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水一樣包裹著精靈大神宮的大理石立柱和建筑，茂盛優(yōu)美的植物，雕飾簡潔美觀的水榭亭臺和高大建筑都沐浴在夜晚暗淡柔和的月光之中。稍遠(yuǎn)一些的地方，精靈神樹好像巨大的山岳或是墻壁那樣向天空之上而去，嵌在樹干上的神宮中隱約有暗淡的燈光亮起。

    這里是精靈自然神殿的主神宮，坐落在精靈神樹之下的璀璨神宮。它是整個神殿在遠(yuǎn)古之森本地區(qū)域的中樞，負(fù)責(zé)精靈們的道德信仰，社會風(fēng)俗教育，政府民情反饋，精神文明構(gòu)建之類一大堆非量化的工作。在一些時候，精靈女神從浮空城倒懸境的水面上離開，回到森林，也會在這里找到她的身影。

    因為女神的存在，主神宮比其他任何神宮和下轄神殿都要神圣。無數(shù)rou眼不可見的魔法保護著這里，超凡和騎士團拱衛(wèi)，皇宮遙遙相望，神宮外殿接受事務(wù)性的工作，而神宮后面，這里閑雜人等禁止拜訪。

    神宮內(nèi)部沒有人，重重魔法保護之下，一切非靈性的植物，水潭，噴泉雕塑和亭臺都沉浸在安靜的夜色之中。

    只在某一個時刻，沒有任何特殊之處的青石板上空，空氣一陣扭曲。穿著漂亮能力者禮服長裙的金發(fā)少女出現(xiàn)在了那里。她的手還向前伸著，似乎前一刻還在拉什么東西。

    洛芙在原地站了一會，才愣愣地收回了手，顧得上環(huán)視周圍的環(huán)境。

    璀璨神宮。

    她無比清楚這就是最后一次了，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見到項玉，但毫無疑問，這趟套娃一樣的旅途終于要迎來了尾聲——從她出現(xiàn)在這里開始，她就已經(jīng)感到自己隨時都會離開。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體驗，她的停留時間很短，或許只有不到一個小時。

    而她再次出現(xiàn)在這里，在璀璨神宮內(nèi)部，也意味著她時間旅途的終結(jié)。

    紫芫作為精靈大神官，其實更多的是戰(zhàn)后諸神躺平他在神樹之下主持政務(wù)到戰(zhàn)時狀態(tài)解除的那幾百年。那些時候，這個世界遭逢大難，這位異族的大神官頂住各方面的壓力，力挽狂瀾處理了很多復(fù)雜困難的情況，受到精靈全族的認(rèn)可，才真正成為他日后德高望重的形象。

    但那是戰(zhàn)后了，而終末之戰(zhàn)時期的項玉是不會把她送回還未發(fā)生的戰(zhàn)后時間的，這必定還是戰(zhàn)前。可戰(zhàn)前紫芫被神宮召回神樹之下，效忠女神成為大神官，已經(jīng)是距離終末之戰(zhàn)非常近的時候了。

    終末之戰(zhàn)會是這一切時間旅途的終點，洛芙這次一離開，她不會有機會再見到年輕的紫芫。

    好像水一樣涼而溫柔的夜色中，她跑了起來。向著神宮，她想再見紫芫一面。

    她答應(yīng)他的，她還會停留一次。什么都不會改變，但這條多余的因果紫芫會記得，他會記得兩次不同的人生，其中一條有她的存在。

    她不希望他一直等待。

    ……就算這終歸是過去的紫芫。

    深夜的神宮后殿，一切都籠罩在夜色和植物的影子中。路邊的庭燈和亭臺之間的魔晶石散發(fā)著幽靜的淡黃色光芒。洛芙向影子一樣又輕又快地閃過去，偶爾落地的腳步在平整安靜的灰石地板上踏出不輕不重的聲音，在靜謐的夜里顯得格外安靜。

    她的時間不多……隨時，都會走。她想再見紫芫一面，再見一見……這個時候的紫芫。

    路口有隱秘的保護魔法，從側(cè)面的小路跑進主路的門口有人值班。洛芙不敢擅闖，看到旁邊有石頭砌成，安靜漂亮的荷花池，小心翼翼地跳了進去。

    荷花池在主路旁邊，順著它，能夠從神殿外圍進入稍微更加通向內(nèi)部的區(qū)域。

    她在荷花池里蹚水走到神殿再往內(nèi)部建筑的門口，荷花池到了盡頭，面前是整齊的白石池邊。池子外面的小路上，南方森林的漂亮花草雅致地種植在道路兩旁，掩映著白石砌成的神殿中的一間主要建筑。

