺看向前方的慕漢飛,耳朵猶如兔子豎起來傾向前方的陛下。 ——這位林大人可是一位出名了的重禮腐儒。 猶記當時陛下發(fā)火執(zhí)意要取消祭奠先帝之禮時,就是這位林大人不在乎陛下的怒火,硬氣地跪在昭陽殿前,不斷大喊請陛下收回成命。 還有奉璽佩綬,通過之前取消祭禮的事情,便可看出陛下仍是陛下,說一不二,認定的東西任耳語如烈風,他依舊巋然不動。故大家都沉默以示順從。 仍是這位林大人,堅定不移繼續(xù)上奏折不斷勸誡沈寒。 如今,還是這位林大人,勇敢地站出來,義正言辭質問陛下昨日為何把慕漢飛留宿在宮。 就在眾位大臣認認真真吃瓜時,只聽一位小太監(jiān)小跑到大殿上,匍匐在地稟告道:“啟稟陛下,霄國丘聊覲見。” 一聽這個消息,眾臣的注意力都瞬速從“昨日慕漢飛留宿宮廷”飛快飄到“前夜丘聊留下慕漢飛跟陛下說什么”,再以風馳電掣的速度蹦躥到現(xiàn)在“丘聊一個霄國人來我們云國早朝作甚”。 沈寒直接越過這位林大人,聲調帶著一絲冰意對小太監(jiān)道:“允?!?/br> 眾臣瞬間嗅到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1】的血腥味,他們頓時低下頭,企圖把自己掩得更低,但目光仍不斷看向前方的慕漢飛,耳朵同時豎得更高。 那位林大人見此,只好退入隊列之中。 不消一會兒,丘聊則走上昭陽殿來到殿中恭敬地向沈寒行了霄國的敬禮。 禮畢,丘聊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一個折子,恭敬地捧在額前。 沈寒看了一下福公公,示意他把丘聊的折子給他遞上來。 待沈寒打開折子,丘聊道:“云皇,丘聊再次代表霄國恭祝云皇登基。不過丘聊出使并非只為賀禮,亦是為我霄皇求娶一位皇后?!?/br> 此話一出,眾臣也不再故作沉默,紛紛炸起,整個朝堂響起雜亂的嗡聲。 傅夜朝輕輕戳了一下慕漢飛的手臂,側過身輕聲道:“現(xiàn)在估計他們都猜出那日丘聊攔下我們是說什么事情了。”說完,他忍不住輕笑起來。 慕漢飛目不斜視:“傅大人,看來你終于憋不住了?!?/br> 別以為他沒看見,自從今早來到昭陽殿外見到一眾臉上寫滿了拘奇抉異,他就忍不住想發(fā)笑,但殿外實在太靜,他一出聲更引注意,只好憋住。 然后,一直憋到了現(xiàn)在。 慕漢飛倒也不奇怪,畢竟他聽梅齊說,暮生最愛看朝廷大臣各種生動臉色,并以此為樂,所以現(xiàn)在見他發(fā)笑,倒也不吃驚。 慕漢飛已經(jīng)正著身子,不過他微微側傾身子,輕聲道:“暮生,你先別看戲了。你想好怎樣拖婚事的借口了嗎?” 雖然他并非看好沈寒這招,但還是要體諒自家兄長的心情,希望暮生可以盡量拖一下,起碼讓綃綃知曉錦渡的心意也算是好事。 而且,若是暮生把此事辦好,他也亦可增加兄長的好感,屆時也好掃除些兄長對他們的感情阻石。 傅夜朝自信地抬了一下下頜,道:“丘聊只管表示意見,他只要敢說一條,我就能以一百條理由反駁?!?/br> 慕漢飛唇角微勾起弧度,輕聲道:“嗯,我信你?!?/br> 還未等傅夜朝對這句話表示什么,就見上方的沈寒看向他,道:“暮生,你怎樣看?!?/br> 眾臣一下全把目光集中到傅夜朝的身上。 如今丘聊提出和親,和代表云國沒骨氣妥協(xié),這是云國大臣都不愿見到的事;可若戰(zhàn),因為一個女人與霄國發(fā)生戰(zhàn)爭,不僅大量損耗人力財力,而是被后世的人翻開汗青,定會嗤笑他們自尊心重,心眼小。 