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3)
他一口鄉(xiāng)音,夾雜著半生不熟的普通話,皮膚粗糙,溝壑遍布,任誰也無法將他與盛川聯(lián)系在一起。 盛江河是地里刨土的農(nóng)民,做慣了粗活,力氣奇大,他直接拉開車門,把盛川從里面拽了下來,蒲扇大的巴掌習(xí)慣性就要往他腦袋上打,但不知為什么,又硬生生偏了方向,最后落在他的肩背上。 啪的一聲悶響,只有三分力。 盛江河死死攥著他的手,身上常年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香煙味還有汗味,面上的表情不知是暴怒還是氣急敗壞:你這個娃子,是不是不認爹了! 盛川自尊心從小就比別人重,更何談他對盛江河心中有芥蒂,只覺得在街上拉拉扯扯的十分丟臉,語氣也冷了幾分:你先松開! 知子莫若父,盛江河知道自己這個兒子鬼心眼比篩子還多,生怕一松手他就跑了,用衣服下擺擦了把臉上的汗,拽著他往街對面走:我就不信邪了,當(dāng)老子的還管不了小子! 盛川掙脫不開,匆忙間只得用鑰匙鎖了車,被盛江河揪小雞崽似的拽著往街對面走去,掙扎間頭發(fā)都落下了一縷,與以往斯文沉穩(wěn)的形象大相徑庭,狼狽不已:誰讓你過來找我的?! 盛江河冷哼了一聲:沒人叫我過來,我搭你大伯爺?shù)能囘M城來的! 盛川根本不想認他這個爹,第一時間懷疑沈潤在背后陷害他:誰告訴你我住在這里的? 盛江河拽著他過了馬路,聞言道:俺就是知道,咋的,跟人家學(xué)做生意,幾年都不回家,要不是你一直往家里寄錢,俺還以為你死了咧! 他說完習(xí)慣性往口袋里摸了包煙,但攥著盛川不方便點火,只得放棄了,忽然冷不丁問道:你是不是跟人家做生意蝕本了? 盛川不知道他從哪里得來的消息,又是從哪里得來的猜測,聞言道:賠本也不關(guān)你的事,松開! 盛江河聞言似乎想發(fā)怒,但不知為什么,又忍了下來:娃子,城里不好混,你要是做生意蝕本了,就跟俺回老家,你媽可掛念你。 盛川聞言失神一瞬,忘記了掙扎,結(jié)果被盛江河不知拽到了哪里,周圍人來人往,到處都是小商販的叫賣聲,盛江河對盛川道:實在不行,你跟俺回家賣橘子吧。 盛川懵了一瞬:你說什么? 盛江河道:你跟俺回老家賣橘子吧。 第72章 他騙了你 盛川老家是有名的橘子之鄉(xiāng),不過因為以前在山溝溝里,沒有修路,所以經(jīng)濟跟不上去,近幾年生意發(fā)展起來,靠的就是橘子外銷,如果有點本事,一個月能掙好幾萬。 盛父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脾氣也倔,硬是跟兒子杠了幾年都不肯低頭,這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主動拉下了臉,話里話外就是想帶盛川回家做生意。 盛川這輩子都不可能去賣橘子,他在沈家吃的好住的好,賣橘子能掙幾個錢,咬牙想掙脫盛父的鉗制,奈何對方布滿老繭的手如鋼筋澆筑的一般,紋絲不動。 盛川下頜線緊繃,一向溫文爾雅的臉此刻罕見的帶了冰霜,瞇眼一字一句的提醒他:幾年前我們就已經(jīng)橋歸橋路歸路了,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盛川一直覺得自己的養(yǎng)氣功夫好,但事到如今,卻還是有繃不住的一天,他一見到盛父,就想起對方當(dāng)年用棍子把他打吐血的事,幾個親戚拉都拉不住,心里恨的慌。 