    高高的臺階順著荷花池旁邊主路的方向蔓延上去，洛芙提著裙子站在水里，順著臺階向上看去，看到了大殿門口穿著黑色神官禮服的身影。

    他頭上戴著樹枝的頭冠，春天的小小蘭花從冠冕的枝丫中長出來，夾雜著嫩葉和新芽，組合在一起卻顯示出一種自然成熟的端莊美感。精靈大神官紫芫冕下站在那里，注視著洛芙的眼神平靜寧和，并不意外。

    好像有一股氣xiele出來，她站在那里，不往前走了，提著裙子的手一松，漂亮柔軟的裙擺落進了池水之中，很快像花朵那樣輕盈地飄了起來。

    洛芙站在水中，裙子泡在水里，剛剛跑著找過來的狼狽還有點殘留，仰頭和高高臺階上儀容端莊的大神官對視著。

    過了很久，紫芫攬攬袍子，提步從臺階上走了下來。

    這里是女神的地方，也是他的地方。和不敢使用能力的洛芙不同，他只用了一步，就從臺階盡頭大殿門口走到了洛芙面前的小路上。

    “你終于來了。”他對洛芙說。

    “我答應(yīng)你會來的?！甭遘秸驹诔刈永?，荷花和樹影遮蔽在她身邊，她答道。

    “算算時間，我想你也該這時候到了?！弊宪军c點頭。

    “你在等我？”

    “……幾天?！?/br>
    洛芙笑起來，她站在水里，沖他伸出手。紫芫看了一會，遠(yuǎn)遠(yuǎn)伸手，用魔法把她拉了過來。

    洛芙被他拉著，盡管只要把諸神開除人籍她就不算任何意義上的弱女子，還是把手搭在他手心里，由他把自己從池子里拉了上來。

    “阿芫?！碧ど洗u石平地站定，她對紫芫說，“這是我最后一次來了。要不了多久，我就將離開?！?/br>
    “嗯?！倍饲f的袍角都沒有亂的大神官閉目點頭，“你是從戰(zhàn)后的時代來的?！?/br>
    他用的是肯定句，到了現(xiàn)在這個時間，到了現(xiàn)在這個高度，傳奇階的紫芫已經(jīng)知道未來這個世界會面對什么。代表文明的諸神和象征毀滅的惡魔終將一戰(zhàn)，那是誰也逃不過去的。

    ——除了眼前跨越時間的姑娘，這樣奢侈的事情，她做了，而且跨越了兩次。他現(xiàn)在能夠明白，洛芙所說的她穿越時間回來找人，又被她找的人送回更過去的解釋是什么意思了，面前的少女，來自一個未來廣闊而光明的和平時間。

    他明白洛芙從更光明的戰(zhàn)后而來，也就能明白，她在大都流露出的難過和異樣有著怎樣的原因。

    紫芫不去問。

    “愿你回到自己的時間一切都好?！?/br>
    “你現(xiàn)在不再抗拒我是你的未婚妻了？”洛芙輕聲問他。

    “你是很好的姑娘，未來的我……很幸運?！贝笊窆僮宪敬鬼⒁曋?，輕聲答道。

    洛芙凝望著他，上前一步，慢慢伸手捧住他的臉。對于并不和她熟悉的過去的紫芫來說，這本來是萬分失禮的行為。但紫芫只是愣了一下，以幾乎讓人察覺不到的幅度低了低頭，默許了她觸摸自己。

    洛芙確認(rèn)了一件事情，即使是過去的紫芫，到了現(xiàn)在對她也不是全無感情的。她閉上了眼睛。

    她的手指掌心溫暖而柔軟，指尖有點涼。庭燈的光芒溫暖而黯淡，樹影搖晃，她的動作小心翼翼。

    “我倒是希望時間永遠(yuǎn)停留在這個時候?！彼龑ψ宪菊f，手心觸摸紫芫的觸感讓他感到了愛憐和不舍，“如果現(xiàn)在這里就是真實，如果時間能停留，那就好了……”

    “別這么說?！弊宪敬驍嗔怂p輕撥開洛芙捧著自己臉頰的雙手，似乎在撥開她的留戀和不舍的迷霧，“你不能搞混這個時代和真實的時間，這個時候再怎樣好都是假的，你一定要分清楚他們?！?/br>
    “……我記得的?！甭遘椒畔率?，輕輕后退一步，回到了謹(jǐn)慎而禮貌的距離，“……阿芫，你過得好嗎？”

