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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宦為我點朱砂 第40節(jié)

    “皇后謀害皇嗣,證據(jù)確鑿,各位大人對陛下的圣旨可有什么疑義?”

    他的腕上纏了雪白的紗布,輕輕按在腰上,那兒平時都有一柄刀,只是在朝上,都卸了刀劍。

    朝臣的議論聲不由地低了下來。

    終于清靜了,慕卿低低地咳嗽兩聲,仍是一臉病容。這位掌印生完病仿佛更清瘦了些,但是下頭的人照舊不敢小覷他。

    謀害皇嗣這個罪名太大了,嚴重者可抄九族。但是梁家世代功勛,皇帝自然不能如愿地抄去梁家九族。他只能廢后,將梁同知罷免。

    但是這樣,也讓皇帝足夠暢快了。連近日勤政殿死去的宮人也少了一些。

    慕卿將勤政殿四腳鎏金獸的壺蓋打開,親自動手,往里頭細細地加上安神香。安神香的味道原是清淡柔和,有助眠功效,但勤政殿內安神香的味道,已經不能說是清淡柔和了。

    他將路總管召來,溫和地同他說道:“近日陛下情緒平穩(wěn)了許多,可見太醫(yī)院的方子是有效的?!边€帶有病容的掌印太監(jiān)眼尾帶著淺淡的笑意,“這些安神香,需得日日為陛下加上,不可疏漏了?!?/br>
    路總管低下頭,深深地應諾。

    慕卿從勤政殿出來,隨堂太監(jiān)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輕聲詢問:“大人之后要去哪里?”

    已經有好幾日沒有下雪了,但檐上的積雪沒有消融,一簇一簇的白點綴在紅墻綠瓦上,倘若明日也是個大晴天,這些積雪興許都會消失。慕卿垂下眼,拿手握拳抵在唇邊,輕聲咳了兩聲。

    他腕上的手串順勢滑落下來,將將卡在袍袖的邊緣,琥珀的墜腳返著夕陽的光,也生出瑰麗的光彩來。他輕聲道,回了隨堂太監(jiān)那句問話:“毓秀宮。”

    扶歡將紫米粥喝完,還是不愿回到床上,就扶著晴晚的手,慢慢地在正殿中走動。以往覺得正殿雖大,但幾步路也能走完,現(xiàn)下卻要花費許多時間。她從未有一刻,像現(xiàn)在那樣仔細觀察著自己所住的宮室,和璽彩畫下,琺瑯花瓶也是多彩的,窗紙外,瑰粉的顏色漸漸黯淡了。

    冬日的白天向來短暫,許是夕陽也要落下了。

    扶歡心中裝著事,每一步邁得無知覺,她還在想皇帝的廢后,謀害皇嗣這一說,到底是真是假,還有慕卿,他手上的傷,幾時能好全。其實這樣是不好的,生病的人,最忌諱心中裝著事,憂思郁結,只會病上加病。

    但若是人的思想能受自己控制就好了,不聽不看不想,就不會有那許多的煩心事了。

    雙腿有些酸軟,但在晴晚的攙扶下,還算能走動路。守門的太監(jiān)這時來報了,說掌印求見。

    扶歡怔了怔,慕卿來她的毓秀宮,向來是不需要通傳的,但是前段時間她故意不讓自己見到慕卿,他和他送來的禮物,都被扶歡原封不動地回絕了過去,這樣想來,好像是許久之前的事了。她停下來,對那太監(jiān)說:“請廠臣進來?!?/br>
    她原是想到外頭去看的,但是晴晚牢記太醫(yī)的囑咐,一絲不肯退讓。她只能慢慢地走回到她的檀木椅前,不過卻沒想到,她還未走到,慕卿便已經進到毓秀宮了。

    晴晚松開了手,那雙朱紅的琵琶袖扶起了她的臂膀,力道很輕柔,扶歡聞到熟悉的沉水香,從他身上。他隨著扶歡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得極慢,那雙攙扶她的手,指尖如玉,白璧無瑕,幾乎和那手腕上的紗布是同一個色澤。

    扶歡很輕很輕地,碰了碰他的紗布。再仰頭看慕卿時,她不知道自己眼眶有沒有紅,應該是沒有的,她很努力地掩飾了。

    她問慕卿:“疼不疼?”

    第58章 從未信過

    他的公主已經坐在了檀木椅上, 素手碰到了他手腕的紗布,很輕很輕的力道,比一片棠花瓣落下重不了多少。她卻生怕弄疼了他, 眼眶邊有泛紅的痕跡,小聲詢問他:“疼不疼?”

    被剜去血rou自然是疼的, 可是能被送入她口中,那點疼痛就被化作了深深的饜足。

    他垂下眼瞼, 鴉羽般的眼睫掩蓋住被扶歡心疼的愉悅。

    “過了太久,臣已經忘了?!?/br>
    “胡說?!狈鰵g輕輕反駁,她放下手, 不敢多碰, 生怕自己沒有控制好力道, 又碰疼了慕卿, “怎么可能會忘記, 你還是同以前一樣,慣會唬我?!?/br>
    當時因她頑皮,將熱水濺到慕卿臉上, 他也是這樣溫柔笑著, 說不燙。

    但是怎么可能會不疼不燙呢?