盛江河聞言一怔,臉色青白交加,眼中依次閃過震驚暴怒等情緒,最后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恨恨的松開他的手,背對著他在路邊蹲下,摸摸索索從口袋里掏了根煙出來:要不是你娘說你肯定有難處,你當(dāng)老子稀罕來找你嗎?! 他力氣太大,盛川手腕上此時多了一片烏青,很是駭人。 盛江河一邊抽煙,一邊咳嗽:我知道你恨我當(dāng)年不讓你上學(xué),可你想想,咱家一年到頭就掙幾千塊錢,哪兒來的幾萬塊讓你上學(xué),城里東西貴,吃頓飯就得大幾百,你說娃子,我就算讓你去了,你咋個活?吃糠咽菜?會讓人家瞧不起的! 盛江河沒讀過書,目光沒有那么長遠,他只知道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錢,就算拿出來了,盛川去了城里,衣食住行都要花錢,家里根本負擔(dān)不起,還會讓同學(xué)看低。 娃子,爹要是有錢,不早就讓你上學(xué)去了,你想想,你從小學(xué)讀到高中,我哪次不是一毛不少的把學(xué)費餐費給你交上去,但是大學(xué)不一樣啊,離家那么遠,城里又都是有錢人,你萬一惹到誰,我和你娘都顧不上,留在老家安安分分找個工作,照樣蓋房娶媳婦。 盛川站在他身后,并不理會盛江河那句早就說過無數(shù)次的話,用力撫平西裝外套上的褶皺,從來帶笑的眼睛此刻卻顯得有些銳利,聽不出情緒的問道:誰和你說我遇到難處了? 盛江河按熄了煙頭,蹲在路邊,背影看起來有些佝僂,飽經(jīng)風(fēng)霜:你娘說的,她說你這個月只往家里寄那么點錢,肯定是手頭不寬裕了,非要我來看看你,你要是不愿意走,就算了,明天我坐你大伯的車回老家。 盛川譏諷的勾了勾唇,原來是嫌錢少,將腳邊的石頭轱轆一聲踢遠:要回你自己回,總之別來找我。 他從來都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那個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避而不見,盛川說完直接轉(zhuǎn)身離開,朝著停車的地方走去,路上腦子冷靜下來,想起盛江河剛才說只往家里寄那么點錢,用手機看了眼之前的轉(zhuǎn)賬信息,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數(shù)目不對。 原本要轉(zhuǎn)五萬的,轉(zhuǎn)成了五千。 盛川沒有往家里寄太多錢,因為太多了容易惹人懷疑,所以只轉(zhuǎn)了五萬,當(dāng)時可能心神恍惚,手抖少打了一個零。 他隱隱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但整個人被盛江河攪的心煩意亂,根本無法靜下心來思考,皺了皺眉,只好先放在一邊,驅(qū)車去了私立醫(yī)院。 盛江河站在路邊看著他離開,欲言又止,似乎想上前,但又沒能邁開步子,用手搓了搓褲子口袋,硬生生看出幾分局促,末了蹲下身重重嘆了口氣。 盛川臨近下午的時候才回到沈家,林姨見他進來,下意識問道:盛先生,廚房里給您留了晚飯,我去熱一下吧? 盛川沒什么胃口,今天去了一趟醫(yī)院,預(yù)約了一個精神科醫(yī)生,不過明天才能來,脫下西裝外套搭在臂彎里:阿郁吃了嗎? 林姨道:吃了。 盛川又問:沈潤呢,回來沒有? 林姨搖頭:大少爺可能公司事忙,還沒回來。 沈氏正值多事之秋,沈潤自然不可能閑的天天在家盯著他們,不過也好,起碼行事方便。 盛川沒說話,上樓進了房,結(jié)果就見沈郁正坐在地毯上發(fā)呆,今天罕見的沒什么心思說話,往床上一躺,用手背覆住眼皮,掩住了那不易察覺的疲憊,手腕上一圈烏青很是醒目。 