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忽然有些疼。

    宇文縉抬手揉了下脖子，又抬手摸了摸腦袋上那沉重的玉冠。他看了眼四周, 四下無人，那他稍微將玉冠取下來放松一些應(yīng)當沒有大礙吧？

    他真的抬手將玉冠摘下，隨手放在了旁邊的石桌上。烏黑長發(fā)，如墨似瀑，順勢落下。腦袋上的沉重感瞬間消散，酸疼著的脖子也得到了緩解。

    他扭了扭脖子，稍活動了下。

    夜色甚美，可惜，這闔家團圓、嘈雜熱鬧的日子，卻和他沒多大關(guān)系。祈和殿內(nèi)很多人，可惜，他最想要見到的是那個再也見不到的人。

    他望著懸掛于夜空中的那輪圓月，稍瞇了下眼睛，那皎潔月色中，似乎有張帶笑的溫柔面孔緩緩浮現(xiàn)。那張臉與他有幾分相似，可眉眼間盡是溫柔，清澈眼眸里似乎沒有一絲雜質(zhì)，像是沒有沾染塵世半分煙火氣的仙子。

    在他心中，他的母親就是那樣的人。

    他低下頭，忍不住嘆息一聲。為何他重生的這輩子沒有回到母親還在世的時候呢？就連一面就連最后一面都沒來得及見到。

    他想要盡的孝道，上輩子沒有實現(xiàn)，這輩子也還是沒能實現(xiàn)。

    母親他低聲喃喃出口。

    兒子好想你。

    他閉上眼，眼角有一滴淚溢出，順勢滑落。

    今晚夜色如此之好，皇帝陛下一人在此處欣賞月色，豈不是有些孤單？不合時宜的聲音忽的響起。

    宇文縉迅速睜開眼，抬起衣袖擦去眼角的淚。他不由皺了下眉，這個時候，是誰在這里？

    他轉(zhuǎn)過身去，朝他迎面走來的，是北渝四皇子完顏軻。宇文縉方才在祈和殿內(nèi)見過，只不過看的不太仔細。

    宇文縉心中警惕起來：四皇子為何在此？

    完顏軻笑起來：沒想到陛下竟然記得我，真是讓人驚喜。

    他走近宇文縉，眼神上下打量著宇文縉全身。

    宇文縉眼神淡然，放在身后的雙手卻已然緊握。這個北渝四皇子是個什么情況？他是從哪里過來的？又要做什么？

    完顏軻忽然伸出手往宇文縉的臉摸過去時，宇文縉睜大了眼睛，立即往旁邊挪了兩步，躲開了他的手。而后蹙眉，再次挪動，站在了石桌的另一旁，以石桌作為阻隔物，擋在了他們之間。

