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芫看起來平靜的很，約莫是很早以前就對情況有了判斷和預(yù)期。

    洛芙不知道說些什么，這個結(jié)果說不上好，但至少看起來是最不壞的。

    她坐在紫芫腿上，眼前就是他披散在肩頭的黑發(fā)，黑長直，伸手撩撩，發(fā)質(zhì)不算很差但也沒特別認(rèn)真保養(yǎng)的樣子。

    “你說他們又在盤算和大都神戰(zhàn)類似的事情？”

    “嗯?！?/br>
    “夢魘上套一次，還會上另一次嗎？”

    “這不是一個圈套。有些事是大家心里都很明白，但仍然會向某個方向發(fā)展的?！弊宪绢D了頓，試圖解釋某種不太明朗的局勢，“他失去了一半存在，不完整了。想要保持自我和人性勢必要采取某種措施，不是這種就是那一種。那是一份諸神的權(quán)柄，不是一個沒有經(jīng)過認(rèn)可的傳奇可以用一半自我輕易掌握的，他現(xiàn)在所處的境況比我們能想象的艱難和痛苦?！?/br>
    洛芙想了想。

    “諸神認(rèn)為他現(xiàn)在采取的措施是比較可以接受的一種？”

    “至少不是不能接受?！?/br>
    “和你們對格陵山脈黑魔法事件的調(diào)查有關(guān)？”

    “不好說，女神給我的信息我還沒看?！弊宪鞠肓讼耄o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不過他們不再想在這件事里進(jìn)一步插手干涉了，所以應(yīng)該和里面有些深層次的聯(lián)系吧。”

    他躲了一下，看向洛芙，后者剛剛在用手里的頭發(fā)尖戳他脖子。

    洛芙好像沒事人一樣把手里的頭發(fā)丟了，伸手去摸他的臉龐。

    紫芫沒再躲了，任由洛芙的指尖拂過，只在她摸過眼睛的時候閉了閉眼。

    “你和蘇茜女士都會平平安安地解決這件事，從這里面走出來的?！彼f，像是期盼，又像是祝福。

    紫芫沒答話，思緒像是還飄在遙遠(yuǎn)的地方。

    “就算去炸化糞池，也要平靜地去炸啊?！甭遘窖a(bǔ)充道。

    紫芫愣了一秒才回過神，看起來想離她遠(yuǎn)點，要不是洛芙坐在他腿上就要付諸行動：“什么炸化糞池？”

    洛芙低頭湊到他肩膀上的袍子那里嗅嗅：“誒，沒味道啊?！?/br>
    “你以為我去處理化糞池了？”紫芫震驚。

    “不是嗎？”洛芙眨眼，表情無辜。

    好像……嘶，也不能說不是。

    洛芙伸手滿滿地抱住他，還挺驕傲：“你看你去掏化糞池我都沒嫌棄你，我多好呀?！?/br>
    紫芫渾身都有點僵硬，講道理，他當(dāng)然不可能真的去掏什么化糞池。但洛芙這么說，還聞聞，然后這么抱著他，他感覺反而別扭起來。

    他把姑娘掰開，拿到旁邊的沙發(fā)上，讓她老實一點坐好，自己起身站了起來：“別鬧，我沒去掏化糞池?！覀兡軇e提這個詞了嗎？”

    行唄……你說不提就不提。

    洛芙從善如流，坐在那里眨眨眼，看著他起身要走，還覺得挺突然：“你去哪里？”

    “洗澡?！弊宪窘幼×讼蛩w來的外袍，“托你的福我現(xiàn)在也感覺自己身上有味道了?！?/br>
    “那你吃晚飯嗎？”洛芙問他，“我餓了，出去買點拿回來？你有什么想吃的嗎？”

    “都行。幫我買一小份吧，不要rou汁煮的主菜或者rou醬?！弊宪就鶚翘莘较蜃?，頓了頓，“我真的沒掏化糞池。”