    扶歡飛快地垂下頭,那滴眼淚恰好落在袖上,浸潤在金絲的牡丹紋中, 很快就不見了。沒有人能發(fā)現(xiàn)。

    沒有人能發(fā)現(xiàn),但是慕卿發(fā)現(xiàn)了。

    那些方才一直緊跟在她身后的宮女太監(jiān)不知何時出去了, 只剩下晴晚和慕卿帶來的太監(jiān)守在簾外。

    慕卿蹲下、身,那只纏了紗布的手輕柔地拂過她的眼,將那些未盡的淚意全數(shù)抹了去。

    “殿下不要傷心,臣的手好好的?!?/br>
    扶歡抬起眼, 沒有了眼淚,但眼眶仍是紅的,是夏季蜜桃尖上的那抹紅,可憐可愛。慕卿的聲音愈加溫柔;“不礙的,再養(yǎng)上兩日,就能握筆握刀,依舊能夠保護殿下?!?/br>
    殿內點了燈,燭火罩在燈罩下,沒有風,蠟燭就穩(wěn)穩(wěn)地燃燒著,光亮也是穩(wěn)定和緩的。扶歡能看到慕卿的臉,白的愈發(fā)白,紅的愈發(fā)紅,任誰都知道,這不是康健的容顏,病容明顯,連五官都有了清減病態(tài)的味道。

    扶歡輕輕搖頭,她說:“在保護我之前,廠臣自己也要平安?!?/br>
    慕卿彎唇笑了起來,那笑是冰雪上盛開的靡艷紅花,繾綣多情。他擦過扶歡眼的手溫柔地按了按她的眼角,他的指腹是溫涼的溫度,但此刻扶歡卻覺得是溫暖的,或許是她身體的溫度就很涼。

    “臣會平安,也會護著殿下平安?!?/br>
    慕卿他篤定地說著,這好像是一個既定的事實,不容許任何改變。

    扶歡也隨著笑起來,眼尾稍稍彎著,唇邊的梨渦若隱若現(xiàn)。

    心中的擔憂暫時消去了,扶歡才意識到他們靠得過于近了,但是若論起在山洞的那次,此時還不算近,至少她呼吸時,氣不會吹拂到慕卿臉上。想到山洞,便想起那個孤注一擲的吻,想起她對慕卿說我很喜歡你。

    她的臉立刻飛紅一片,燒得面頰耳朵都燙起來。

    這么明顯的變化,慕卿自然看了出來。他自然地輕輕碰了碰扶歡的臉頰,尾音帶了些許疑惑:“太熱了嗎?”

    扶歡看著慕卿的手,若是以往,他是絕對不會碰的,山洞的那一次,到底是將兩人的關系轉了個彎,憑生了許多旖旎曖昧的情愫。但是在那個山洞中,天地間大雪紛飛,是只有他們兩人的一方天地,說起情愛與喜歡是肆無忌憚的,可回到宮中,又要被世俗的倫理束縛,這份喜愛便成了在懸崖上走鋼絲,稍有不慎就是萬丈深淵。

    她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臉,說:“是這屋里太悶了。”她開玩笑似的說道:“太醫(yī)說我不能受寒,不能吹冷風,晴晚她們便將門窗關得嚴嚴實實,殿里的炭也比往年多了許多。”

    “熱得我好像到了夏日一樣,只想吃盞冰解熱?!?/br>
    慕卿溫柔地勸道:“殿下不能任性?!?/br>
    扶歡搖了搖頭,笑著:“可我總是任性的?!彼劬ν?,看到了他腰間的香囊,莫名覺得有些眼熟。但是很快她將這個眼熟略了過去,她低下頭,輕聲道:“慕卿,我有東西要送予你?!?/br>
    桌上有錦盒,是她聽到守門的太監(jiān)說慕卿拜見時,讓宮女急忙送來的。

    慕卿的視線往那桌上看去,深藍的錦盒,像一汪平靜的深海。扶歡此時沒有多少力氣,便笑著以眼神示意,讓慕卿自己拿下來。

    那盒中裝著老參,她送的玉飾慕卿既然不愿常帶,那么便送些補品,慕卿總不好一直放著。

    那方深藍的錦盒在慕卿手中,如玉竹般的五指反倒襯得那汪深藍更深了一點。年輕的掌印看著這方錦盒,忽而莞爾,眉間雋著溫柔的笑意。

    “怎么了?扶歡問道?!?/br>
    慕卿眼瞼微垂:“只是想起了一事?!?/br>
    “前段時日,不知慕卿做錯了什么事,惹得殿下不快,殿下不僅不愿見慕卿的面,連慕卿送的禮都一并退回來。”

    “臣沒想到,還有一日能再收到殿下的禮物?!?/br>
    那段時日的不理不睬,終于被慕卿當面說了出來。扶歡知道的,總有一日,她會被慕卿問到這個問題,她也不愿意欺騙慕卿。

