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話，三人進(jìn)了東暖閣。

    布膳太監(jiān)開始一一的揭開扣在菜食上的蓋子。

    佟寶珠帶的紅燒牛rou蘿卜已經(jīng)早她一步擺在了桌子上，用小爐子加熱著。

    餐桌是長方形的四方桌，康熙坐在他的北上首。太子原來在南下首坐。因?yàn)橘F妃過來，太監(jiān)把他的位置擺在了西邊，貴妃的位置擺在東邊。

    太子觀察過后，對康熙說：“皇阿瑪，兒子想坐原來的位置，這樣一抬頭，便可以看到皇阿瑪了。”接著又說，“讓佟額娘也在南邊吧，佟額娘一抬頭也能到皇阿瑪?！?/br>
    康熙：“……”才多大的小兔崽子，就跟朕耍心眼呢。

    第35章 知已

    太子如愿以償和貴妃娘娘坐在了一起, 兩個人隔著一步的距離。眼前有皇阿瑪，旁邊有佟額娘。十分開心。歪頭看著佟寶珠，抿著嘴角笑，好像是自己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佟寶珠對他擠了一下眼。他更開心了, 咧開嘴了笑, 露出兩排玉石般的小白牙。

    遠(yuǎn)遠(yuǎn)坐在上首的康熙, 突然覺得, 在兒子和女人面前, 自己好像是個外人。心里有些不舒服?？囍樀溃骸伴_膳了?！?/br>
    太子面前依舊是一小碗粥飯, 四樣小菜。蔥花燉雞蛋、番茄rou末、骨頭菠菜湯、豆腐燉魚片。

    菜的距離很近，不用別人夾食。

    這也是自小立的規(guī)矩, 剛會吃飯，便讓他自己吃。端上來的菜, 不管愛不愛吃，每樣都要吃，不能挑食。

    看到太子的一舉一動，佟寶珠就覺得，眾人都說皇帝辛苦，其實(shí)小太子日常更辛苦。

    每日要學(xué)各種規(guī)矩、知識不說, 還沒有半點(diǎn)自由。坐在圓木凳上，腳還挨不著地呢，小身板挺得筆直。她若是不在，他就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這邊。

    那邊布膳太監(jiān)忙活著伺候皇上，這邊一個小人兒默默的吃。

    大人多好。

    寬大的桌子上擺了十八道菜, 兩盆湯, 什么顏色的都有, 素菜就不說了, 葷菜匯聚了海陸空。想吃什么，眼往那里一看，布膳太監(jiān)就夾到了面前的盤子里。

    “太子喜歡吃牛rou嗎？”佟寶珠扭頭問正在用勺子舀番茄rou末的小太子。

    太子飛快地看了眼康熙，又看了一眼立在門口的一名中年太監(jiān)。歪頭看著佟寶珠，眨巴眨巴小眼睛，就是不說話。

    康熙：“小孩子不能亂食，不好克化?！边@也是康熙不經(jīng)常讓太子同他一起用飯的原因。

    眼巴巴的看著豐盛的菜品，不能吃，他也跟著難受。今日讓太子過來，還特意讓平時照顧飲食的太監(jiān)也跟著過來了。就是擔(dān)心，太子萬一說要吃什么，好讓伺候的太監(jiān)勸阻。

    佟寶珠笑道：“不是小孩子了，都已經(jīng)五歲了。牛rou燉的很爛，能吃的，里面的蘿卜也能吃?！鳖D了一下，又說：“只要不是太油膩，他咬得動的，喜歡吃的東西都能吃?！?/br>
    她沒生過孩子，可沒少幫同事照顧孩子。醫(yī)生加班是常態(tài)，遇到加班騰不開身的，她這個沒有家務(wù)的未婚女青年，就替她們?nèi)ビ變簣@接孩子，順便管頓飯吃。

    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同事們都交待過。

    中年太監(jiān)接話：“太子曾經(jīng)積食過，鬧了幾日肚子?！?/br>
    他是太子，是未來的一國之君。而且已經(jīng)五歲了，不是小孩子。居然積食過，還鬧肚子，丟死人。

    瞬間，太子的臉、脖子和耳朵都紅了，扭回臉，低垂著眼皮，老實(shí)的吃剛舀過來的番茄rou末。

    佟寶珠暗嘆，這些教養(yǎng)太監(jiān)們啊，說話一點(diǎn)都不顧慮孩子的感受，看看都把小太子說羞了。

    她伸手安撫性的輕拍拍他的后背，笑道：“小孩子脾胃弱，哪個沒有積食過？不能因?yàn)橐粌纱畏e食，就什么都不敢吃?！鞭D(zhuǎn)話又說：“正長身體的時候，吃牛rou最好，容易長rou，還有力氣?！?/br>
    太子松了口氣。不是他貪吃，是脾胃弱的緣故。

