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問題如果問出口就會讓事情變得奇怪，她沒有這么傻。

    義務獻血帶來的直接后果就是瑞瑞的身體變得更差了，路德維希也覺得非常苦惱，他看著瑞瑞有點可怕的臉色，攪拌著手里放了許多珍貴食材的粥，詢問她：“你可不可以不要這么早就死掉？”

    “大概不可以了?！比鹑鹩袣鉄o力。

    事實上就算想明白了大約路德維希是想找一個玩伴這個事實之后，她依舊根本想不通這個人到底是想做什么。他并沒有對瑞瑞使用過奴隸的詛咒，也有可能是因為瑞瑞從來沒有逃跑過，同樣的，除了進食之外，他也沒有什么別的額外的要求，最多就是在大部分時間和自己處在同一空間，然后各干各的事情。

    “你到底想做什么呢？”瑞瑞說。

    大約是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她也沒什么好畏懼的了，于是她的眼睛看向路德維希時不再躲閃，而是探究了起來：“如果是想要尋找一個合適的血仆，恐怕有更多身體強壯、味道也好的人，你并不缺錢，這里有專門的奴隸市場，就算我死掉了，你不應該感到苦惱，只會覺得‘這種味道可能以后吃不到了’?！?/br>
    一個美食家對于食材絕種感到苦惱卻是有情可原，可是這種事情放在美食市場，就會讓人覺得非常可笑。

    “你讓我有一種不真實感，路德維希?！比鹑鹫f：“這種割裂感讓人覺得有點...別扭。我無意冒犯，但是反正我也要死了，我還是希望自己的疑惑能夠得到解答的。”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路德維希的笑臉依然溫和。他將手中的碗放到了一邊。

    “我在觀察你?！彼f。

    “你讓我覺得很奇怪。在籠子里的時候唱給人帶來力量的陌生歌曲，被買下之后沒有逃跑和反抗，但同樣你也絲毫沒有想要討好我的念頭。你不喜歡我吸你的血，但是面對對死亡的時候你好像也非常坦蕩——你不會不知道奴隸是沒有辦法被死神的使者引渡的吧？”

    他看著瑞瑞點頭，繼續(xù)說下去。

    “你也并不隱藏自己的脆弱，我隨便的抓握會給你留下淤青，你也說了，那很痛?？墒悄愠松晕⒒乇芎臀业慕佑|之外，好像依然沒有別的動作——我感受不到你對我的敬畏和恐懼，吸血也好，傷害也好，我甚至給你創(chuàng)造過逃跑的機會，可是你全部都無視了。我給你看了我的藏書室，可是你好像也反應平平，你沒有反應過來這意味著什么嗎？如果我可以允許你進入這里，也許你就可以自己找到解開奴隸詛咒的方法，我本來以為你會開始討好我，可是你第二天醒來的比我還要晚——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明白了。

    瑞瑞突然覺得有點無語，她小聲嘆了口氣：“所以你之前的那種形象果然都是裝的，對嗎?！?/br>
    “恐懼會讓你的反應出現(xiàn)明顯的偏差，所以我想要用一個友好的形象觀察你?！?/br>
    也許是不需要再偽裝了，路德維希坐的更加放松了，他往瑞瑞的方向湊了湊，溫和的笑容依然掛在臉上，可瑞瑞卻覺得有點起雞皮疙瘩。

    他伸出手指，輕輕地點了點瑞瑞的臉頰。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個問題是我先問的吧？

    這樣想著，瑞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她說：“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先問的?！?/br>
    那個時候好像誰都沒有想起奴隸詛咒這回事，這種類似于“反彈！”“反彈無效！”的爭執(zhí)沒持續(xù)多久，路德維希敗下陣來。

    他臭著臉：“最開始準備把你玩玩吃掉，但是現(xiàn)在我改變主意了?！?/br>
    他伸出手，撐在瑞瑞的床頭上，另一只手從她的額頭輕輕撫摸下來，眼角，臉頰，下頜，最終在瑞瑞脖頸的紗布上輕輕摩挲。路德維希笑起來的時候會稍微露出自己的獠牙，他漸漸靠近，銀色的發(fā)絲垂落下來，掃在瑞瑞的皮膚上有點癢癢的。

    耳鬢摩斯時，他像是引誘，又像是威脅。

    “來取悅我吧，我的奴隸，如果我高興的話......”他說：“賜予你自由也不是不可以。”

    彼時抬起手對于瑞瑞來說是一件有點困難的任務，但是她實在是太無語了，于是忍不住抬起手，拍了拍路德維希的肩膀。

    “停一停?！彼f：“停一停，兄弟。”

    瑞瑞：“你這句臺詞從哪里學的？”

    路德維希愣了一下，下意識的：“《深紅伯爵的戀愛日記》?！?/br>
    ......

    ......

    ................

