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停了停，說：“我知道您擔(dān)心我?？墒俏也皇俏襪ama，晨來也絕不會像我爸?！?/br>
    “你父親也不是自始就那樣糟。人是會變的。”

    “當(dāng)然。可是我也會變。萬一有一天，是我變成我爸那樣呢？”焰火看著外祖父。

    閔老瞪了焰火一眼。

    焰火低聲說：“人的事，總是很難講。”

    “你從小到大，受你mama和我們的影響多。你要變成那樣，是我們的失敗。我不滿意你父親，自來就很反對你母親跟他結(jié)合。你母親是非常固執(zhí)而且有主見的人。她的選擇我必須尊重。哪怕可能讓我抱憾終生。身為父母，如果看出問題來，不給予忠告是失職的?！?/br>
    “我明白?！?/br>
    “我只提醒你一點。那就是如果婚姻出現(xiàn)問題，誠實面對。分分合合是尋常事。給人留足臉面，給自己留足退步，好合好散?！?/br>
    “明白。我會做到的?！?/br>
    “好在你們都是三十出頭的人了。你mama結(jié)婚時既年輕又沖動……再晚幾年，她的選擇或許完全不同?！遍h老語速極慢，說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面前的蘭花輕輕動了動，似乎被他的氣息驚擾了。他看著這纖弱優(yōu)雅的蘭花，“但是，你mama的人生是非常成功的。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講，都值得我們?yōu)樗湴痢！?/br>
    焰火看著外祖父，點頭。

    “外公，年后上班，我會遞交辭呈。”他說。

    閔老看向他，眉頭微微皺了皺。

    “當(dāng)初跟您置氣，您要我在兩者之間選，我偏不。是我的，我全都要攥在手里。那陣子，也做了很多特別絕特別不計后果的事。外公，權(quán)力和財富能讓我快樂，這不假，但是并不長久?！毖婊鹨娡庾娓敢鹕?，忙跟著起來，攙扶他。

    閔老擺了下手，舉步走出了暖房。

    焰火跟在他身后，在門前檐下站了下來。

    雪比他剛來時大了許多，雪花簌簌落下來，地上已經(jīng)一層白。

    “什么時候開始下的？”閔老背著手，仰頭看向空中。

    “不久?！毖婊鹫f。他看外祖父慢慢邁著步子順著檐下往游廊走去，忙跟上——去年一場大病來得兇險，外祖父扛了過來，原以為他元氣大傷，身體需要很長時間來恢復(fù)，也許也很難恢復(fù)到從前的狀態(tài)，沒想到，他不但恢復(fù)了，精神像是更勝從前了……此時看他的步履，雖然及不上年輕人靈便，可在同齡老人中，應(yīng)該算是穩(wěn)健的。他這樣看著，只覺得心里安慰。

    外祖父很久以前說過，有時想想，他母親剛失蹤時，他沒日沒夜忙于公務(wù)，也是有些逃避的心理，到后來，一日比一日見了衰老，留一口氣在，仿佛是一定要等到他母親的消息的……

    來到臺階前，他走上前，攙住外祖父的手臂，扶他邁步上來，走進(jìn)游廊。

    祖孫倆在游廊里慢慢走，隔著玻璃，看雪花飛舞。

    “你mama尤其喜歡下雪天?！遍h老說。

    焰火點頭。

    “那是個很勇敢的姑娘。”

    “是?！?/br>
    “我也說過，有時未免顯得莽撞。”

    “外公，這是她身上無數(shù)優(yōu)點中，我最先注意到的。這一樣我不像我mama，貪靚?！甭犻h老“嘖”了一聲，焰火低了下頭，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繼續(xù)道：“我mama心地好……晨來也是?！?/br>
    閔老慢慢地走了一會兒，看了眼身邊的外孫子，“辭職倒也不必?！?/br>
    焰火抬起頭來，“那……”

    他們走出游廊，來到屋前檐下。閔老站下來，問：“說到結(jié)婚了嗎？”

    “這倒還沒有?！毖婊鹫f。

    閔老不言語。過一會兒，他輕輕“哼”了一聲，“年輕人?！?/br>
    “嗯？”焰火愣了下。

    “什么都沒有打算，來跟老人家攤牌?！?/br>
    警衛(wèi)過來替他們推開房門，閔老邁步走了進(jìn)去，見焰火要跟進(jìn)來，皺眉道：“我還有事要辦，你去忙你的——看你的樣子，也是呆不住的。說是來陪我，心不知道去哪兒了……”