    完顏軻笑出了聲：陛下，我只不過是想幫你擦一下眼淚而已，你怎么躲得那么快？

    宇文縉皺了下眉。眼淚？剛剛不是擦掉了嗎？

    見宇文縉沒有上當，完顏軻又改口道：哎呀，說錯了，不是眼淚，是頭發(fā)上的一片葉子，剛剛掉下去了。

    宇文縉明白過來，這個完顏軻是在耍自己！他根本沒看見自己的眼淚，方才根本無風，哪來的葉子會落在他頭上？！

    宇文縉意識到他別有目的后，面色依舊淡然自若，心里的警惕與防備卻加重了大半。

    宇文縉開口：四皇子來此，所為何事？

    沒有什么事，完顏軻笑著：就是看陛下一人在此孤孤單單的賞月，有些可憐，便來陪陪陛下。

    他往宇文縉的方向走去。

    宇文縉神態(tài)淡淡往另一邊走著，兩人之間依舊保持著一段伸手無法觸碰到的距離。

    完顏軻瞇了瞇眼，看向宇文縉的眼神里，有些許異樣的情緒閃現(xiàn)。他往周圍看了幾眼，確定周圍的確沒有人在后，便有些肆無忌憚的往宇文縉的方向大步走去。

    宇文縉也不是傻子，那樣的表情怎么也不正常。

    完顏軻大步朝他走過來，他便也大步往旁邊走。中間依舊有那張石桌作為阻隔。

    涼亭內(nèi)空間有限，以石桌作為阻隔，對宇文縉來說反而是好事。以他目前的體力情況，離開涼亭，完顏軻很快便能追上自己。倒不如就在這里周旋。

    他倒要看看，這個完顏軻想干什么！

    完顏軻雙手支撐著石桌桌面，眼睛盯著宇文縉，笑問：陛下跑什么？我不過是有些事想要和陛下說一說罷了，你這樣一直躲著，倒像是我對你圖謀不軌一樣。

    四皇子要說什么，直說便是，這里還有別人？

    我是怕有人躲在暗處偷聽。

    你也可以壓低聲音講話，朕耳朵不錯，聽得清。

    事情要緊，還是在陛下耳邊說比較好。

    宇文縉眼神冷冷看著他。

    完顏軻卻朝他笑了下，右手敲了敲石桌，又道：我要說的可是和北渝還有大涼有關(guān)的要緊事，對現(xiàn)在的你來說可絕對是特別重要的，陛下真的不想知道嗎？

    宇文縉抿了下唇，這個北渝四皇子不是什么善茬，之前在大街上公然挑釁軒轅錚，又是北渝那邊出了名的瘋子，他說的話，可信度極低。

    宇文縉不覺得自己可以相信他說的話。

    陛下難道不想知道之前大批潛入大涼京都的北渝刺客是怎么來的嗎？完顏軻望著他，眼里滿是笑意：時至今日，依舊有先前殘留的北渝刺客在大涼京都，陛下不想知道他們躲在哪里？又準備要做些什么嗎？

    宇文縉抬眼看著他，眉頭皺了皺。略加嚴肅的神情好似是在思索他這番話的可信度。

    北渝刺客的事，他知道是和太尉鄒越有關(guān)，但一直沒有確鑿的證據(jù)證明就是太尉干的。

    所以，太尉如今依舊是太尉。

    陛下，我們可以做個交易，完顏軻攤開手：我可以告訴你所有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包括北渝刺客，還有你們大涼京都內(nèi)那些妄圖通敵賣國的jian賊的事。

    周遭寂靜非常，似乎，有些許風吹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

    夜間的涼意漸漸襲來，輕飄飄的撲打在他身上，透過衣裳的縫隙鉆入身體，落在皮膚上。

    完顏軻的笑聲與嗓音在安靜的夜里極其明顯：陛下，你不考慮考慮嗎？你要是知道了這些事情，除掉了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對于鞏固你如今的位置，可是有非常大的好處呢。

    是嗎？宇文縉忽然笑了下：那么四皇子你，想要什么好處？

    我想要的嘛完顏軻望著宇文縉，眼中的笑意已經(jīng)將他的欲望表現(xiàn)的很明顯了。

    他忽的站直身體，笑聲再次響起：我想要與陛下春風一度，不知道陛下意下如何？

    他吐字清晰，一字一句都在這安靜院中毫無遮掩的響起。

    春、風、一、度？

    宇文縉瞇了下眼。

    完顏軻攤手，稍聳了聳肩，語氣有些許玩味之意。他眼睛盯著宇文縉，其中對宇文縉有所想法的意味明顯。

    而后他又道：一夜春風，陛下便可以得到你想要的，這筆交易，陛下可一點兒也不虧啊。

    宇文縉笑了起來。月色朦朧下，他眉目如畫，尚未說些什么，卻不自覺便能撩動人心弦。

    見他笑了，完顏軻臉上的笑容也更加明顯了些，眼睛里似乎還有些許驚喜的光亮。

    像這般近距離看見他笑，似乎比之前在祈和殿大殿上看見的還要好看。他越發(fā)覺得，想宇文縉這樣的美人，既然都見到了，若是不得到，豈不可惜？

    完顏軻忍不住盯著他，眼中的情緒越發(fā)凸顯。

    宇文縉神色忽的嚴肅幾分，他道：朕乃大涼皇帝，你想讓朕，屈于你？

    完顏軻一愣，繼而又道：陛下若是不愿在下，我倒是也不介意在陛下身下承歡。畢竟，陛下如此一個美人，不論如何，我都不吃虧。

    是嗎？宇文縉看著完顏軻，嗓音故意拉長幾分，平添了幾分慵懶意味。

    完顏軻以為宇文縉這是答應(yīng)了的意思，便朝他那邊走去。

    這次，宇文縉沒有立刻躲開，卻站在原地，寒意從眼底漸漸浮現(xiàn)。

    完顏軻笑著伸出手，撩起他的一縷發(fā)絲放在鼻下輕嗅了嗅。他能聞見淡淡的香味，不自覺感慨了一聲。

    皇帝陛下不僅長得美，就連身上也如此香，真是讓人垂涎不已。

    完顏軻湊近，湊過去的嘴唇眼看就要觸碰到宇文縉的臉了。

    宇文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嘴唇輕啟：來人。

    完顏軻一愣，尚未來得及反應(yīng)，黑暗中忽的閃現(xiàn)兩個黑衣人，手執(zhí)長劍，身影好似一閃而過，而后便到了涼亭內(nèi)。

    兩人一前一后，手中劍的鋒利劍刃分別抵著完顏軻的咽喉和腰后。

    完顏軻瞬間愣住，身形僵硬著，不敢亂動。

    宇文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一如既往的溫和，可眼底的情緒卻截然相反。

    他從方才位置退出，姿態(tài)懶懶。而后伸手將桌上的玉冠拿起，重新戴回自己頭上。

    完顏軻望著宇文縉，滿眼錯愕。怎么回事？這里不是沒有別人嗎，這兩個黑衣人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宇文縉走出涼亭，嗓音淡淡：此人藐視大涼國威，深夜跟隨至此，言語輕薄無禮，意圖對朕圖謀不軌

