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現(xiàn)在向世人呈現(xiàn)的是什么樣的自己——

    是尖酸強硬，還是和藹可親，或是高度緊張、尷尬窘迫，我知道最好的“你”一直都在。

    當(dāng)你和那些讓你覺得舒服放松的人在一起，或是獨自享受孤獨時，你的自我就會浮現(xiàn)出來，這才是真正的你?！?/br>
    時間已經(jīng)很晚，卻是宵夜檔最熱火朝天的時候。

    中學(xué)對面一整條街在深夜時活了過來，煙火氣從店內(nèi)一直漫延至搭建在人行道的露天用餐區(qū)。

    周禮從林溫家小區(qū)出來后沒走遠，把宵夜地點定在這邊一家小龍蝦館。他先點十斤小龍蝦、兩個小菜和一打啤酒，西裝領(lǐng)帶都脫到了車?yán)?，他穿著件白襯衫，坐在露天座位上等朋友們過來。

    這季節(jié)小龍蝦品相不好，朋友們到齊后吃完小龍蝦，又另加兩道菜。

    新點的菜還沒上，周禮就看到對面馬路走過來一人——

    扎著低馬尾，衣服沒變，沒背那只大包，腳上鞋換了，穿著襪子踩著雙塑料拖鞋。

    她走到不遠處一家燒烤店門口像是在點單，然后轉(zhuǎn)身，找了張露天位置坐下。

    街面垃圾隨處可見，桌也不干凈。

    桌上有廉價紙巾，她抽出一張，仔細擦拭完桌面，然后把臟紙巾折起，壓在筷子架下頭，免得被風(fēng)吹到地上。

    接著她手伸進外套口袋，掏出一瓶江小白，擰開蓋后直接對著瓶嘴小口地喝。

    100毫升的江小白，酒精度40。

    邊上朋友又給周禮開了一瓶4度的啤酒，周禮瞥一眼啤酒瓶，扯了下嘴角。

    他倒也沒怎么詫異。

    周禮繼續(xù)跟朋友說說笑笑吃著宵夜，一會終于吃完，朋友們都準(zhǔn)備離坐，他說：“你們先回，我再坐會兒?！?/br>
    人都走了，剩下滿桌杯盆狼藉，沒一塊干凈地。

    周禮從煙盒里抽出根煙，后仰靠著折疊椅背。他把煙點上，瞇眼望著遠處的人。

    她烤串點得不多，但她吃東西慢，吃到現(xiàn)在還剩三串，吃兩口，喝一口，不聲不響安安靜靜。

    連喝酒她都像是團溫水。

    周禮看了眼腕表，早已經(jīng)過了十二點，周圍人也越來越少。

    他沒打算去打擾人，準(zhǔn)備抽完這支煙就走。

    終于，第三根竹簽放回盤子里，她倒舉著江小白，仰頭抿掉最后一口。

    抿完放下酒瓶，低回頭時街面遮擋的人全散盡了，她一眼望了過來，然后身形就不動了。

    煙星閃爍，周禮頓了頓。他夾著煙，慢慢銜住煙嘴，收緊腮幫，用力吸了最后一口，然后撳滅煙頭，起身朝她走了過去。

    “……你在這吃宵夜??？”

    周禮走過去花費十幾秒，坐著的人似乎是好不容易在十幾秒內(nèi)想出這么一句。

    周禮沒答。

    他看她面色如常沒見紅，又看了眼桌上空瓶的江小白。

    “吃完了吧？”周禮一手插兜，一手點兩下桌子，出聲，“來吧，我再送你一趟?！?/br>
    林溫慢吞吞站起，周禮低頭看著她一副不知道能說什么的表情，笑了下，轉(zhuǎn)身給她領(lǐng)路。

