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蘿絲正在和殘響玩著互相戳機(jī)械小人的游戲。

    海倫從布魯諾帶來的四條腿的機(jī)械小盒子在桌上跑來跑去，笨拙地只能跑直線。它用魔晶石共鳴的技術(shù)充能，在王宮魔力充足可以永不停歇地跑到天荒地老。殘響趴在小桌挨著的沙發(fā)上，一只手抱著喵子，看到那小東西過來，就伸出指尖戳一下。那小東西被戳了就會傻乎乎地停下，然后四條機(jī)械短腿開始往另一個方向邁，蹬蹬跑到桌子那一頭，再被蘿絲戳回去。

    露西抱著一大束仙花頂開門走了進(jìn)來：“蘿絲，幫我拿一下花瓶?！?/br>
    “好的露西?！碧}絲答道，把另一只手里拿著的拖把扶靠在旁邊的椅子上，接住跑過來的機(jī)械小人遞給殘響，然后跑到房間的另一頭，把桌子靠里位置的雕花鑲金大花瓶搬到了桌子邊上。

    “陛下真是寵愛公主啊，殿下不在，房間里的花還要一天一換?！碧}絲一邊幫著露西收攏手里花束的莖葉塞進(jìn)瓶子里，一邊感嘆道。

    露西張了張嘴，嘆了口氣，“是啊。”

    她隨即對蘿絲叮囑道：“你也不要太松懈了，雖然艾塔女士和殿下不在我們可以隨意點，但你也不要拖一上午地啊。被總管先生知道了會被罵的?！?/br>
    蘿絲吐了吐舌頭，悄悄回頭去看身后。

    沙發(fā)上，洛芙的喵子正在用爪爪撥楞面前縮成一團(tuán)的機(jī)械小盒子，那里空無一人。

    不見了誒。蘿絲想到，是走開了嗎。今天比往常更討厭很多人呢。

    她們把花塞進(jìn)了花瓶里，露西出去抱其他的花，蘿絲去沙發(fā)那里的椅子旁邊拿拖把。在準(zhǔn)備拖地的時候，她又下意識地回身看向了沙發(fā)上玩小人的喵，發(fā)現(xiàn)殘響再次出現(xiàn)在了哪里，抱著喵子，有點呆呆的。

    果然今天不怎么喜歡被打擾呢。蘿絲想到，彎腰開始拖地，但隨即被房間里突然變暗的光線驚得抬起頭。

    公主起居室寬大的，采光良好的占據(jù)大半面墻壁的窗戶外面，天空被濃郁盤旋的黑色和銀色氣旋占據(jù)了，不時還有青色的光芒閃過，遮蔽了全部的天光，仿佛末日來臨。

    什……什么啊。又有超凡階在打架嗎。蘿絲不無擔(dān)心地看著外面遮天蔽日的恐怖場景，因為身在王宮所以不是很害怕。

    最近的超凡階也太活躍了吧。她想到，王都神戰(zhàn)才沒有過去多久啊。

    希望出門在外的公主殿下能夠平安無事。

    下一刻，那恐怖糾纏著的云層毫無征兆地向著王都的方向撲了過來。而連同蘿絲在內(nèi)的，王都里的所有人，都仿佛失去了觀察外界的能力，身體好像被什么溫柔地包裹，好像浸入了溫暖光明的水中。

    棕色衣服，相貌普通的青年用平鋪直敘沒有波動的平板語調(diào)念完了無跡神殿倡導(dǎo)鼓勵的事項，并配以即不生動形象也不感情充沛的干巴巴地講解，語調(diào)平白無聊地好像在念財務(wù)報表。

    他念完了那一本東西，思索了一下，換了一本：“下面我來為大家講述無跡神殿輝耀地區(qū)分殿在過去一年里的財務(wù)使用情況。”

