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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quán)宦為我點朱砂 第30節(jié)

    最后幾個字,著實說得擲地有聲,在大殿中久久回響。

    大約是慕卿平日里積威甚重,即使今日有兵部侍郎開打頭,下頭三三兩兩地,也只是互相看看,還在猶豫是否該上前。

    因此,這大殿中在兵部侍郎說完后,便有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皇帝按了按腦側(cè)的xue道,說:“陳侍郎說,廠臣罔顧皇命,遠行西北,意圖不軌,篡奪兵權(quán)?!?/br>
    皇帝這一問,讓百官中想要在此事拉慕卿下馬之人歇了一半的心思?;实圻€喚慕卿為廠臣,慕卿就仍是簡在帝心,圣寵未減。

    只有那兵部侍郎還是叩首應道是。

    他終歸是不一樣的,同文武百官不一樣。他們未曾被趕盡殺絕,未曾在東廠昭獄中被剜去筋骨,燙上鐵印,未曾舉目無親。

    君為臣綱,他不能對皇帝憤怒,只能將一腔恨意施加在慕卿身上,找到一個可恨之人,日子就沒有那么難過了??珊弈菣?quán)閹,勢力滔天,連皇帝也被蒙蔽。這次機會,說不準是唯一能扳倒他的機會。

    所以兵部侍郎站出來了。

    皇帝笑了笑,對下首的侍郎道:“可是陳侍郎,廠臣去北疆,奉的就是朕的皇命?!?/br>
    他挑起眉,語氣前所未有的暢快:“慕卿奉朕的命令前去北疆,用郭奉回,收兵權(quán),才傳來了令胡虜敗退的消息。這是一等一的好消息,但是眾卿看起來,似乎并不是高興的模樣?!?/br>
    大臣紛紛跪下,說不敢。

    不敢說不高興,因為這從表面來講,確實是一件振奮的喜事。

    皇帝看著紛紛跪下的大臣,想,這才是真正的大權(quán)在握。他一鼓作氣,在朝堂上當場發(fā)落了梁同知,作為西北大將軍,竟對北疆胡虜進犯毫不知情,未能做絲毫應變,這才導致戰(zhàn)斗初期,大宣節(jié)節(jié)敗退。

    外敵進犯,再如何怪罪,也不能怪罪到守城的將士身上。但皇帝拿這個罪名,安在梁同知身上,雖然梁同知當時甚至不在北疆。因為這個勉強能挨上邊的罪名,處罰也是不輕不重的,令梁同知閉門思過三月。

    閉門思過三月,那梁同知手上的兵權(quán)呢。

    這不禁讓人思索起來,皇帝只是讓人閉門思過,那三月之間的兵權(quán)自然旁落到西北總督郭奉回手上。三月之后,能不能收回來還是兩說。

    朝臣們面面相覷,想必心中定有了自己的答案。

    扶歡初初聽到這個消息時,是驚訝的,原在水秀煙波江南的慕卿一下?lián)Q到寒風凜冽的北疆。但是仔細想象,慕卿也從未對她說過,他此行是去江南,只說遠行,未說歸地。如此想來,倒也不算騙扶歡。

    那一封一封的捷報,傳到扶歡耳里還是欣喜的。她所想的果然不錯,慕卿是他人口中的權(quán)宦,但也是心善有才干的,那封封捷報中,也有慕卿的功勞。

    他是熠熠生輝的人,在扶歡眼里,一直都是這樣。

    不過隨后,扶歡就想到了那瓣棠梨,風寒凜冽的北疆,他是花了多大的心思,才能找到那一瓣棠梨。

    扶歡暖閣里的多寶閣上,放著走馬燈上的格子中,有一個小小的香囊,里面便是那瓣棠梨。她坐在面前,看著它,眼底是溫暖的笑意,是桃花落入溫泉水。

    晴晚過來,在扶歡身旁說,皇上身邊的路總管來請。

    扶歡疑惑地回頭,在暖閣外果然見到了路總管。這個時候皇帝晚膳的時辰,怎么過來請她了。

    但扶歡沒有多想,換了身衣裳就隨路總管前去見皇帝。

    皇帝在書房,扶歡進去前,遠遠看到皇后的鳳駕從宮道上而過。她輕聲問路總管:“皇后娘娘先來過了?”

    路總管笑著應道:“下半晌就來了,娘娘同陛下待了好一會兒?!?/br>
    扶歡微微點頭,唇邊也有了笑的模樣。

    “那樣就好。”

    她還是希望梁丹朱和皇兄能好好的,先不論是帝后和美,于國大安,便是普通夫妻,也有家和萬事興一說。

    進到皇帝書房時,皇帝坐在案前,案上都是他寫的字,字跡凌亂得很,扶歡乍一眼看過去,看不清寫的是什么。倒像是泄憤的涂鴉。

    同他的字不一樣,皇帝的表情極溫和。

    他讓扶歡坐下,和顏悅色對扶歡道:“扶歡,你告訴皇兄,梁深做你駙馬,你覺得如何?”