現(xiàn)在是和還是武都進退維谷。 而傅夜朝身為吏部尚書,乃是除了丞相一職最高職位,如今云國并未有丞相,傅夜朝又深得沈寒盛寵,就是云國當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掌握著一定決策。故他的意見十分重要。 眾臣默默低下頭心道:到了這歷史的節(jié)點,傅大人,一切都交給您了。 傅夜朝輕輕抖動了一下衣袖,站出來朝沈寒道:“啟稟陛下,臣認為可以考慮與霄國聯(lián)姻。試想,霄國派丘將軍千里迢迢前來我云國為之擇妻,實乃證明我云國姑娘美名前揚,亦可彰顯云霄兩國臣民熱愛和平之意。” 此言一出,眾臣愕然。 雖然是戰(zhàn)還是和的確令人難以抉擇頭痛不已,但是這是傅夜朝啊。 這可是最不羈的傅夜朝啊。 更何況,他能與一直與霄國有仇的慕漢飛親近,自然也對霄國沒有什么好臉色,一開始丘聊入京他給的諷刺就能看出。 可就是這樣的傅夜朝,竟然同意和親?莫不是這幾日連續(xù)飲酒喝昏了頭? 就在眾人難掩驚愕心中活動千萬回時,傅夜朝轉身看向丘聊,“不過丘將軍代霄皇特來我云國求娶,想必應有一定范圍了吧。”傅夜朝帶著殺意微微一笑,“丘將軍不妨直說。” 哪怕他早已知曉赫連熾要得是綃綃,綃綃也早已知曉,但這并不代表他就輕易允許。只要他傅夜朝在世的一天,誰都不能損傷綃綃的名聲。 丘聊臉上笑著,但內心不斷暗罵傅夜朝是只狡猾的狐貍。 他知曉求娶慕玉綃肯定要從他口中說出,這倒也無妨??山?jīng)傅夜朝這么一說,在云國眾臣眼中看來就是他們霄國狼子野心、有預謀而來,目的絕非良善。 可明明就是他家深情偏執(zhí)霄皇撕破臉皮想把自家女人奪回來,不惜深入云國內部,差點讓人家兩位兄長一位老師給揍了....... 多純情。 哪怕丘聊對傅夜朝不滿腹誹良多,但他人畢竟還是在云國的朝廷之上,面子上還是要過去的。 丘聊正了正色,轉身看向慕漢飛,道:“聽聞慕將軍的meimei不僅容貌冠絕,亦是聰慧可人,其美名在我霄國遠揚,我霄皇對之神往已久。故來此次特意前來稟云皇、慕將軍,特請云皇允婚解我霄皇相思之苦?!?/br> 眾臣:!??! 真!狼!子!野!心! 整個云京,眾臣只知道慕漢飛有個深藏閨閣的meimei,但是慕漢飛把她保護得很好,他們根本連他meimei的名字都不知曉,何況容貌才名。 可就是如此,霄國竟然厚顏無恥地說慕漢飛之妹美名遠揚,他國霄皇為之傾慕??扇ツ愕膬A慕,你連人見都沒見過,都說自己為之深情,誰信啊! 所以說,傾慕的不是慕漢飛的meimei,而是貪圖人家兄長的威名與民心吧! 相比于朝中諸君百般曲折的心思,錦渡聽言則瞳孔猛震。 他顧不上此事在朝堂,撥開一旁的大臣,怒氣沖沖朝著丘聊咬牙切齒道:“放你娘的狗屁!你們分明.......” 錦渡未罵完,就被一旁的錦老將軍一把捂住嘴拖回了隊列。 沒錯,大家都知曉霄國沖的絕對不是這個女人,而是她背后所代表的慕家甚至是云北。錦渡這般罵的確痛快,但是這不顧身份直接對罵,也的確丟臉。 而且,傅夜朝既然看出丘聊別有目的,恐怕當時在夜宴時就已知曉,如今答應,定是與陛下和慕漢飛商量后的結果。 于是,眾臣紛紛收回目光,把自己的頭低得更低,絕不作任何表態(tài)。 