    “我得去看看 lassie 它們，今兒匆匆忙忙的，就只看了一眼?！毖婊鹈φf。他看了眼手表，“我回來肯定得過零點了……”

    閔老揮了下手，示意警衛(wèi)關(guān)門。

    焰火看他轉(zhuǎn)身往書房去了，門在他面前合攏，又喊了一句“您別太晚，等會兒回來陪您吃夜宵……”

    “少廢話！快去快回！”里頭傳來一聲呵斥。

    焰火在廊下站了一會兒，這才覺得身上有點黏膩。他回到自己房間去，簡單洗了下，才拿了車匙出門。后院里停了輛他許久沒開過的車子。上了車，發(fā)動起來，他坐在那里好一會兒一動都不動。

    他把手機(jī)拿在手里，給晨來發(fā)了消息：“沒睡吧？還好嗎？”

    對話框上方立即顯示了“對方正在輸入中”，看到這幾個字，他只覺得心里發(fā)熱，慢慢地呼出一口氣來，看到她說：“沒有。還好。我等你電話呢，忙好了？”

    他撥了電話給她，開口就說：“我想見你。馬上。你方便出來嗎？”

    “行。你要過來嗎？那你現(xiàn)在哪里？”晨來問。

    他說了的地點，聽見晨來頓了頓，才說雖然不遠(yuǎn)，但是你肯定等會兒還得回去，這樣進(jìn)進(jìn)出出的跟耗子似的，不怕被盯住……他抬手揉了揉眉毛，露出一絲笑意來，說：“盯就盯嘛，怕什么?！?/br>
    “那一刻鐘后，大門口見。下雪了，你慢點開車?！背縼碚f。

    “好?！毖婊饞鞌嗔穗娫?，將車子開了出去……

    晨來將手機(jī)放在桌上，拿起針，繼續(xù)縫手帕。

    父母親房間里安安靜靜的，已經(jīng)有一會兒沒有傳出說話聲，但也沒有鼾聲，應(yīng)該還沒睡，想必一時也是睡不著的，畢竟經(jīng)歷了這樣的一天；她的臥室里，姑姑在用小音箱外放老歌，此時《似是故人來》正唱到半截兒，顯見著此時也毫無睡意；嘉寶臥在她身旁的圈椅上，下巴下壓著她毛線帽……自從她說會養(yǎng)它，它像是已經(jīng)完全進(jìn)入狀態(tài)，不把自己當(dāng)這個家的編外成員了。

    縫好了這一條，她在笸籮里整理了一下舊手帕，又挑了一條出來……這些舊手帕都是焰火母親用過的，有些圖案非常獨特，看上去美極了。

    “要出去嗎？”蒲珍推開門，看了晨來，問?！安皇钦f一刻鐘？”

    “還有五分鐘?！绷匾蛞餐崎_門，說。

    晨來慢慢地把手上的東西收好，放進(jìn)笸籮里，說：“這家里還能不能有點兒隱私了?！?/br>
    她不理母親和姑姑，戴上帶著嘉寶體溫的毛線帽，穿好外衣，走了出去，才笑了笑。聽見母親說“家里有好吃的哦”，應(yīng)了一聲，穿過院子，走出來。院中寂靜，雪落無聲，只有她踩在雪上，那輕微的咯吱咯吱響聲……還有她自己的心跳聲，緩慢，但有力量。像是鼓點，一下下的。

    大門上了栓，她拉開門前，往外看了看。

    看到大門口已經(jīng)停了輛車，稍一怔，手機(jī)在口袋里振動起來。拉開門，就見羅焰火從車上下來了，看見她，將手機(jī)放下，走了過來。

    她跑出去，從臺階上起跳，撲到他懷里去了。

    * 作者最后修訂時間：2021-09-09

    作者的話

    尼卡

    09-09

    各位，明天早上見！

    第十四章 此心安處 （十二）

    尼卡2021-09-10

    焰火將晨來抱住，緊緊箍著她的身子，好久才左右晃了晃，將她放下來。

    她站在臺階上，視線跟他平行。

    他抬手拉了拉她的帽子，蓋住她的耳垂，仔細(xì)看了看她，像是要看清楚什么。晨來也看著他，雪花落在他頭上，迅速在發(fā)梢上凝成細(xì)小的水珠。她抬起手來遮住他的發(fā)頂。

    “外面太冷了，你……”她張開口，他親過來。

    他的呼吸和嘴唇帶著一點點的涼意，輕輕一碰她的，兩團(tuán)白汽融在一處，又讓人暖得臉上發(fā)熱。

    “唔……”她眨眼，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我?guī)闳€地方。”他在她鼻梁上啄了一下。