    所以,扶歡點點頭,她很認真地對慕卿說:“如果沒去護國寺,可能到出嫁前,我都會躲著廠臣吧?!?/br>
    她對上了慕卿的視線,在他黑得近乎透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她聽到那個小小的自己將聲音壓得更低更輕了:“因為不躲著廠臣的話,我怕一不小心會將喜歡說出來?!?/br>
    “可是柔德帝姬要嫁人了?!?/br>
    最后那句話很輕很愁,是無可奈何。皇帝的指婚,作為公主,即使是長公主,也無法反抗。

    慕卿的聲音也隨她一并輕起來,如同耳語一般。

    “殿下從未信過我的話。”

    這句話來得莫名,扶歡疑惑了,重復了一次:“從未信過?”

    年輕的掌印在她面前笑了笑,眉眼壓成的弧度也有一種奇詭的流麗,慕卿的聲音壓得輕,這么輕,卻沒有飄起一絲一毫。

    “殿下不信臣也是應該的,臣說了那么久,連一點行動也沒有讓殿下見到?!?/br>
    他忽然跪下來,在扶歡面前:“殿下再給臣一點時間?!?/br>
    慕卿的聲音壓得低啞,可這低啞中有蠱惑的甜膩。

    “殿下再給臣一點時間,臣會讓殿下不再煩憂婚事?!?/br>
    扶歡向來都是容易被慕卿蠱惑的,或許更是因為他是慕卿,所以他說什么,扶歡就信什么。她如同之前一樣,笑著應好。

    后來她精神好像不濟起來,慕卿說了什么,都沒太聽清,意識變得模模糊糊起來,只能記得慕卿扶起她,往寢殿走去。

    “我好像很沒用,過了這許久,都沒好起來?!彼孟裾f了這句話。

    慕卿回了她什么,仿佛記不清了,依稀有這么幾個字,若是一直這樣。

    第二日,扶歡醒來時,便一直在想那句話,但是想不起來,也就放下了。

    ——若是一直這樣,那也很好。

    -

    今時今日的永寧宮,同往常都不一樣,安靜到幾乎感受不到人的存在。永寧宮平日里也是寂靜的,梁丹朱不愛喧嘩,宮人們伺候都盡量不發(fā)出聲響,以免打攪到皇后娘娘。

    其實在西北時,她不是這樣的,雖然面貌生得文靜嫻雅,但是同西北兒女一樣,梁丹朱自小也是不愛女紅愛戎裝,在草原上跑馬的日子比在閨閣中刺繡的要多上許多。西北冬日還有篝火聚會,即便是不相熟的男女,也會在那一日挽起手舞蹈。

    白衣紅裙,焰火明艷。

    若是那時有人對梁丹朱說,你往后要一個人在寂靜的宮殿,沒有兄長和親友,要收斂起所有出格的一切,無法大聲歡笑肆意游玩,做一個循規(guī)蹈矩的后宮女子和一個規(guī)矩嚴正的皇后。她是決計不信的。

    直到后來,她才知道,沒有什么事不可能的。

    皇帝圣旨來的那一日,她在錦鯉池邊上,看那錦鯉池上結了薄薄一寸冰。在溫暖晴好的天氣里常常托著金紅尾翼的錦鯉不見絲毫蹤跡,梁丹朱叫人特意尋過來的魚食也沒了用武之地。

    是皇帝跟前的路總管來宣的旨,一向在他面前和氣的路總管到今日也沒減去臉上的和氣,宣完圣旨后還笑著同她道:“娘娘,該接旨了。”

    梁丹朱抬起頭,她雖是跪著的,但是脊背依舊挺直,畢竟是將門虎女,一國之母,抬眼望向他時,那道凌厲的眼神還讓路總管心里打了個突。

    “謀害皇嗣。”她一字一字將這個罪名說出來,“陛下可有證據(jù),證明我梁丹朱謀害皇嗣?!?/br>
    路總管嘆息著道:“娘娘,到了護國寺之后,您又給淑妃娘娘撥的護衛(wèi)中,便有刺客?!?/br>
    梁丹朱聽之不由得冷笑:“淑妃身懷皇嗣,我擔憂她的安危,多撥護衛(wèi)給她,如今也成罪過了。”

    “陛下拿著這樣一份圣旨,連叫人信服的證據(jù)也無,便想廢后,恐怕臣工也無法信服。”

    路總管彎腰,將明黃的圣旨遞到梁丹朱面前,他臉上的笑容有些古怪。

    “臣工面前,自然有信服的證據(jù)。陛下關注梁家,已經很久很久了?!?/br>
    路總管走后,永寧宮真真正正地冷寂下來。自古廢后沒有一個能留在原來的宮室里,要么冷宮,要么寺廟,才是真正的去處。她應該感謝燕重殷,還讓她留在永寧宮嗎?

    梁丹朱悲哀地想,到底是有多忌憚梁家,才會在沒有確鑿證據(jù)之前,就迫不及待地將她廢了。

    早知如此,她也不必費心思量,將宋清韻騙上護國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