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點我來接你上班？”他問。

    她知道他的意思是要過來看她，是的?？伤F(xiàn)在……她轉(zhuǎn)了下臉，終于從鏡子里看到自己?！安挥?。我在家呢……不太方便?！彼餍灾闭f了。

    他沉默片刻，問：“那什么時候方便？”

    “這幾天怕是都不方便?！彼f著，轉(zhuǎn)眼看看窗外。高爺鴿子籠里的鴿子“咕咕”叫起來，終于也返魂兒了。高爺要是知道鴿子今兒受驚，想必不知道怎么心疼呢……她聽不見羅焰火的聲音，“還在聽嗎？”

    “在聽?！?/br>
    “你今兒很忙是不是？”她問。他語氣已經(jīng)不太好，她聽得出來。

    他沒出聲。

    “你去忙你的事，等空了再見面。我這會兒有事，先掛電話了……再見。”她沒等他說什么就搶先掛斷了電話，趕忙把手機摁在了桌子上。像手機突然變成了燙手的烙鐵。

    她站起來，找了衣服換上，出去洗了把臉。

    柳素因和蒲珍坐在沙發(fā)上，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晨來。

    “mama，我先走了?！背縼砟闷鸨嘲鼇恚粗赣H。

    柳素因過來，抱抱晨來，仍然沒有說什么。

    “我送她。你放心?！逼颜湔f。

    晨來跟姑姑一道走出去，下臺階時，她聽見動靜，知道母親跟著走出來了，想回頭，但站了站，并沒有停下來，而是徑自穿過院子。

    她從包里取出口罩來戴上，坐進車里。

    蒲珍發(fā)動車子，說：“你爸爸跟龐家的事，他跟‘天時地利人和’的事兒，以后你想知道的話，再去問他。他不會主動講的，我確實也不知道詳情。問你mama也可以。你mama是不愿意提及的，不過為了你，她應(yīng)該會說的。”

    晨來閉上眼睛，靠在座椅上，“姑姑我好累啊。”

    蒲珍伸手過來，輕輕摸摸她的肩膀，“姑姑也對不起你……”

    “姑姑沒有對不起我。我的爸爸mama沒照顧好那個沒長大的蒲晨來。現(xiàn)在是長大了的蒲晨來在這，雖然累，可覺得也還行……因為……”她看著前方。

    她忽然哽住了。

    第九章 遙遠的笛聲，淡白的星 （二）

    尼卡2021-05-26

    羅焰火的車子剛剛停下來，就卡在胡同中間。左右兩邊都停了車，要錯車，簡直像玩俄羅斯方塊那樣得精準算計空間、靈活地左右騰挪。

    她聽見姑姑低聲說“這小子”，忙轉(zhuǎn)了下臉，吸了下鼻子，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羅焰火也下了車，朝她走來。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他的身影在她眼中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她不住地吸著鼻子，氧氣卻好像不太夠用，胸口悶得厲害，等到終于距離他只有兩步遠，才慢下來，站住了。

    “……不是跟你說……”她一開口，像是有飛絮從口罩和面頰的縫隙鉆了進來，嗆得她喉嚨發(fā)癢，只得咳嗽起來。這一下不止震得面頰疼，心口窩也疼……

    羅焰火沒出聲，走過來，看了她片刻，伸手將她摟了過來，摟進懷里。

    他沒用力氣，因此其實她也只是虛虛地靠在了他的身前，面孔甚至沒有像之前任何一次擁抱那樣，貼住他的身體……她閉了閉眼，頸子被他的大手扶住，輕輕撫了撫。

    她有好一會兒一動都不動，他也不動，就保持著那個姿勢。

    偶爾能聽見有人經(jīng)過，腳步聲細細碎碎，自行車鈴叮叮當當……她知道像這樣站在這兒堵住人家的去路是很不好的，但這會兒她像做做這種程度的壞事，應(yīng)該是會被原諒的吧……她低了低頭，額頭抵在他胸口。