    然后真的一個數(shù)字一個數(shù)字地念起了財務(wù)報表。

    在這場令人痛苦沒有感情的漫長報告進(jìn)行到建筑修葺維護(hù)明細(xì)這一欄的時候，溫暖的水流籠罩的感覺消失了。

    洛芙跌坐在被山風(fēng)吹拂的草地上，恢復(fù)了思考和觀察周圍世界的能力。

    這里已經(jīng)不是嘎拉山的山腹了，他們所有人降落在了一個長滿青草的山間平原上。山風(fēng)平和地從四面八方的群山之間吹來，仿佛剛剛發(fā)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洛芙坐在那里懵了半秒，跳起來往自己身后的地方撲了過去，喊聲帶著哭腔都變了調(diào)：“紫芫！！”

    但那里已經(jīng)沒人了，剛剛現(xiàn)出身形的，金發(fā)穿著華麗白金色長袍的樂師手疾眼快地一把抱住了她，“我把他送走了，他活著，您別慌?！?/br>
    洛芙仰頭看他，眼淚這會終于肆無忌憚地往外流，哭的好像個傻子。

    樂師扶著她站好，掏出手帕蹲下來幫洛芙擦眼淚：“他的魔力回路重塑了，您別怕，是好事，他將要找回曾經(jīng)失去的力量了?！?/br>
    洛芙伸手抓過他的手帕捂住臉，遮住了自己哭的非常難看的表情。

    人神在他們身邊落了地。

    祂此刻不是洛芙小時候在王宮見到過的，平和溫柔的青年男子的容貌了。五官變化不大，卻顯露出過于神圣美麗以至于非人的形象。祂的頭發(fā)還散發(fā)著流轉(zhuǎn)的青色光芒，衣袍上的草木圖案變換著，草木茂盛生長直到枯萎凋零，同時又有無數(shù)新芽破土而出，茂盛地綻放，好像活著的生長的森林自然更替繁榮生長的景象。

    祂沒有收斂自己的力量和因此呈現(xiàn)出的本來形態(tài)，只是沉默地拿了塊輕煙一樣的面紗掛在了頭頂?shù)拿弊酉旅?，遮掩住了自己令人不敢直視的面容?/br>
    于是人們至少敢于偷瞄祂輕紗之下的下巴了。

    人神一語不發(fā)地環(huán)視了一圈周圍凌亂地躺了一地的凡人，經(jīng)歷過這一切的普通人很難有能夠繼續(xù)站著的，就連洛芙都坐到了地上，離得近被傳送過來的流民里有大量的人嚇得快要暈過去。

    尊陛下看了一會，抬步走向了不遠(yuǎn)處的幾具無頭尸體。

    那是之前驚擾巨龍被直接炸掉了精神和腦袋的幾個流民，因為腦袋前一刻還安在脖子上，此刻那部分裂口血刺呼啦很不美妙。

    人神并不介意，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祂慢吞吞地在那一堆散亂的尸體之間穿行，很有耐心地小心腳下不踩在某具尸體上，同時低頭左右看著，仿佛在尋找著什么。

    洛芙哭了那一下以后，人神現(xiàn)身，她知道這不是可以放任情緒的時候，很勉強(qiáng)地收住了自己的心情，看著人神在找些什么。

    她不像其他流民和士兵那樣不敢直視人神，而如果你敢于直視祂的臉，那層更多體現(xiàn)在對凡人心理安慰上的面紗其實并不能阻擋什么。

    人神很不高興，洛芙意識到，祂的面容仍然平和溫柔，但有什么使祂有了些微的怒意，并且隨著祂在尸體之間漫步而過，這點怒意越來越盛。

    她身后不遠(yuǎn)處是碧藤蘿蔓救下來的唯一一個跑得性命的流民，他看著那位恐怖的存在觀察著自己慘死的同伴尸體，嚇尿了褲子。

    人神在某個格外壯碩，炸的也格外慘烈的尸體面前停了下來。

    祂看著那具壯漢尸體上面些微正在消散的黑色煙氣，沉默著。然后俯下身，親自用自己修長的手指撥開了壯漢胸口沾滿血污的衣服，并從里面拎出了一把精致的，裝飾風(fēng)格奇特的銀白色小匕首。