    中年太監(jiān)還要說什么，康熙道：“那就用一小塊吧。朕剛才嘗了，燉的爛乎，味道也好?！?/br>
    康熙是從小皇子過來的，知道這些人的想法。生怕小皇子在他們的照管下，有個三長兩短，飯食都是清淡軟糯的，而且最多讓吃六分飽。

    “要想小兒安，三分饑和寒。”

    他們不敢讓“寒”，“饑”倒是認(rèn)真的很。他小時候，每頓都吃不飽，天天覺得餓，看見什么都香。單從吃這一點(diǎn)上，就盼著長大。長大了，反倒是沒了胃口，鮮少遇到好吃的。

    現(xiàn)在論到自己的孩子挨餓，他也不好說什么。自己就是這么過的。走別的路，萬一有個不好呢？還是老路子穩(wěn)妥。

    紅燒牛rou在桌子中央擺著，皇帝說一小塊，布膳太監(jiān)就精挑細(xì)選了一小塊放在了太子碗里。

    太子咽了一下口水，用眼稍瞄了一下佟寶珠，才夾到嘴里吃。略帶甜味的醇香，瞬間在口中蕩漾開……超出想象的美味??！

    太子眼睛濕潤了，他有點(diǎn)想不明白，為什么這么好吃的東西，不讓他吃。

    佟寶珠扭臉沖他笑：“好吃吧？我做的。”

    太子抿著嘴，用力地點(diǎn)點(diǎn)頭。

    佟寶珠看向康熙：“醫(yī)學(xué)里有一種說法叫‘胃喜‘’胃厭’，喜歡的東西，容易克化；不喜歡的食物，勉強(qiáng)食用下去，人體會對它排斥，不容易克化。所以，要食用自己喜歡的食物。”

    康熙點(diǎn)頭：“好像有道理。就跟讀書一樣，喜歡的知識，學(xué)的快?！?/br>
    佟寶珠趁機(jī)說：“今晚，臣妾照顧太子飲食。太子若是積食，問臣妾的罪?！?/br>
    貴妃做事，有時候看似出格，卻從未出來漏子。

    康熙看著兩雙滿是期待的目光，猶豫了片刻后道：“準(zhǔn)。”

    太子金貴的很，咳嗽一聲都是大事。

    佟寶珠話說的大，其實(shí)也沒讓他吃多少東西。又給他夾了一塊燉牛rou，一塊蘿卜，一塊熘炒雞脯，兩片清炒藕片。

    太子第一次吃藕片，咬上去脆生生的，帶一點(diǎn)點(diǎn)清甜。以前吃的東西都是軟的，竟然不知，還有這種硬口味的東西。

    多么的神奇！

    很多年后，身邊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愛吃清炒藕片。有人曾問他，藕又不香，有那什么好吃？他說，好吃。說不上來是什么味道，就是覺得味道極好。

    晚膳后，太子由伺候的太監(jiān)領(lǐng)著去他住的弘德殿，走的一步三回頭，想問問：“皇阿瑪，什么時候，兒子還能和您一起用膳？什么時候，還讓佟額娘過來一起用膳？”

    他知道，不能問。壞了規(guī)矩，他便不能住在乾清宮里了。此時，五歲的小太子，如他皇阿瑪小時候那樣，特別特別的盼著自己快點(diǎn)長大。

    康熙對頂著綠頭牌進(jìn)來的太監(jiān)，叫了聲：“去。”招呼佟寶珠去了西暖閣。

    這聲“去”就如一聲鐘響，在佟寶珠心里“咚”了一下，該不會是想召幸本宮的吧？

    “《幾何原本》貴妃看了嗎？”康熙指著塌說。

    內(nèi)務(wù)府做事很有效率，康熙說印書的兩日后，便往承乾宮送了一本。她大概翻了一眼，是現(xiàn)代的初等幾何，初中時學(xué)的東西。

    佟寶珠斜身坐在塌上之后，應(yīng)話道：“臣妾每日都看呢，很有意思?！?/br>
    康熙坐在她對面：“貴妃也覺得有意思？”轉(zhuǎn)話又說：“等過些日，朕看得多了，我們探討一下。貴妃喜歡詩詞嗎？”