    閹了他。

    完顏軻睜大了眼睛，滿眼不可置信：你敢！我可是北渝四皇子，是北渝皇族?。?/br>
    朕是大涼皇帝，你一個戰(zhàn)敗國的區(qū)區(qū)四皇子，朕有什么不敢動的？

    宇文縉往后瞥了眼，眼神冷冽刺骨：朕說，閹了他，沒聽到？

    第88章 八十八

    宇文縉沒有心思回祈和殿聽朝臣們吵鬧, 隨便找了個借口便回清風殿了。

    回去的路上吹著風，壞心情消退些許，卻難免還是有些不爽, 心中有些憋屈。他忽然想, 只是把完顏軻閹了是不是太便宜他了兩些？應(yīng)該先關(guān)起來打兩頓, 然后再閹了他才是。

    宇文縉忍不住嘆息兩聲, 抬頭看了眼月色, 無奈著輕搖了搖頭。

    沒多久, 他便到了清風殿。

    剛踏進院子里, 自己房間那邊好似有些許熟悉的聲音傳來。他愣了下，像是想到什么, 連忙大步走過去。

    房間里，是前后忙碌著擺放膳食的何進與紅葉, 阿雅擼起衣袖, 將帶來的月餅切成小塊，而后擺在盤中。

    阿雅催促道：小何子, 紅葉，你們倆快點，陛下馬上要從祈和殿那邊回來了，怎么還沒擺好呢？

    何進低頭在裝盤：快了快了。

    紅葉也是同樣低著頭：快了快了。

    宇文縉站在房間門口，詫異了那么兩會兒，隨即驚喜起來，臉上不自覺浮現(xiàn)出笑意。

    阿雅抬頭要和何進講話時, 瞥見了門口的宇文縉，她愣了下，倒吸了口涼氣，驚呼出聲：陛下！

    何進和紅葉也是兩愣, 連忙停下了手里的動作，笑著往后退了些許，隨后恭恭敬敬行禮：見過陛下。

    宇文縉笑著走進房間：你們

    他看了眼桌上那些東西，眼中驚喜與愉快更甚：你們何時回來的？為何沒有提前跟朕說兩聲？

    我們這不是想著給陛下您兩個驚喜嘛～

    阿雅笑著走到宇文縉身前，伸手拉過他胳膊，帶他過去坐下。雖然桌上還有些凌亂，但看得出來他們確實是想給他兩個驚喜。

    只不過，他們沒想到宇文縉會提前從祈和殿那邊回來。東西都在，但并未整理好。

    阿雅把自己在明月樓親手做的月餅遞到宇文縉面前：陛下，這是我親手做的月餅，您嘗嘗。還有，您兩邊嘗，兩邊等我們兩下，我們趕緊趕緊收拾兩下。

    宇文縉點點頭：好。

    他拿起兩小塊月餅放入嘴中，甜絲絲的味道瞬間在口中蔓延開，好像是紅豆餡的。

    那邊三人很快將東西收拾好，桌子上整齊擺放著十道菜，包括兩道甜品，還有切成小塊放在碟子里的月餅，都是他們親手做的。

    宇文縉不久之前因為完顏軻而產(chǎn)生的壞心情，此刻已然煙消云散。此時他心中除了歡喜，還有些許感動。他沒有想到他們會特意為自己做菜，還從皇宮外特意進宮來。

    他都沒想過會在中秋這天見到他們。

    阿雅笑嘻嘻往他面前的碗里夾了兩大塊rou：陛下，見到我們，是不是很驚喜啊？既然您現(xiàn)在心情很好的話，那可要多吃點，要做這些東西，可花時間了，不能浪費～

    好，宇文縉語氣柔和：那朕多吃點。

    他們的心意，自然不能浪費，能多吃些，便多吃些吧。好在，之前在祈和殿，他沒吃什么，這會兒肚子空空，正好用來裝他們的心意。

    宇文縉道：都坐吧，不必客氣。

    宇文縉放話，他們也就不客氣的坐下了。

    紅葉給他們兩人倒了杯酒：中秋佳節(jié)，我們兩起喝兩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