    他離開客廳上樓去了。

    洛芙差點笑死在沙發(fā)的靠墊上。

    吃過飯，紫芫在書房里看報紙和文件消息，洛芙?jīng)]事做，在書房參觀他的收藏。

    紫芫到底是傳奇，書柜里擺了許多外面根本見不到的小玩意，其中有些是單純的絕版紀(jì)念品，另一些是不太常用但多少有點難得的魔法物品，用處用凡人的語言都不太好解釋。

    “大都這個房子我住進(jìn)來沒有很多年?！彼忉?，“大部分東西都在我在神樹之下的居所?！?/br>
    意思就是在這里的不是比較有用，就是更有價值。

    洛芙盯著一枚秘銀的徽章看了半天，勉強(qiáng)讀出上面反著雕刻的精靈語和古魔文：【……終末之戰(zhàn)南部戰(zhàn)區(qū)…光榮星輝勛章?！?/br>
    這個……這是將軍級的功勛獎?wù)掳伞?/br>
    “森林之都保衛(wèi)戰(zhàn)時期給的?！弊宪具€在看材料，看樣子在同時和一大堆同事通話，頭都沒抬。

    洛芙用扭曲的眼神看了他一會，僵硬地把頭扭了回去。這個人在那個時期還在精靈族下屬的魔法師軍團(tuán)當(dāng)過副軍團(tuán)長，軍團(tuán)長戰(zhàn)死之后接過總指揮的位置直到戰(zhàn)爭結(jié)束，這些她之前不是不知道。

    但真的在他家柜子的玻璃門后面看到勛章，感受又不一樣?？床怀鰜戆　秩タ纯醋宪?，就眼前這個沒脾氣不吭聲的，散著頭發(fā)坐在那里cao心些無聊事情，看表情內(nèi)心毫無波動只覺無聊的家伙。

    她該說時間是把殺豬刀嗎？

    ……其實還是好奇的，那應(yīng)該是紫芫最意氣風(fēng)發(fā)的巔峰歲月了，她沒有認(rèn)識過那個時期的紫芫，很好奇他還沒有遭遇之后的慘事和挫折之前是怎么樣的人。

    但就和她的前世那和魔法世界難以兼容的經(jīng)歷是紫芫永遠(yuǎn)只能靠近而無法觸摸的一樣，這些紫芫的過去對于她來說也只是過去了。是存在在老物件和舊故事里，只能想象而無法重來的，她無法參與的屬于紫芫的時間。

    她繼續(xù)向前看過去，在下一個格子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褪色的老照片。

    照片是在一座溫馨可愛的森林木屋前面拍攝的，畫面后方的樹叢光影不太清楚，顏色也有點模糊，看得出拍攝的時候魔法影像攝取技術(shù)還不如現(xiàn)在發(fā)達(dá)，并且照片在被用超凡的時間停止手段封存之前已經(jīng)放了很久。

    森林木屋前面站著三個人，后面的兩個分別是兩位穿著復(fù)古南方平民服飾的人類，右邊是奶奶，左邊是爺爺，面容慈祥和藹，觀之可親。在兩位老人側(cè)前方，奶奶手里親切的攬著一位身量不高的少年，身穿不太新但平整干凈的法師袍。這少年黑發(fā)黑眼，五官柔和，眼神平和安靜。

    洛芙認(rèn)得這個少年。

    十一年前就是他，以一種隨時會去世的脆弱姿態(tài)來到了她面前，手把手為不能感應(yīng)元素的她推開了通往能力者世界的大門。

    洛芙也不認(rèn)得這個少年。

    照片里的少年眼里還有點稚嫩和期待的東西在閃爍，不像她的那么深不見底，無法窺測。

    這個時候的少年還只是少年。

    她看著照片里少年還稍顯稚嫩的五官和安靜清澈，遠(yuǎn)遠(yuǎn)說不上老辣莫測的眼神，一時出神，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隔著玻璃輕輕觸碰他的臉頰。