    佟寶珠道：“沒入宮前，臣妾讀過一些。入了宮，覺得那些東西沒什么用處，便沒看了?！?/br>
    她想對康熙表現(xiàn)得熱烈些，讓對方覺得，她跟別的嬪妃們一樣，又嬌又軟，還心心念念地想著他。想往他身上撲，想求他的擁抱，想跟他睡。

    可一想到，他或許今晚要召幸她，就渾身僵硬，熱乎不起來。

    康熙完全感受不到她的這種情緒，還以為多日不見，對他陌生了。

    自從他宿在承乾宮那晚之后，由于種種原因，他沒再去承乾宮。等了一日又一日，貴妃只來了一次，還沒見著面。

    于是今日就把她召了過來。

    雖然主要的原因是因?yàn)榉N痘成功的事，心中的喜悅，想與她分享。但他不愿提這件事。種痘是關(guān)乎國計(jì)民生的大事，不能同一個后妃牽連在一起。

    “貴妃最喜歡誰的詩詞？”康熙笑問。

    佟寶珠想也沒想，便答出來了：“唐朝李白。”

    宮女端著茶盤過來，康熙遠(yuǎn)遠(yuǎn)地伸出手，宮女會意，走到了康熙跟前。

    康熙取出青花茶盞，放在佟寶珠面前，又問：“為什么？”

    “謝謝皇上?！?/br>
    佟寶珠道謝后，清聲朗朗道：“李白的詩彰顯出了大唐的精神和氣魄，讀他的詩，能感受到那個時代的偉大和風(fēng)華?！?/br>
    轉(zhuǎn)話又道：“就如皇上寫的《澄海樓》危樓千尺壓洪荒，聘目云霞入渺茫。吞吐百川歸領(lǐng)袖，往來萬國奉梯航。后人通過這首詩，就能知道大清皇帝的胸襟，知道大清萬國來賀的盛況?！?/br>
    康熙雖然自噓文武雙全，拿他的詩文與李白相提并論，還是有些不大好意思。握了拳頭，擋在鼻下干咳了一聲道：“那時候朕年輕，有些不知天高地厚?！?/br>
    佟寶珠忙不迭地說：“聽說《澄海樓》是皇上十八歲所作，真是厲害??！少年英才。待百年以后，后人肯定會把皇上與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相提并論。提到皇上就會說，康熙大帝，千古一帝?！?/br>
    夸贊人這種話，說得多過分，本人都不覺得過。但當(dāng)面被夸獎，有些不自在！

    康熙的耳朵漸漸熱了。

    揉捏著手指，扭臉朝南邊的書架上看了一眼后，轉(zhuǎn)移了話題：“貴妃喜歡李白的哪首詩？”

    佟寶珠道：“喜歡他的《將進(jìn)酒》。”

    這首詩也正是康熙最喜歡的，他最喜歡那句：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接下來，關(guān)于李白的詩，兩人聊了兩盞茶。

    佟寶珠告退的時候，康熙拿起帶蘿卜圖案的暖手爐，放在她手里：“貴妃收好，這是太子的心意；碳是新加的，是朕的心意?！表槃菝艘幌滤氖?。

    佟寶珠一個沒防備，差點(diǎn)沒把暖手爐扔地上。

    “貴妃在喜不自勝嗎？”康熙揚(yáng)著嘴角笑道。

    佟寶珠干干地笑：“能得皇上厚愛，得太子厚愛，比喜不自勝還要喜不自勝?！?/br>
    康熙沒再接話，而是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癢得她直縮脖子?？滴蹙涂粗?。

    佟寶珠回到承乾宮，思索了半天，也沒想出來，康熙這是唱的哪出戲。與皇上一同在乾清宮里用膳，莫要說是后宮里的人了，對于前朝官員也說，也是天大的賞賜。

    他沒說什么事要賞她呀？

    和她談詩詞是什么意思？她的詩詞水平，也就是讀書學(xué)來的那些，略懂皮毛。清朝的詩詞高手納蘭容若，是御前侍衛(wèi)，當(dāng)值時能聊，不當(dāng)值時還能聊。

    這晚，康熙跟著南懷仁學(xué)算術(shù)時，說道：“除了朕之外，也有算術(shù)好之人喜歡詩詞。比容若更高一個境界。容若的詩清新雋秀，但難免有些多愁善感。那人的心胸廣闊，見解獨(dú)到?！?/br>
    南懷仁笑道：“恭喜皇上，得知已。”

    康熙心里甜蜜蜜的，她是朕的貴妃，是太子的佟額娘，不僅僅是知己。

    作者有話說：

    第36章 關(guān)心

    目前康熙有四子兩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