錦渡被他父親緊緊束縛住,他無法掙脫,只能嗓中發(fā)出獸吼般的嘶鳴,雙目發(fā)紅,臉頰上流著難斷的清淚。 傅夜朝身上的氣質瞬間冷了下來,他踅身看向丘聊,冷聲道:“丘將軍可知慕將軍的meimei如今年才二七,而我霄國女子及笄乃是二八。丘將軍,恐怕這不妥吧。” 丘聊輕笑,無所謂搖搖頭:“若本將軍未記錯,云國前朝的女子可都是二七及笄.......” 一直沉默良久的慕漢飛此時冷言道:“丘將軍,正如你所講,如今是云國?!?/br> 丘聊被懟了也不生氣,“本將軍自然知曉現(xiàn)在是云國,我霄國也絕無逼迫云國之意。不過此時應是新帝元年,慕將軍的meimei應是年芳十五,此時正是云國父兄為家中即將及笄的女眷訂婚之時?!?/br> 丘聊微微一笑:“我霄皇真心傾慕慕小姐,自然尊重云國的規(guī)定。所以我霄皇的意思是先與云國締結婚書,待云皇與慕將軍準備好后,也就是年中,便派丘聊來迎接慕小姐,翌年在霄國完成及笄禮后再完婚?!?/br> 沈寒開口道:“既是云霄兩國聯(lián)姻,行的自然是國禮。哪怕此時朕應允了,著禮部開始準備,恐怕也要忙于慕小姐及笄之后。霄皇此舉當真是過于焦急?!?/br> 丘聊眼又別意地看了錦渡一眼,旋即對沈寒道:“丘聊也自知我霄皇心急,不過若是云皇有了愛慕的女子,而那女子身邊又豺狼圍繞,想必也迫不及待想把這女子攬在羽翼之下。” 沈寒冷哼:“有朕慕將軍在,又哪有豺狼圍繞,丘將軍真是說笑了?!?/br> ....... 隨后眾臣便一直聽陛下、傅夜朝與丘聊之間的唇槍舌戰(zhàn),不光丘聊壓力甚大頭汗連連,就連他們這一旁聽熱鬧的,也心驚膽戰(zhàn)。 臨到正午,丘聊才難以再扛敗下陣只好道回去稟告霄皇,這場舌戰(zhàn)才散去硝煙。 眾臣紛紛松了一口氣。 下午傅夜朝用完餐后便回到皇宮,在六部與慕漢飛一直商討和親護兵一事,因其極其復雜,兩人一直商討到夜幕微襲,這才散場。 傅夜朝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宇,道:“此事我回去擬個折子上報給陛下,看看他如何說?!?/br> 慕漢飛也略感疲憊,于是輕聲應了一下。 傅夜朝忽想起什么,看向慕漢飛道:“昨晚你和綃綃與李太后相處的如何?” 李太后他相比朝臣要多了解一些,這個女人很有手腕,否則一向深受先帝喜愛的鞏貴妃不會一直被這個女人壓制,并多年未有子嗣。 故,他有些憂心。 慕漢飛點點頭:“挺好的,正如陛下所言,她很喜歡我與綃綃,除去一開始見面有些尷尬,其余的倒是挺融洽的?!?/br> 傅夜朝抿了一下唇,輕聲問道:“那函王也在宮中嗎?” 慕漢飛搖搖頭。 提起函王,慕漢飛有些尷尬,他昨夜也擔心遇到沈易該如何,沒想到昨夜沈易去了函王府,并未在宮中留宿。 傅夜朝不知想起什么,嘆了一口氣,道:“今晚你和綃綃還留宿在宮中嗎?” 慕漢飛實誠地搖搖頭:“陛下未言,我也不知?!?/br> 傅夜朝嘆聲更重,道:“罷了罷了,你送我出宮吧。” 慕漢飛自然知曉傅夜朝的心思,抬眼輕聲笑道:“看來這幾日你比較苦?!?/br> 傅夜朝一聽瞬間委屈上來,他握住慕漢飛按在案桌上的手,放在唇邊不斷輕啄:“這幾日我獨守空房,可苦死了。” 沒等慕漢飛回話,就聽見哐地一聲。 兩人順勢瞧過去,只見沈寒冷著一張臉,而福公公則瑟瑟發(fā)抖地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