    她身后，通訊魔法的魔法波動不知道什么時候消散了。

    “那是我爺爺奶奶?！庇袀€聲音在她背后說道。

    洛芙猛的回頭，看到紫芫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了她身后，漆黑的眼睛越過她注視著她手里的照片，眼神是她熟悉的幽深和莫測。

    “抱歉，阿芫?！甭遘接悬c無措，有一種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好像撞破了什么的心虛，觸電一樣收回手，“我不是故意看的。”

    紫芫看著柜子玻璃門之后的照片，伸手似乎也想碰碰，但最終還是伸進(jìn)了柜子的玻璃門，把裝著那張照片的相框拿了出來。

    “為什么道歉。”他問洛芙。

    誒……

    “別道歉，芙芙?！彼托ζ饋恚皖^用額頭抵了抵洛芙的額頭，“是我愿意然你看的，不是你的錯就不要道歉?！?/br>
    他還是洛芙很熟悉的那個人，就算眼神比照片里深沉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注視向她的時候眼里的溫柔和愛意沒有變化。洛芙從兩千多年的時間之中掙脫出來，回到了現(xiàn)在。

    “你忙完啦？”她眨眨眼，注意到紫芫的通訊已經(jīng)斷掉了。

    “忙完了，本來也沒什么特別的，只是復(fù)盤一下白天的事情，看看防護(hù)系統(tǒng)從哪里出問題了而已。找出問題以后好避免?！弊宪緡@了口氣，說起工作真的很煩，加班更煩，完全不想復(fù)盤。

    他把照片拿過來，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攬過洛芙：“我是爺爺奶奶養(yǎng)大的，這個照片是我去森林院上學(xué)之前照的，那年我十六歲，離現(xiàn)在也有兩千五百年了。”

    洛芙好乖地靠在他身邊，紫芫洗完澡沒多久，身上還有沐浴露的花香。

    她知道紫芫是生長在遠(yuǎn)古之森，由人類養(yǎng)大的孤兒。不過那些傳記集中表達(dá)的都是冕下年輕時候好像開了掛一樣的人生經(jīng)歷，十幾歲圣階，森林院見鬼一樣的天才，受到女神重視，后來又去浮空城成為骨干之類的。

    少有提及他的私人生活和那之外的經(jīng)歷。

    紫芫不是不愿意告訴洛芙，他們走到今天這一步，洛芙什么都向他敞開，他也沒有什么好隱瞞的，這不是值得隱瞞的事情。

    可他也不知道從哪里開口講。

    正巧洛芙看到了這個照片，也算是一個開頭。

    “我是爺爺奶奶撿來的孩子?！彼p輕摩挲了一下照片的黑色相框，眼神透出一點回憶的神色，“那時候我家門口有一條小溪，爺爺說有一天早上他去小溪旁邊摘芫菜，在芫菜從旁邊的淺水灣里看到了我?！?/br>
    “那時候是春天，芫菜長得很旺盛，水灣被旁邊的紫芫遮著，就像我是從芫菜之中長出來的一樣。附近沒有其他人類居住，爺爺奶奶收養(yǎng)了我。他們是受到人類族人的迫害逃難到遠(yuǎn)古之森的，討厭本來的姓氏名字，干脆就按照精靈的風(fēng)俗給我起名。我是在芫菜從里撿到的，就叫紫芫。”

    “爺爺奶奶很疼愛我，比很多人類父母對他們的孩子還好，我小時候過的很快樂滿足。我的小伙伴都是精靈，我也想像他們一樣長生，所以想要成為能力者。”他笑了笑，“那時候哪能知道能力者的生命軌跡和普通人不一樣呢?？蔂敔斈棠踢€是支持我，我考上了森林院，他們還特意找了那時候很難得的魔法影響攝取儀和我照了這張照片作為慶祝，還印了出來給我?guī)е！?/br>
    “可惜我的能力提升的還是太慢了，他們年紀(jì)也大了，沒能等到我超凡的那一天?！?/br>
    洛芙仰頭看著他，眨眨眼，低頭在他肩膀上蹭蹭：“阿芫已經(jīng)很厲害了，而且你長成這樣正直又溫柔的人，爺爺奶奶肯定也會覺得很滿足沒有遺憾吧?！?/br>
    紫芫笑起來，笑著笑著嘆息一聲，把照片放了回去。