    第8章

    夜風(fēng)沁涼，酒香縈繞周身。

    穿過馬路來到對面，貼近中學(xué)的那條小路空蕩凄涼。從喧囂轉(zhuǎn)瞬靜謐，好似從陸地突然沉進水中，換了一個世界。

    小路另一側(cè)是條河，河邊柳絮深更半夜仍在努力，紛紛揚揚擴張著它的領(lǐng)地。

    周禮腳步慢，像在飯后消食散步。“這條路上人影都沒半個，社會新聞一般就發(fā)生在這種地方?！彼Z調(diào)輕松地來一句。

    周禮沒提喝酒的事，像是不在意，也像是不稀奇。

    林溫走在他邊上，起初慢他一步，一直盯著他的后腦勺。過馬路后腳步和他平行，林溫終于想到該說什么，還沒出口就聽到他先說話。

    本來她想說就這幾步路不用他送的。

    “有人影的?！绷譁剞D(zhuǎn)而接話。

    “嗯？”

    “那里?！绷譁刂赶蚝舆?。

    路燈排布間距長，中間一段黑燈瞎火，隱藏在暗處的一道背影周禮確實沒注意。

    河欄邊站著一個長發(fā)披肩的女人，大約聽到聲響，她慢慢轉(zhuǎn)過頭。

    她長發(fā)及腰，正面頭發(fā)中分，遮住兩側(cè)臉頰，五官看不清，但身材形銷骨立，年齡大約四十往上，臉上沒表情，卻突然舉直胳膊，沖他們的方向鏗鏘有力來一聲：“嗨！”

    周禮沒防備。

    三更半夜，荒蕪河水邊上演的這一幕堪比“鬼片”，更重要的是，他身旁的小酒鬼居然抬起手，溫溫柔柔給出回應(yīng)：“嗨?！?/br>
    周禮：“……”

    周禮側(cè)頭，確認(rèn)林溫面色。

    林溫察覺到周禮視線，看向他解釋：“她經(jīng)常三更半夜出現(xiàn)在這里，看到人就會打招呼，要是不給她回應(yīng)她會一直舉著手說‘嗨’?！?/br>
    “……你認(rèn)識她？”

    林溫?fù)u頭：“不認(rèn)識。我剛開始幾次被她嚇到，第一次我以為她要自殺，后來發(fā)現(xiàn)她這里有問題?！绷譁刂钢缸约禾杧ue，“還是其他人跟我說的，只要回應(yīng)她一下就行了，她在這邊站夠了就會回去，她就住這附近。”

    周禮又看了一眼對面重新轉(zhuǎn)回去的女人，說：“那你現(xiàn)在倒回應(yīng)的挺熟練?！?/br>
    “……是吧，連膽子都練大了不少。”大概一小瓶酒下肚，林溫這會精神很放松，也回周禮一句玩笑。

    周禮勾了下唇，煞有其事地說：“確實。”

    林溫笑了笑，又問他：“你剛是不是被嚇到了？”

    “你說呢？”

    “我說其實這條路上應(yīng)該也不會發(fā)生什么社會新聞，誰走這兒不被嚇一跳？”林溫道，“所以你送我到這里就好了，已經(jīng)很晚了，你車呢？”

    正說著話，夜色中突然又響起聲“嗨”，緊接著更遠的地方給出一道回應(yīng)，有種隔空的默契感，同時照舊帶了那么點驚悚。

    周禮腳步頓了頓，望向那條河。

    好好的又來這么兩聲，林溫心臟難免咯噔一跳。

    周禮看到她驚了一下，笑道：“膽也沒很大。”

    “……這是正常的生理反射。”林溫真不是害怕，她倒是稀奇，“你怎么都不慌一下？”

    周禮下巴一指：“河上有夜光漂，你不是說這女的喜歡打招呼？”

    林溫不得不承認(rèn)周禮這點觀察入微的好眼神和敏捷思維，她看向河面上的夜光魚漂說：“人在護欄下面。”