    第45章 朕之皇妹,秉性柔嘉……

    雖然皇帝在此之前已經(jīng)開玩笑似的同扶歡提起過, 要選梁深做扶歡的駙馬。但此次與先頭的玩笑不一般。在皇帝的御書房,扶歡才進去,連寒暄都未, 皇帝就先一遭提起這事。

    瞧著,是心里有這個決定, 要下圣旨指婚了。

    扶歡說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心底茫茫的, 想著,這一天終于是來了。

    她覺得難過,可不能在皇帝面前顯現(xiàn)出來。

    她的皇兄, 真心誠意, 打著商量問她選梁深做駙馬可好, 你眼下就先掉了兩顆淚, 是在打皇帝的臉嗎?

    扶歡垂著眼, 她眼眶酸澀,但只能將這酸澀憋回去。

    皇帝見她半晌沒說話,探過頭, 又溫聲道:“怎么了, 這會子還是害羞?”他倒是不會料到扶歡不同意,宮中公主與探花郎的傳聞,讓皇帝覺得他們這對少年男女, 已經(jīng)有了兩情相悅的情愫。

    若不是皇后今日過來,皇帝差點忽略了扶歡的婚事。

    皇后是個細心的人, 也沉得住氣。他在朝上斥責了皇后的兄長,在他面前,她也是平靜的模樣,波瀾不興話里話外也沒有為她的兄長求情, 反倒一心說起了扶歡的婚事。

    “臣妾在永寧宮也聽到這些話,說是春獵時帝姬賜了探花郎華蓋下的一朵花,如今探花郎果真得陛下簪頂宮花,又將宮花回贈給帝姬。這般說來,果真是一段緣分?!?/br>
    皇后繼續(xù)輕言細語,脖頸微垂,是一段光致白皙?;实鄣氖诸澚祟?,旋即握在手心,他想起初初見到皇后,在校場,她朝他行禮時,也是垂下頭,露出這么一段雪做的脖頸來。

    讓人極想在上頭摩挲□□,見血了才好看。

    到底還存了理智,記得這是皇后?;实垡崎_視線,將心底那些沖動強自按壓下去。

    皇后還在道:“過了秋日帝姬的生辰,也要滿十七了,今歲說了婚事,宮里再準備個一兩年,建好公主府,這個年紀,剛好出嫁。陛下,您說是也不是。”

    皇帝看著窗棱上細致的木格窗花,將皇后的話一一放在了心上琢磨,皇后說的,確確實實是這個理。一般公主,說親之后才會建設公主府,內(nèi)務府精心,公主府建個三年兩載也是有的,扶歡的年紀,這時候也應該說親建府了。

    現(xiàn)在大宣朝唯一的長公主,儀同親王,萬萬不能埋汰了。

    皇帝沉默著,皇后先前說的梁深,也是皇帝之前心儀的人選。世家公子,詩書傳家,通身的清貴氣質(zhì)。

    況且梁深的梁家同皇后的梁家不一樣,雖說同姓了一個梁,一個在西北一個在上京,要論起親疏關系,要攀扯到百年前去了。而且梁深一族領著清貴的職位,御史大夫,翰林學士,地位品級雖高,卻無太大實權(quán)。

    這般考慮下來,梁深確實是尚公主的不二人選。

    于是皇帝微微頷首,道:“皇后所說,朕都知曉了。扶歡的婚事,確實應該考慮了?!?/br>
    末了稱贊了皇后一句:“朕萬事繁雜,多虧了皇后細心,將朕想不到的事一并想到了。”

    皇帝這樣說著,眼卻依舊沒有看向皇后,只虛虛掃了一眼,落到了別處。

    皇后笑著應道:“為陛下分憂,本就是臣妾額分內(nèi)事。”

    兩相里一下寂靜下來,沒有皇后輕柔的聲語,這御書房安靜得如同一盞清寧的茶。皇后端起茶盞,右手兩指上套著鎏金的指套,上頭嵌著細細的米珠,那纖細的指,就被收進指套中,橫在雨過天晴的茶盞上。

    皇后掀起茶蓋,慢慢喝了一口茶。

    恬靜得似一幅畫。

    皇帝閉起眼,心底那躁郁的情緒,越來越難以控制。他只能伸手揉了揉額頭,對皇后道:“朕還有事,就不多留皇后了?!?/br>
    那副畫被激起了一道裂痕。皇后頓了頓,將所有情緒按在底下,粉飾太平般填補了這道裂痕。她收回手,從座上款款起身,朝皇帝福身告退。

    皇帝坐下,路總管上來,在皇帝跟前小心道:“陛下,需不需要用藥?”