    就【嗶嗶——】無語！

    第69章 068   追思（五）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用偽裝了, 人與人之間最后的那一點點禮貌和拘謹也沒有了，路德維希在瑞瑞的面前徹底放飛自我了。

    當然，在徹底放飛之前, 他們兩個還是經(jīng)歷了短暫的尷尬期的。

    畢竟估計沒有幾個有智生物在被別人毫不留情的拆穿并且表情萬分無語的嘲笑過后還能平靜的和那個人相處。

    當時瑞瑞一方面是覺得反正馬上就要死了，反正不能這么默默的沒了, 另外一方面, 她是真的覺得很無語。

    你說說你, 看書本來是一件好事，但是你非要完全復刻，該說的話不好好說, 非學偶像劇那一套——別反駁，這本書一聽書名就是那種題材的，而且我現(xiàn)在根本就沒有精力去給你解釋什么是偶像劇。雖然我非常理解孤獨的侵蝕，但是如果你非要把這種希望有人陪伴讓自己不要那么孤零零的情感嫁接成一種、一種可能你自己還沒有理解的情感上，恕我直言，這真是一種非常愚蠢的做法。所以如果可以的話多寫作業(yè)多讀書，這種言情小說不要當成圣典來看，看了之后樂呵樂呵，不要一直模仿。

    瑞瑞靠在軟墊上, 臉上是一個大寫的“你說說你”，而且兩個人離得有足夠近, 路德維希唰的一下就坐正了。

    第一次面對這種考了八十分被家長問責的對話，他十分無措, 同時也十分疑惑。

    路德維希：“你聽見我剛才對你說什么了嗎？如果你取悅我, 我高興的話就會讓你恢復自由?！?/br>
    瑞瑞：“失血過多有的時候確實會讓我出現(xiàn)耳鳴或者恍惚，但是謝謝，剛才的話我聽的一清二楚?！?/br>
    路德維希：？？？所以你就一點不在意是嗎？

    他站起來, 看起來像是還想做點什么強行挽尊，但是乍了乍手之后，他一下就消失了。

    字面意義，不是什么沖出門外，就是，消失了。這次連華麗的空間扭曲效果都沒有，這讓瑞瑞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大概之前那個掉幀扭曲的效果，也是他當時專門做的。

    瑞瑞：偶像劇害人??！

    失血過多給瑞瑞疊了一層debuff，不僅動作變得無比艱難，稍微一動眼前就一片漆黑，還暈得站不住，必須一直努力呼吸才沒有缺氧，但是人類總要吃飯，如果得不到能量補充那估計死得更快了。艱難的移動到廚房，幸好之前路德維希給她做的飯還有剩下，這叫人的運動量低了很多。也叫瑞瑞松了口氣。

    求生的意志畢竟是偉大的，這一次瑞瑞又頑強地茍了過來——可能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路德維希這幾天都因為尷尬沒有露面。瑞瑞總覺得他可能就在某的角落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暗中觀察，不過好在，他確實沒有再繼續(xù)從瑞瑞這里要吃的，真是太好了。

    甚至瑞瑞都在想要是社死有用，那要不然隔段時間搞一下社死儀式之類的活動吧，這樣也能給自己爭取一些休息的時間。

    在這樣想著的時候，她手里的刀被別的人接了過去。她緩慢地側過頭去看（與恐懼無關，她動作幅度太大就會頭昏眼花）。

    是路德維希。

    他看起來已經(jīng)恢復正常了，至少看起來是這樣?，F(xiàn)在他正在用相當嫻熟的刀工快速的把這些食材切好。

    “你的反應和我讀到的所有書籍里面的都不太一樣。”他說：“你...沒有討好我，自由似乎也對你沒什么吸引力，可是如果是真的不想活下去，你現(xiàn)在又在給自己搞東西吃（瑞瑞插話：我是想活下去的），所以我現(xiàn)在依然無法理解你的行動邏輯?！?/br>
    他一邊說著，一些切東西，寫到一半的時候突然頓住了，有點無語的看了瑞瑞一眼，然后動了動手指，那些食物自然而然的被切割開。

    “你沒有神眷，我也看不到你身上的元素親和，我實在搞不懂是什么讓你有這樣的底氣能和我對著干（瑞瑞：我沒有?。??！彼豢慈鹑?，只是點起了火把rou和蔬菜烤熟，并給了瑞瑞一瓶奇怪的飲料：“治愈術對于你好像沒什么作用，試試魔藥好了，喝了之后就會恢復元氣。”

    瑞瑞拿過來喝了一口。

    路德維希：“......你干嘛擺出那副表情??！”

    瑞瑞：“對不起這個味道實在太可怕了，我覺得我一口氣喝下去就直接yue出來了，我得緩緩再喝第二口。”

    等到瑞瑞配著小糖塊艱難地喝完了這瓶藥，她雖然覺得肚子里面都因為這可怕的味道正在灼燒，但是身體上的不適感正在漸漸消散，有一種不屬于自己的溫暖正在發(fā)酵，并不危險，但卻讓瑞瑞覺得有點不太適應——就是那種病好的太快了，總叫人有點擔心。

    路德維希看著她吃飯，看到瑞瑞吃掉了最后一塊蔬菜之后，拉開凳子走到他的面前，彎腰，亮出自己的脖子。

    路德維希：？干什么？

    瑞瑞：“我吃完了，該你吃了?！?/br>
    但是路德維希今天不想吃飯。

    “你很奇怪。”他說：“我不能理解你的奇怪——你到底為什么覺得我不會殺死你？”