    “……哪里？”她又眨眼。

    “來吧?！彼氖?，讓她下臺階。見她不動，他說：“等下就送你回來。不過，走過去也不遠(yuǎn)，不然我背你？”

    “那不用！”晨來忙說。她趕忙回身去把大門關(guān)好。

    她身子靈活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再回身，頭頂?shù)拿€帽子上絨球跳來跳去，顯得活潑又可愛。

    焰火看著她，一時有點出神，她發(fā)覺，問：“怎么？”

    “這個帽子有點眼熟?！彼f。再仔細(xì)看，心里輕輕“啊”了一聲……他記起來什么時候看她戴過了。難怪。他略偏了下頭，“東西不用壞，你是不會扔掉的，是吧？”

    “修修補(bǔ)補(bǔ)能繼續(xù)用當(dāng)然不會扔……這帽子呀，有年頭了，我戴著它漂洋過海，它對我不離不棄?！背縼碚f。帽子有點舊了，但仍然很暖和，也跟她去過很多地方了……她看到他忽然靠近，站住沒有動。他抬起手來，從帽子上揪下一根長長的灰色的毛來，她看清楚，拍了一下他的手，“嚇我一跳……這是嘉寶的毛。它剛才趴在我帽子上。”

    “嘉寶是誰？貓嗎？”他問。

    “嗯，是成奶奶的老貓……回頭介紹給你認(rèn)識?！背縼泶悼跉?，把那根貓毛吹走，拉了他的手?！拔掖蛩沭B(yǎng)嘉寶了。成奶奶春天要去住養(yǎng)老院，不能帶嘉寶去。我答應(yīng)她，讓嘉寶在這養(yǎng)老，經(jīng)常給她看嘉寶的照片和視頻……”

    羅焰火點了點頭，打開車門讓她坐進(jìn)去。

    上車前，跟停在那里的車子擺手示意。

    晨來坐進(jìn)車?yán)铮部戳丝赐饷?，輕聲說：“已經(jīng)很晚了，讓人撤了吧。”

    “再觀察下，稍晚點兒就撤。這事兒交給老溫處理?！毖婊鹫f。

    他沒急著開車走，看了晨來。

    從他們見了面，她看上去確實毫無異樣……這個女人，無疑是有顆強(qiáng)心臟。但是，說不擔(dān)心她的情況，這是假話。

    他慢慢地說：“你要是覺得哪里不對勁兒，別瞞著我?！?/br>
    “沒什么不對勁兒。我可以消化……晚上我就在家里坐著，心里是有點亂，就拿針線出來做手工活兒……人的精神集中在一針一線上的時候，心很容易靜下來。我坐在正屋里，聽爸媽在東間說話、姑姑在西間放老歌……就慢慢兒地緩過來了?！背縼碚f著話，攥住焰火的手指，看了他?！胺炊潜容^擔(dān)心你。那你呢，還好嗎？”

    焰火點頭，“我就真的還好。爸媽一直這么鎮(zhèn)定嗎？”

    “可能這會兒還有點兒懵，睡一覺起來，明天才覺得害怕也不一定?！背縼碚f。

    焰火不語。

    晨來又晃了下他的手，“我開玩笑的。反正血壓都正常呢，我觀察一整晚了，沒有異常。說實話，今兒家里這邊的場面算很平和了。我爸和姑姑就不說了，尤其姑姑，什么場面沒見過？遇到債主上門，mama也不是沒有見過惡人。所以……就還好。你不要擔(dān)心。回去以后，我把前因后果大體講了講，就是我了解的情況，姑姑還把爸爸罵了一通，說起根兒上還是他作孽。爸爸就嘆氣啊，說難怪覺得怎么大年下的好事兒接連登門兒，果真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說著有點無奈地笑了笑。

    “這一次確實不能怪他的?！毖婊鹫f。

    晨來看看他神情，說：“先別說這個了……你要帶我去哪兒？難道就是帶我上車？”

    焰火抽手，捏了下她的鼻子，說：“安全帶系好。”

    晨來系安全帶，他發(fā)動車子。

    車子慢慢地開出胡同。往前開出去不久，晨來就知道他要去哪里了……直線距離一公里的地方，果然是走走路也就到了。其實在這樣雪花紛飛的安靜美麗的夜晚，能跟他拉著手慢慢走走，也就很滿足了……她這么想著，聽見他說：“以后啊，我們可以在這條路上散步、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