    桓琴呼吸一窒。

    已經(jīng)來到了自家大人身邊的，無跡神殿的其他超凡階在看到那柄匕首的時候神情都變了。

    人神不做表態(tài)，祂冷漠地注視著手里的東西，身周的力量收斂，容貌向著平凡普通的方向變換，衣袍上發(fā)榮的森林慢慢停止了變換。

    人神變回了塔爾維亞。青年看著手里的匕首，終于開了口。

    “虛空……”

    他說道。

    聽到他這話，洛芙不知道其他凡人什么反應(yīng)，反正她自己是真的裂開了。

    塔爾維亞把手里的刀丟給了旁邊侍立著的棕色袍子的男子，仿佛不想多接觸一秒。后者之前給洛芙他們念過財務(wù)報表，習(xí)以為常地接住那把匕首，并且認(rèn)真收好。

    人神往四周看了一圈，向著洛芙身邊走來。

    準(zhǔn)確的說，他的目標(biāo)是洛芙斜后方的那個幸存的流民。

    他經(jīng)過洛芙的時候，巨大的安全感包圍了小姑娘。洛芙好像回到了自己前世的家，又好像這一世在紫芫和艾塔身邊，好像什么都無法傷害自己，什么都不會失去。

    她完全平靜下來了。

    她身后的那個流民就沒有這種待遇了。

    盛裝的人神在他面前站定，低頭俯視著他。考慮到他剛剛從這人的同伴身上掏出了要命的東西，這俯視對凡人來說實在是太恐怖了，那人幾乎要被嚇瘋，哆哆嗦嗦地坐在地上向后挪去。

    “那東西是怎么來的，你知道嗎？”人神問道，聲音平和低柔，但洛芙完全理解他面前的那個人為什么嚇得話都說不出來。

    “……沙……沙……沙克！沙克！都是沙克！”那人哭道，“他帶我們?nèi)サ?，他說他有個朋友！對！他朋友！匕首也是！他說是古老的遺跡，可以破開封??！礦脈！他全都說是他朋友的告訴！”

    人神聽著他語無倫次但還能理解的控訴，伸手摸了摸下巴，甚至笑出了聲來。

    洛芙完全確認(rèn)人神是友方都被他的這一笑給笑麻了，他面前的那人就更別提了，看起來離被嚇瘋只差一步之遙?；盖俸軣o奈，但到底還是仁慈地沖他揮了揮手，擊昏了那個已經(jīng)無法正常表達(dá)任何事的倒霉蛋。

    塔爾維亞笑完了，低頭看著眼前倒地的倒霉蛋，沒有對他說什么，回頭對在場的下屬們，艾維斯為首的幾個無跡神殿的人，以及穿著軍官禮服的疑似央都來的超凡階點點頭，“辛苦你們善后。”

    他的身影消散在了風(fēng)中，包裹著洛芙的巨大安全感也隨之不見。在場的超凡階紛紛沖他行禮，然后各自散開去撈陷在山里的凡人。

    洛芙還沒從安全感消失瞬間的落差中回過神，穿著冰藍(lán)色裙子的憐冰已經(jīng)來到了她身邊，用她纖細(xì)美麗的手摸了摸洛芙的臉蛋，幫她把披了一頭的散亂金發(fā)撥了開來。

    “辛苦了，沒事了，桓琴這個豬，也不知道幫您弄一弄，小姑娘就是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可愛啊?！彼弥恢缽哪奶统鰜淼陌l(fā)帶幫洛芙把頭發(fā)梳好，她不太善于照顧孩子，梳的不怎么樣，但洛芙總算從披散著頭發(fā)的狼狽樣子變回了被照顧的很好的小小姐了。她抬頭看著憐冰，沒回過神來，鬼使神差地說道：“您別麻煩了，我又不是什么真的小孩子。”

    憐冰認(rèn)真地看了她沮喪自暴自棄的神情一會，不但不聽，還一把抱起了她，“真的不是嗎？我覺得您溫柔又善良，是個好孩子啊。”

    洛芙覺得自己既不溫柔也不善良，否則這件事哪里至于鬧到這種程度。但她沒有反駁，趴在憐冰的肩膀上，被她帶著離開了逐漸混亂的現(xiàn)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