沈郁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頭玩自己的,片刻后,又看了盛川一眼,見男人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爬過去拉了拉他的袖子:阿川 盛川心里壓了三年的暗火還沒消下去,今天驟然看見盛江河,已經(jīng)呈燎原之勢了,他勉強維持著平靜,察覺到袖間輕微的拉扯力道,睜眼看向沈郁:干什么? 平平靜靜,聽不出絲毫情緒。 沈郁似乎被他嚇到了,好半晌都沒說話,反應(yīng)過來,拽了拽手里的枕頭邊邊:陪我玩 盛川聞言靜靜看著他,然后從床上起身,和他一起坐在地板上,保持視線平齊,那雙茶色的眼睛此刻顯得幽深起來,幾息后,忽然挑眉問道:我是你的玩具嗎? 盛川問:沈郁,我是你的玩具嗎 他像是在問沈郁,更像是在問自己。 盛川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家世是假的,文憑是假的,父母雙亡也是假的,出于某種所求,整天哄這個大少爺開心。 他很想知道,在沈郁心里,自己到底是個什么? 哄人高興的玩物? 盛川從來沒有發(fā)火的時候,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看起來也不像發(fā)火,但斯文的眉目落在陰影中卻顯得有些沉郁,沈郁察覺到他的情緒不對,有些害怕的往旁邊縮了縮,然后一個勁搖頭。 幾秒后,盛川冷靜了下來,他閉眼,緩緩仰頭,心想為什么要和一個瘋了的人糾結(jié)這種問題,以前早就不在意的事,為什么要今天翻出來說。 這么些年,他習(xí)慣了一個人,也習(xí)慣了為自己盤算,他不幫自己,就沒有人幫他了。 盛川有家人,但和沒有一樣,他有戀人,但都是騙來的感情,身邊沒有一樣?xùn)|西是真的,就和他的人一樣,處處透著虛假偽善。 盛川不自覺入了神,直到手腕被人輕輕攥住,才倏的睜開眼,卻見沈郁不知何時靠了過來,正對著他的手腕吹啊吹的。 盛川微微用力,想收回手,沈郁卻在他手腕上的烏青輕輕戳了戳,然后認真說了一個字:痛 盛川的手很好看,但細細摸去,帶著薄繭,根本不像讀書人的手,是小時候做慣農(nóng)活的緣故,沈郁記得藥箱在哪里,一個抽屜一個抽屜的翻,然后找到了藥箱。 他似乎是想讓盛川自己上藥,但后者又好像根本沒這個念頭,只是面無表情的靠坐在床邊,茶色的瞳仁靜靜注視著他,任由沈郁笨拙的翻箱倒柜,想看他要做些什么。 對方一個大少爺,哪里會知道別人疼不疼,這和沈郁以前驕縱任性的脾氣壓根八竿子打不著。 沈郁窸窸窣窣的擰開了藥油蓋子,然后直接往盛川手上倒,淺紅色的液體一下子傾倒出來,順著手腕滑落,收勢未止,大半都落在了褲子上,連帶著白色的襯衫也濺到不少。 盛川只是盯著他,依舊沒別的動作。 沈郁有些茫然的看了看淌得到處都是的藥油,然后把手往衣服上擦了擦,又用袖子去擦盛川的褲子,結(jié)果還沒來得及碰到,就跌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盛川忽然抱住了他 他們本來就挨得近,盛川甚至都不需做什么,僅僅伸手攬住他的腰身,二人就已經(jīng)挨得嚴絲合縫,體溫交融,吞吐的氣息間夾雜著藥油味,由刺鼻逐漸變得淺淡。 不知道為什么,沈郁掙扎著想躲,卻又被用力按住,盛川目光幽深的看著他,用指尖緩緩撥開他的額發(fā),然后順著那青紫的傷痕滑落到側(cè)臉,最后將沈郁反抵在床邊吻了上去。 這個吻帶著些許發(fā)泄的意味,唇齒相觸時,甚至帶著撕咬的力道,毫無保留的占有,毫無退路的入侵,不知不覺已經(jīng)有血腥味開始彌漫。 沈郁身形僵硬,好半天都沒動彈,直到盛川冰涼的指尖順著他衣服下擺探入時,才像是受到了某種刺激般,忽然一把推開盛川,而后者沒有防備,直接跌在了地上。 