    為什么呢？

    瑞瑞思量了一下。

    無論是強壯體質還是精妙魔法她統(tǒng)統(tǒng)都沒有，甚至到現(xiàn)在兩個人的身份上都有著天然的鴻溝，無論怎么看瑞瑞都應該謹小慎微做低伏小，通過不斷的跪舔來給自己換取更好的生活——那為什么她一直都在隨心所欲的做自己的事情呢？

    “大概是因為......”瑞瑞想了一下：“你看起來很害怕孤獨吧?！?/br>
    而且好像也不是能夠隨意進出這里的樣子。

    這句話瑞瑞沒說。

    不然的話不聽話的奴隸直接換人就行了啊，市場又不是今天開門明天就歇業(yè)了，看看你住的這城堡，看看你穿的這衣服，怎么也不像是會買不起新奴隸的樣子啊，別給我整什么“我就是喜歡你的味道”這一套，我第一次吃水煮rou片確實很驚艷，但是沒有了它毛血旺我一樣吃的高興。

    瑞瑞猜測大約是因為自己目前具有唯一性，所以路德維希如果想要一個人在這里陪著他，就不能隨隨便便讓她死掉。

    兩個人的瞳孔之中倒印著彼此的身影，比起路德維希被戳穿了心事有點惱羞成怒的表現(xiàn)，瑞瑞則是一片平靜。情緒發(fā)泄不出去會叫人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瑞瑞對路德維希并沒有恐懼，也有可能是因為他還沒有展示過壓倒性的強大力量或者“今天你必死無疑”的壓迫感——算了吧，他覺得就算自己展示了，也許這個人類基于生理原因會顫抖，但是真的讓她妥協(xié)那大概也不太現(xiàn)實。

    路德維希突然覺得非常無力，他趴在了桌面上，撒嬌一般朝瑞瑞抱怨：“到底怎么樣你才會害怕我啊......”

    這叫瑞瑞有點意外，她反問：“為什么你想要我害怕你??？”

    路德維希只說出來一句“因為”就因為不下去了。

    ——總不能說因為《深紅伯爵的戀愛日記》開篇的時候就是這么寫的吧。

    瑞瑞肯定又會擺出那種臉嘲笑他的，他才不要說呢！

    因為路德維希拒絕說出原因，瑞瑞也不再發(fā)問了，她想了一下，讓自己在死亡的威脅面前害怕他不難，但是如果人類長期生活在精神高度緊張的環(huán)境之下，可能他很早就會因為焦慮死亡，所以從害怕開始的關系可能在這里不太合適。

    路德維希，支棱起一個好奇的腦袋：“那什么樣的關系比較適合你和我?。俊?/br>
    不知道。

    作為捕食者和食物，好像那種關系說起來都有點怪怪的。

    “總之，這里就只有我們兩個人，就先這樣生活吧。”瑞瑞說：“總會找到的，而且我的壽命很短，說不定很快也會死掉了。”

    ——當然為了不讓路德維希再給她胡亂喝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再也沒說過“可能很快就死掉了”這種話。

    兩個人度過了非常平和且友好的一段時光，瑞瑞發(fā)現(xiàn)，路德維希其實是一個模仿力相當強的孩子，有一天她發(fā)現(xiàn)他在下意識的模仿自己，說話也好動作也好，還有和人說話的態(tài)度，詢問之后路德維希說，因為瑞瑞這樣和他說話會讓他更舒服，所以他也想要這樣和瑞瑞說話。

    瑞瑞：......這里就你和我兩個人，就我本人來說我覺得有點奇怪，但是說不定其他人會喜歡吧。

    這其中還發(fā)生了一件很特別的事情——路德維希拜托了瑞瑞空出一上午的時間，鄭重其事地把她帶到了書房，并讓她認真閱讀了自己最喜歡的書。

    對，《深紅伯爵的戀愛日記》。

    看著瑞瑞“......”的臉，他急切地辯解這實在是一本驚天好書，比那種什么魔法史之類的無聊玩意經(jīng)典一百倍，他看的時候無數(shù)次因為其中主人公跌宕起伏的命運長吁短嘆，心情也因為他們的心情而波瀾起伏。

    路德維希：“你看嘛！你看了之后一定會覺得它值得！”

    這種獲得瑞瑞認可的心太過迫切，他已經(jīng)忘記了書籍是一種多么珍貴的寶物，甚至還要以這種強買強賣的方式讓瑞瑞去看。

    不過付出就有回報，像是初學者去啃完一本德文版小說一樣，瑞瑞在看完這本深紅伯爵之后，閱讀寫作水平有了極大的飛躍——畢竟有個人在旁邊隨時指導，甚至興致來了直接給你聲情并茂的朗誦一段，還會要求瑞瑞和他一起角色扮演，兩個人像是對戲一樣把其中他特別喜歡的某些情節(jié)復原一遍。

    路德維希，冷漠的：“不，你和我之間只是主人和奴隸，我絕不會對你有任何超越身份的感情——（語氣漸漸激烈）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嗎！我愛你，若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