    “不是跟你說不要來嗎？”她輕聲道。

    “讓我看下?！彼f。

    “不要?！彼纱嗬涞卣f。

    他的手沒有亂動，仍扶在她頸上。天氣真的熱起來了，他溫熱的掌心貼在她頸后，久了，稍有點潮濕。

    他的呼吸有點急促，胸口一起一伏……他應(yīng)該也是花了點力氣控制住了情緒，她看得出來。在走到她面前之前，應(yīng)該已經(jīng)做了心理準備，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仍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畢竟，從前她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哪怕再狼狽，也斷然沒有過這幅樣子。

    “回去吧?！彼f。

    “還要上班去嗎？”他問。

    “嗯?！彼c頭。然后稍稍仰起臉來，但沒有去看他的神情。她清了清喉嚨，“我去姑姑那里休息一會兒，然后去上班。姑姑會照顧我的?！?/br>
    他好一會兒沒言語，只是將雙臂圍攏，把她整個人擁進懷里。這一次，他抱得很緊。

    她抬起手臂，手在他背上撫了撫，輕聲說：“你要再把車堵在這兒，以后都不準你來接我了……”

    他松了下手臂，側(cè)臉在她發(fā)頂輕輕印了一吻。她停下來，耳朵尖兒瞬間已經(jīng)紅了。他握了她的手，點點頭，放開時，又抬手蹭了下她的下巴。

    手指在那里停了一下，像是被黏住了，一時掙脫不了……

    “想我來，隨時打給我。”他說。

    她吸了下鼻子，閃亮的瞳蒙了一層霧，點了下頭，“我會的。放心。”

    羅焰火側(cè)了下身，朝蒲珍的車子方向行了個禮。

    晨來站在他身旁，看著姑姑從車窗里伸出手來，輕輕擺了擺，算作回禮。她拖了他的手，等他上了車，輕聲說：“路上注意安全?！?/br>
    他看著她，點頭，發(fā)動車子。

    晨來輕輕擺擺手，看著他的車子無聲無息地向前滑動，慢慢地像流水似的滑遠了……車子在經(jīng)過姑姑車邊時略停了下，然后安安靜靜地加速，離開了。

    她站在胡同中央，直到那車子消失在視野中，都一動不動。

    近午的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曬在身上，久了，也有點疼……但是還好。她深吸了口氣，轉(zhuǎn)身慢慢地走著。

    蒲珍開著車子跟在晨來身后，直到出了胡同，晨來站下，她才停了車。

    晨來上了車，一聲不出，靜靜地坐在那里，系好了安全帶，過一會兒才輕聲說：“姑姑，我餓了。”

    蒲珍把煙和打火機一起丟進儲物盒里，“走，帶你去吃戰(zhàn)斧牛排?！?/br>
    晨來嗯了一聲，轉(zhuǎn)過臉去看著車窗外。

    熟悉的街景和往常沒有什么不同，如果一定說有，那就是今天在她眼里，看起來都是變形的、模糊的……口罩不知什么時候濕透了，她默默換了個新的，但很快又濕透了。

    ……

    下午上班，晨來仍戴了口罩。雖然大半張臉的都被遮住了，但她這個狀態(tài)很難掩人耳目，留意到的人未免又吃了一驚，有人以為她這是又受到了襲擊，不免關(guān)心一下，她忙否認。

    孫護士長一聽說，抽空跑過來看她，把兩個冰袋扔到辦公桌上，劈頭就問：“男朋友干的？”

    晨來愣了下，才說：“不是?！?/br>
    “要是那個男的，管他是誰，我要打到他進 icu?！睂O瑛說完皺了眉。她看看晨來的臉和脖子，“不是他，那是誰？你爸爸？又喝多了？”

    “倒不是喝多了。”晨來說。原因是有些難以啟齒，何況上班時間也沒空細講，她看了孫瑛，搖了搖頭。

    孫瑛嘆口氣，說：“這真也不是個事兒……我那邊忙著，先走。有什么需要就找我?！?/br>
    晨來忙說：“好。謝謝你?！?/br>
    “謝什么謝，你這一天到晚的掛彩真是讓人cao不完這心……”孫瑛皺皺眉，走到門口，要關(guān)門時扶了把手，輕輕晃了晃?！澳信笥涯巧戆鍍菏谴虻眠^你爸的吧？”

    晨來看她那神情，一時分不出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但她關(guān)門離去，她坐在那里，倒有些想笑，只是笑不出來。