盛川被沈郁咬了一口,下唇還沾著血跡,他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用指尖抹了抹唇角,就見一抹殷紅的血痕,室內(nèi)的氣氛陡然寂靜下來。 沈郁將他推開后,仿佛做了什么錯事般,忽而飛快爬縮到角落,雙手抱住了頭,聲音驚恐:別打我別打我 盛川聞言掀了掀眼皮,心想我什么時候打過你。 他下唇刺痛,舌尖品到了些許鐵銹味,心中的郁氣卻淡了些。 過來。 盛川對他伸出手,一副清雋干凈的模樣,唇上那一點血紅得稠麗,成了全身上下唯一的艷色,沈郁躲在柜子角落,搖頭不肯過去,好像盛川能把他吃了似的。 盛川只能攥住沈郁的手腕,把人拉過來,這次力道卻輕了許多。 沈郁得病后,總是有些神經(jīng)質(zhì),比兔子還膽小,他被盛川抱在懷里,不安的動了動身軀,一緊張又開始低頭咬袖子。 盛川不讓他咬:臟。 沈郁嘟嘟囔囔:不臟 盛川聞言正欲說話,手機忽然響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然后接通,話筒那邊響起了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你要的東西我已經(jīng)查好了,田家棟的女兒有先天性心臟病,很快就要動手術(shù),費用初步估計十萬往上走。 盛川沒避著沈郁:治療費用是誰繳納的? 私家偵探道:是田家棟的老婆,她今天帶著女兒去醫(yī)院復(fù)診,一次性結(jié)清了所有費用,而且買了不少補品回去,我查過了,她外面沒有欠債借貸的情況,也沒有工作經(jīng)歷。 盛川若有所思:能不能查到她的銀行流水? 私家偵探道:有點難,不一定能查到,不過我今天跟著她去醫(yī)院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跟一個開豪車的女人碰過面,照片我發(fā)你郵箱了。 盛川道:查查那個女人的底細,錢我會打到你的賬戶。 他說完掛斷電話,登進郵箱看了看對方發(fā)過來的照片,和田嫂子見面的女人約摸四十來歲,但保養(yǎng)得宜,一身的名牌貨,雖然帶著墨鏡,年輕時估計也挺漂亮,不過盛川不認識。 他正準備關(guān)掉手機,懷里忽然一沉,沈郁不知何時趴了過來,然后用指尖一個勁的戳著手機屏幕,嘴里連聲念叨:壞女人壞女人 盛川手機沒拿穩(wěn),差點讓他戳的掉下去,聞言瞇了瞇眼:你認識? 沈郁對著屏幕戳戳戳,似乎很討厭她:小小野種的mama壞女人 沈老爺子當(dāng)初把沈潤帶回沈家養(yǎng)的時候,給了他親生母親一筆錢,徹底斷了二人間的關(guān)系,聽說后來那女人把錢花光之后,曾經(jīng)三番兩次找上門想認兒子,不過被沈老爺子攔在了外面。 事情到此,已經(jīng)明了了,沈潤怎么說也是沈家大少爺,偶爾出現(xiàn)在新聞雜志上,算是熟臉,他當(dāng)然不可能親自出面花錢買兇,但這種事交給旁人做又不放心,私下轉(zhuǎn)賬也會被查到,只好讓他的親生母親出面。 現(xiàn)在只要查到她和田家有過金錢糾葛,那么也就坐定了沈潤幕后主使的嫌疑,到時候把證據(jù)交給警察,一切也就結(jié)束了。 盛川思及此處,不由得看向沈郁,后者仍捏著手機悶悶不樂的戳著屏幕,似乎對接下來所發(fā)生的事一無所知。 盛川挺矛盾的,既希望他恢復(fù)正常,又不希望他恢復(fù)正常,反手把自己的手機抽回來,沈郁就下意識看向了他,眼睛黑潤潤的,懵懂無知。 盛川問他:你喜歡阿川嗎? 沈郁聞言用力點頭,聲音小小的:喜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