    他揉了揉洛芙的頭頂。

    “是，爺爺奶奶那時候很擔(dān)心我太孤單?！彼f，“不過我現(xiàn)在有你，也就不擔(dān)心這個了?！?/br>
    洛芙看著他，臉色漸漸漲紅。紫芫是不愿意提及配偶之類的話題的，他總覺得洛芙還年輕，不期待她能最終和自己在一起。

    但他雖然理智上咬死不松口，但他這樣說了，不經(jīng)意間仍然透露出來一點點這方面的期望。

    她決定不要提醒他了，就讓他這么傻下去吧。

    紫芫還有些文件要看，回去沙發(fā)那邊坐下。洛芙也不看他的收藏了，總感覺里面全是故事，應(yīng)該找個合適的時候拉著他講講。她跑到紫芫旁邊，撥開之前瓊給她的，無月喜歡的巧克力來吃。

    酒心的，味道濃郁而溫厚，真的很好吃。

    她撥了第二顆，遞到紫芫嘴邊想讓他也嘗嘗。紫芫在看文件，沒回神，被她戳了半天才心不在焉地張了張嘴。

    洛芙看他這么不情不愿，想要搞事。紫芫張嘴的同時，她收回了遞巧克力的那只手，丟進(jìn)自己嘴里。

    紫芫也不走神了，他收回思緒，向洛芙投去目光：……

    洛芙眨巴著眼睛看回去：。

    嘴里還嚼著巧克力，鼓鼓囊囊的。酒心化開，甜的很。

    紫芫一直盯著她。

    洛芙被他盯得發(fā)毛了，又剝了一顆，作勢要放進(jìn)自己嘴里。

    紫芫根本沒有一點要移開目光的意思，在她剝好的時候張了張嘴：啊。

    洛芙差點笑死，把巧克力遞給他的手都笑得直抖。

    紫芫目不轉(zhuǎn)睛沒什么表情地一直注視著她，張嘴把巧克力吃了。他不但吃了，還輕輕舔了舔洛芙遞到嘴邊的手指。

    然后就在他的注視之下，洛芙的臉以一種rou眼可見的速度漲紅了，看起來被撩的想跑，又羞的要打人。

    紫芫滿意了，他收回目光，在一片洛芙無法看透的信息屏障之中，抽出了女神白天時候給他的金屬圓筒。

    片刻之后，他的神情嚴(yán)肅起來。

    洛芙意識到事情不對，湊過來：“怎么了？情況很棘手嗎？”

    “不?！彼研畔⒎庋b回去，打算研究一下，過段時間再銷毀，“總是棘手。只是有兩種不同的可能情況。”

    兩……兩種。

    “構(gòu)筑這種遠(yuǎn)距離的墮落魔法投射，就像那對鑰匙和鎖使用的技術(shù)，有兩種?！彼?qū)散了眼前的信息屏蔽的迷霧，把封裝好的金屬圓筒放回袖子里隨身保管，“一種是那對鑰匙和鎖使用的辦法，另一種不是。墮落魔法會消除和扭曲絕大部分痕跡。到底是這兩種中的哪一種，他們無法知道?！?/br>
    “夢魘一點也不傻，到底是位幾千歲的傳奇?！彼α诵?，伸手敲了敲桌子，對洛芙說，“你看，剛剛還在說不能一直是諸神出牌，夢魘不會同時中招兩次，這不就來了。這是對方出牌的回合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