    他們這角度看不到護欄下的情景。

    “大晚上的有人跑這釣魚？”

    “經(jīng)常有人在這夜釣，見怪不怪了?！?/br>
    “釣通宵？”周禮問。

    “不清楚?！绷譁叵肓讼胝f，“至少會釣到一兩點吧，我見過幾次?！?/br>
    林溫對深夜十二點以后的街道情景如數(shù)家珍，周禮不動聲色地瞥向她。

    她的低馬尾有點松了，發(fā)圈滑落在半截，鋪開的頭發(fā)柔柔地搭在她脖頸和肩膀，酒氣沒這么快消散，周禮隱約能聞到她身上這點香。

    不同于低度的啤酒，白酒濃烈似火。

    周禮手搭住頸側(cè)，喉結(jié)滾動，抻了兩下脖子，舒展完后，他說回之前的話題：“還剩這點路，不差送你到家門口了，就當(dāng)散步?！?/br>
    “那你車停哪了？”

    “飯店門口。”

    兩人邊走邊聊，路很短，轉(zhuǎn)眼就到了。林溫道聲別，利落地轉(zhuǎn)身上樓。她今天拖鞋合腳，走路聲音輕。

    周禮沒馬上離開，他先電話聯(lián)系代駕。

    電話打完，樓道里已經(jīng)沒半點腳步聲，周禮走出樓道門，本來想再抽根煙，一摸口袋才想起煙盒被他留在了夜宵攤。

    他抬頭看樓上，六樓先是漆黑，沒一會就亮起了燈。

    周禮捏著后脖頸，腳步慢悠悠地離開這。

    次日早晨，林溫如常被鬧鐘叫醒，洗衣服時聞到衣服上的燒烤味，她難免想起昨晚碰見周禮的事。

    想了一會，她有氣無力地把一顆洗衣球扔進洗衣機里。

    上班后，昨晚那幾個扔下收尾工作提早離開的同事，給林溫帶了些水果和巧克力，林溫中午削了一只蘋果，下午去忙會場的簽約儀式。

    袁雪跟她在微信上聊了幾句，她沒太多時間回復(fù)。

    又過了一天，袁雪讓她晚上去肖邦店里吃飯，林溫并不想去。

    可能是之前在肖邦店里的聚餐帶給袁雪靈感，袁雪發(fā)現(xiàn)“老窩”才是最佳聚會地，能吃能玩還能聊，空間又夠私密，之后幾天她發(fā)出同樣的邀請。

    但沒了任再斌這座橋梁，林溫覺得她跟肖邦這幾人的“友誼”并沒有達到能時常聚餐的程度，因此她都推脫了。

    幾次三番，袁雪終于生氣，讓林溫必須得來，最重要的是她還加了一句：“老汪讓他去死，但你還把我們當(dāng)朋友的吧？”

    林溫朋友很少，袁雪是她在這座城市最好的朋友。衡量來去，林溫到底在這天答應(yīng)下來。

    但計劃沒趕上變化，臨下班的時候一位女同事著急忙慌地找到林溫，說她兒子在幼兒園受傷，她要馬上趕過去，但手頭工作還沒做完，今天必須完成。

    林溫很好說話，接下了這份活。

    彭美玉已經(jīng)在咸魚躺等下班，她撐著臉頰一邊往嘴里塞零食一邊說：“你還不如剛跟組長出去呢?！?/br>
    半小時前組長點名問她們幾人誰能陪她去總部那里跑一趟，林溫不吭聲，實習(xí)女生最積極，組長最后讓實習(xí)女生跟她走了。

    林溫給袁雪發(fā)著微信，一心二用回應(yīng)彭美玉：“嗯？”

    彭美玉覺得林溫這一聲心不在焉的“嗯”可真溫柔，大概算命起名真有什么講究。剛想到這，她突然看見黑掉的電腦顯示屏上自己一百八十斤的臉，搖頭又把迷信思想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