    一下午她借著忙碌，完全無暇顧及其他，情緒穩(wěn)定得自己都有些吃驚，效率也特別高，從門診到病房一應(yīng)事務(wù)極其順利，下班前竟還有空去 icu 看了看皮云松的情況，出來給姑姑打了電話，告訴她情況穩(wěn)定，沒有明顯好轉(zhuǎn)但也沒有惡化。

    姑姑冷靜地回答說知道了，再沒有多余的話。

    回到辦公室里她喝了好多的水，坐下來整理完了病例和資料，已經(jīng)到了下班時間。孫瑛來問她要不要一起走，她搖搖頭說再等會兒，把論文資料整理出來，今晚回去要用。

    孫瑛看著她，走之前說：“遇醫(yī)生剛才問我你怎么樣了，我照實說了。他沒說什么別的。你要不坐我車，我就走了?！?/br>
    “嗯。明兒見。”晨來微笑。

    孫瑛替她關(guān)好了門。門外下班的同事相互打著招呼，稍有點嘈雜，但幾分鐘后，也就安靜了下來……她繼續(xù)整理資料，一邊翻找歸類，一邊坐著筆記。等弄利落了，一抬頭，外面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快七點鐘了……她一點兒都不覺得餓，可見中午那頓戰(zhàn)斧牛排功不可沒。

    她把筆記本和資料都塞進背包里，換衣服時看了眼安安靜靜的手機，拿起來揣到口袋里，回手鎖了門。

    從電梯里出來，她抬頭就看到了站在那里低頭撥弄手機的遇蕤蕤。聽見電梯聲響，他也抬了頭。就是這一瞬間，不用說，她也知道這不是巧合。

    蕤蕤走在她身邊，并不說什么。

    晨來起先并不覺得有什么，可走著走著，硬是覺得別扭起來——從前他們不管是約好一起回公寓還是偶然遇到，總有聊不完的話題……此時兩人就是想說什么，卻都沒有聊天的心情。

    從醫(yī)院到地鐵站還有一段路，晨來走著走著就覺得胸口發(fā)悶。她知道不是身邊這個人的問題。她晚走，就是想盡量在人少的時候離開，會覺得舒服一點的。

    在過馬路的時候，他們站在人群里，晨來看了蕤蕤一眼。

    蕤蕤說：“我約了小熠，就和你一起走到地鐵站。”

    晨來點點頭。“她來接你下班？”

    “嗯。約好去個聚會……陳晨組織的。小熠說叫了你，可你說沒時間?！鞭ㄞ纯此?。

    晨來想起來了，點頭道：“當時是這么說的?！?/br>
    蕤蕤又看看她。

    晨來就說：“這會兒就是想去也不合適。我還不得成為全場焦點啊？免了吧。”

    “你去不去，都是焦點?！鞭ㄞㄕf。

    晨來過了一會兒才笑，“瞧這話說的?！?/br>
    他們過了馬路，就聽見一聲“滴滴”響，一轉(zhuǎn)頭果然看到歐陽熠的車子停在路邊。晨來沖那邊擺擺手，跟蕤蕤說了聲我走了，急匆匆趕路去了。倒是蕤蕤站在原地看著她走遠些，才上了歐陽熠的車。

    歐陽熠看了他，問：“路上遇見的？”

    遇蕤蕤系著安全帶，應(yīng)了一聲。

    歐陽熠看了眼人流中的蒲晨來，沒出聲。

    蒲晨來啊……即便是一身黑衣，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匆匆的行人中，那背影也是出挑的……

    她輕聲道：“蒲晨來……要讓我說，不管是誰講‘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那個人得是蒲晨來，才有足夠的說服力?！?/br>
    遇蕤蕤把安全帶已經(jīng)系好了，可手里還攥著。歐陽熠說這話時聲音很輕，不過他可聽得清清楚楚的。

    “不開車嗎？”他問。

    歐陽熠看看他，這才發(fā)動車子。

    前方有個人急匆匆地從斑馬線上穿過，那身影移動得極迅速，即便在人群中也很難不讓人注意。他們倆不約而同地怔了怔。

    “這確實沒想到?！睔W陽熠低聲說。

    蕤蕤放開安全帶，說：“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