    “……很好?！?/br>
    “精靈們沒有難為你，像接納自己族人一樣接納你了嗎？”

    “嗯?！弊宪军c頭，“……女神是公正博愛而富有遠(yuǎn)見的?！?/br>
    夜色和月光之中，洛芙湛藍的眼眸凝望著他。仿佛能透過他的簡略表達和冷淡外表，看到他內(nèi)心最深的地方去。

    他不知道未來的自己和她說了多少，但當(dāng)被她用這樣的飽含憐惜和愛意的眼神注視著的時候，紫芫明白，她總能看出些什么。

    甚至被她注視著，被她這樣詢問，他都會下意識地回想起女神在神宮里對其他神官官員和民眾代表認(rèn)可相信他的場景。洛芙的擔(dān)憂是貼合事實的，但正因為如此，他才感到這樣的觸動和溫暖。

    過了好一會，金發(fā)的少女微笑了一下。

    “無論未來怎么不好，那也是真的時間?！弊宪緡@息一聲，漆黑的眼眸注視著她，很難說那雙眼睛里沒有絲毫感情，“無論未來的發(fā)生了什么，那時候的我都還在等你回去?！?/br>
    洛芙抿了抿嘴唇，牽住了他黑色禮袍袖子之中的手：“……你會在未來等我嗎？”

    “我會在未來等你?！?/br>
    “那你還是不要等待了?！彼f，感到周圍的時間和因果已經(jīng)等待不及，要把她拉走，帶到真正屬于她的時間去，“等待是煎熬，等或者不等，時間到了，我們都會相遇。”

    “嗯?！弊宪緫?yīng)道，頓了頓，他也能感覺到洛芙在這個時間的停留馬上就要終結(jié)了，最終還是開口，“回去吧。好好回去，那才是真正屬于你的時間?！?/br>
    周圍的場景和畫面在洛芙眼中已經(jīng)十分扭曲了，最后的時刻，她沖紫芫笑了一下，向前一步抱住了他。

    只抱一下，早年的紫芫，還是驕傲順利的青年超凡的紫芫。沒有被命運和死亡摧折過，是他本來應(yīng)該有的樣子。

    一下之后，一切都消失了。

    時間和因果的洪流包裹著洛芙，將她加速送回了她本來屬于的時間。

    ……

    “她回去了?！弊辖饘m大起居室里，亂七八糟的狂歡過后，項玉坐在沙發(fā)旁邊喝茶，望著窗外的景色。

    夜幕過去了，一縷清晨的白色陽光從窗戶中照射進來，照亮了這間在清晨總體還是沉浸在昏暗中的房間，仿佛也照亮了窗外央都清明的早晨。

    “我們的時間也要到盡頭了?！彼龑Π缀蛫W古斯都說道，一君從沙發(fā)上爬起來，揉揉眼睛，也望向了她。

    時間走得很快，正像是這整個時間被模擬出來的因果都在坍塌。

    項玉張開手，過去抱住了他們仨。

    “真高興認(rèn)識你們?！彼龑θ齻€老朋友說道，“雖然在真正的時間線里我可能已經(jīng)說過這些話了，但再說一次不嫌多?！?/br>
    她笑起來：“我走到今天，到了現(xiàn)在，已知結(jié)局，迎接未來。這一切，我從來沒有后悔過?！?/br>
    ……

    在長長的，長長的時間變換之后，仿佛從一條漫長的通道一直墜落，終于觸到了底，洛芙終于在紫金宮的地下圓形大廳再次觸摸到了真實。

    落點很準(zhǔn)確，她這次就降落在紫芫身邊，自己出發(fā)的位置，因為一直穿越時間失去重力方向而腿軟蹲在了地上，扶住旁邊的沙發(fā)才沒有坐下去。圓形大廳里的燈光還像來的時候那樣明亮，充滿了和平時期的繁榮秩序和富麗堂皇。

    送她來的那些家伙還在收斂力量，洛芙自己也花了一點時間找東南西北。不得不說她回去這一趟還是有些額外收獲的，至少看著諸神怨氣沒有來的時候那么足了，細(xì)想還挺可樂的。