    路總管伺候皇帝時日久,單單是瞧了幾眼,就知道皇帝身上不對。

    上頭靜默了一會,終于抬起手。

    路總管得了令,躬腰下去拿藥,卻聽皇帝喊住了他:“你先去毓秀宮,請扶歡過來。”

    路總管趕緊應諾,心里想著,這也太快了。

    ***

    扶歡笑著偏過臉,等那眼眶的酸澀過去才轉(zhuǎn)回頭,對皇帝道:“皇兄知道還打趣扶歡,我才坐下,皇兄便問了我這話,怎能不讓人羞澀?!?/br>
    皇帝含笑搖了搖頭:“皇妹說的是,是朕不對。”

    這么說完,皇帝仍是看著她,上頭的一句問話,他還要一個答案。

    扶歡惘惘的,不想應聲,可自己也知道,不能這樣。她握了握手,輕聲試探著問道:“可是那么快,才十六,就要選駙馬了?!?/br>
    皇帝知道扶歡不舍得宮里,年輕的姑娘,有幾個能舍得家里嫁到外頭去呢。他聲氣溫柔道:“只是定下駙馬的人選,好叫內(nèi)務府將公主府給建起來。哪有大宣的帝姬,才定下駙馬就嫁人,少不得還要在宮里待上一兩年?!?/br>
    “且不必害怕,你是柔德長公主,即便下降駙馬,你也是主他是臣,過得不順心了只管來告訴皇兄,皇兄替你出氣?!?/br>
    皇帝無疑是個好哥哥,這番話說地熨帖舒心。

    可這么熨帖的話,仍不是扶歡想要聽到的話。

    扶歡下意識地咬了咬唇,無論如何,她還想要再試一試:“皇兄?!彼p輕地說著,“我能不能不嫁人,就在宮中服侍太后,我朝也不是沒有不嫁人的帝姬——”

    “柔德!”

    扶歡的話還未說話,就被皇帝打斷了,他難得喚她的封號,難得用這么嚴肅的神情同說話。

    “那位一生未嫁人的帝姬,你道她是為什么不能嫁人,你讓皇兄在史書上也成為這么一個心思狹窄的帝王嗎?!?/br>
    這已經(jīng)是很嚴重的話了,扶歡匆忙跪了下來,額頭上的花鈿也黯淡下來,連同她的神色。

    “扶歡言語無狀,沖撞了陛下,請陛下責罰?!?/br>
    皇帝口中那位心思狹窄的皇帝是大宣史上唯一一位廢帝,當時這位廢帝因為性情暴戾,鬧得民怨沸騰,才被當時的皇叔,如今的武皇帝趕下御座。而那位唯一一生未嫁的帝姬,便是廢帝的長姊,據(jù)說是幼時有些齟齬,廢帝上位后便將這位帝姬關在宮室,不與給外人見面的機會。

    直到廢帝的統(tǒng)治被推翻,這位帝姬才得以出宮室,但也是萬念俱灰,一生未嫁了。

    扶歡說起時未想到這一層,她想做不出嫁的帝姬,可不是將皇帝比作廢帝,往大了說,是存在謀逆之心。

    不過皇帝對她到底是不同的,雖然前頭的問責疾言厲色,在扶歡下跪后還是親手將她扶了起來。

    “往日是太縱著你了,竟容得你連這些話也說出來?!?/br>
    扶歡咬著唇,固執(zhí)地搖頭:“先前冒犯皇兄是扶歡的不是,扶歡萬萬沒有那等意思。只是——我不想嫁人?!?/br>
    皇帝這次是真實地著惱起來,一而再再而三地違逆,要換做他人,早拖下去亂棍打死了。

    可這是他唯一的meimei。

    “看來真是太縱著你了?!被实凼栈厥?,“回到毓秀宮好好學習針鑿女紅,朕挑幾個嬤嬤看著你,月底之前,除了去太后處請安,別再出門了,收收心才是?!?/br>
    扶歡靜靜站著,那惶然茫茫的心情終于落到實處。她垂首,朝皇帝福身后便慢慢往殿外走了。

    她原也不想這樣,想徐徐委婉地朝皇帝說出她的想法,可是真到臨前,不知哪來的一股勇氣,撐著她執(zhí)拗地向皇帝說出她的心意。結(jié)果如此,不出意外。

    扶歡回到毓秀宮,先前皇帝說的嬤嬤也被派了下來,隨嬤嬤一起下來的,還有皇帝的旨意。

    扶歡站在毓秀宮殿前,看路總管捧著圣旨過來,想,原來難過到極致,不僅僅只有嚎啕大哭,還有心如死灰。她在殿前跪下,聽路總管宣旨:“朕之皇妹,秉性柔嘉,淑慎恭儉……賜婚御史大夫梁遠道之子,今科探花梁深……”

    路總管宣完旨,將那一卷黃軸放到扶歡手上。扶歡接了,手卻仿佛一下子沒有力氣,那道圣旨從她手上滾落下去,明黃的綢紙鋪陳在地磚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