    腿還軟，她干脆坐在地上，扒著旁邊的沙發(fā)抬頭去看紫芫，想和他講講自己一路的見聞。抬起頭，一滴水滴在了紫芫腿上淺灰色的袍子上。

    紫芫坐在她出發(fā)的時候就坐的那個位置，怔怔地低頭望著她，他似乎沒完全緩過來發(fā)生了什么，表情還是怔愣的。但不知不覺，他落淚了，淚水從眼眶中滾落，滴下來，落在袍子上，洇成了深灰色的小小的一灘。

    ……就算是蘇茜戰(zhàn)死的那個時候，就算是洛芙這樣親近的人，她也沒有見過紫芫在人前落淚。

    他本來是多么能夠忍耐痛苦的寡言孤單的人。

    看到他哭，洛芙驀的想起了他的爺爺奶奶和已經(jīng)死去的好友。虛假的因果會帶來真實的記憶，她穿越了那么多時間，見到了紫芫從前的親人朋友。他們的祝福話語音容笑貌，連同洛芙短暫停留的時間都像是剛剛發(fā)生過一樣投影在了現(xiàn)在的紫芫心里。

    那么短暫的時間，對于她來說是經(jīng)歷了紫芫一生記憶深刻的片段。對于拿回記憶的紫芫來說，那更像是和已經(jīng)死去的故人會面的再現(xiàn)，是永不可追但最終偷來的一段額外的時間。

    她抬起手去抹紫芫的淚水，抹不掉，越抹越多。紫芫閉了閉眼，把她拉起來，緊緊抱在懷里，好像要把她融進自己的身體，再也不會放開。

    諸神收攏力量，看著紫芫抱著洛芙哭，死都不撒手，臉埋進她肩膀不讓人看，覺得還是不要打擾比較好。

    出于禮貌，他們準(zhǔn)備撤了。白向洛芙示意了一下紫芫知道出口，讓她記得帶紫芫去休息看大夫。他作為洛芙的錨承受了很大魔力和規(guī)則因果，早就有傷的魔力回路有惡化的可能。洛芙安撫地抱著紫芫拍拍他，示意她知道了。

    “尊陛下?！彼龑Π渍f，被紫芫哭的眼眶也紅了，“阿爾伯特尊陛下讓我為你們帶好?！?/br>
    白頓了一下，沖她點了點頭。

    “還有，項玉她也讓我替她傳達?！彼е宪?，想到項玉，也想要落淚了。淚眼朦朧中，她沖白豎了一個中指，“……這個?！?/br>
    白這次真的愣住了。

    過了好幾秒，他似乎才從真實和一千年前倒置時間的記憶中緩過來。洛芙眼里有淚，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能感覺到他懷念又難過。

    他點點頭，按住旁邊反應(yīng)比他還激烈的奧古斯都：“我知道了。”

    他拖著奧古斯都出去了，順便把門也關(guān)上。大廳里現(xiàn)在就剩洛芙和紫芫兩個人了。

    紫芫抱著洛芙，一聲不吭，只是把臉埋在洛芙的肩膀上，那里隔著袍子讓她感到溫?zé)岷统睗瘛Ｋ焓置宪救犴樀暮诎l(fā)，被他身上的情緒所感染，終于也落下淚來。

    “阿芫?！彼y過地捋捋紫芫的頭發(fā)，被他抱著，深切地感受到這是她的大紫芫的同時，穿越時間的不真實感也在褪去。

    她經(jīng)歷的那些人和事，那些塑造了今天的紫芫的過去，兒時的伙伴和迷茫，疼愛他的爺爺奶奶，在學(xué)校無憂無慮的學(xué)者時光。真心和他熟悉希望他好，許諾要來參加他婚禮的隊友，和作為大神官什么都沒有經(jīng)歷和失去的平靜的時間，都隨著因果的歸位時間的流逝褪去了。

    就像她在做那些事的時候所想的一樣，那是對現(xiàn)在的紫芫來說，永不可追再難挽回的過去時光。

    “你會責(zé)怪我多此一舉嗎？”她摟著他，因為感同身受而心疼難過，被他抱在懷里，一下一下地摸著他的后背和頭發(fā)，就像在試圖傳遞給他一點點溫暖一樣。

    紫芫意味不明地輕輕哼了一聲，因為鼻音太重而沒有傳達出他想表達的意思。他還埋在洛芙的肩膀上不肯抬頭，只是搖搖頭，表示了否認(rèn)。

    “……謝謝你?！?/br>
    過了好一會，洛芙聽見他有點變調(diào)的聲音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