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來走出院子，拐到外面廚房去，才收到母親的回復(fù)，說：“我剛吃完，你們也早點兒吃——今晚住姑姑那里嗎？雨下得太大就別走了。”

    “嗯。mama早點休息?！背縼砘貜?fù)。

    “好?！?/br>
    晨來看著這個字，能想象得出此時母親的表情和眼神。母親應(yīng)該是期待她能多說幾句話的吧，比如在姑姑這里做什么、都說了什么……她也想多說幾句，但此時可說不出母親期待的那些話。

    她看著手機屏，站在廚房里，一時發(fā)了愣，羅焰火打電話過來時，手機振動了好一會兒她才接聽。

    “在忙嗎？”他問。

    “……沒有。東京在下雨？”她問。

    “嗯。剛才那陣兒雨特大。北京也在下？”他問。

    “嗯。這會兒還很大，能聽見嗎？”她把手機拿遠一些，靠近窗戶。

    “你在看雨嗎？”他笑。

    “看了一會兒，現(xiàn)正準備做飯……”她說。開了冰箱，看著里頭擺得整整齊齊的儲物盒，備得各色各樣的食物，心里忽然有點發(fā)酸。不過羅焰火問她準備做什么吃時，她仍是盡量語氣歡快地說：“……豆腐湯??！把焦溜丸子回回鍋……切一盤鹵牛rou……”

    他笑。

    晨來頓住。聽筒里這笑聲實在是很讓人覺得愉快……他說不知道你做的豆腐湯什么味道，但看來我做得一定沒讓這道菜給你留下什么陰影，挺好。

    “下回你試試我的。”她也笑了。“晚上還有行程嗎？”

    “難得沒有。今晚我可以自己呆著，想干嘛都行?！?/br>
    “那你要干嘛呢？”她問。把豆腐和青菜放在案上。

    “要是你在這就好了?！彼f。

    晨來擰開了水喉，正好水聲響起來，這句話聽得并不清楚，“什么？”她問。

    “做飯吧。小心拿刀?！彼χf。

    “嗯……做好拍照給你看。四舍五入等于一起吃晚飯了?！彼f。

    “好。”他掛斷了電話。

    她握了握手機，輕輕放在一邊。

    聽到腳步聲，她回回頭，看到姑姑披著那條薄毯走了進來，邊走邊打了個噴嚏，說快給我煮檸檬可樂，我感冒了……她說話的工夫又連著打了幾個噴嚏，聲音已經(jīng)帶了鼻音。

    晨來忙去拿可樂和檸檬，看姑姑鼻子眼睛都紅紅的，問：“怎么了……”

    蒲珍又打了個噴嚏，說：“我這把年紀，結(jié)婚的話……”

    “嘭”“嘭”兩聲，晨來把檸檬掉進了水池里。

    第八章 斯人若彩虹 （八）

    尼卡2021-05-15

    蒲珍又打了個噴嚏，接上后半句：“……是不是就是人家說的‘老房子著火’？”

    晨來把檸檬撿起來，回頭看了姑姑。“?。坎凰??！?/br>
    蒲珍看看她，“那你這表情是怎么回事？不行么？”

    “不是，有點兒突然嘛……真的？”晨來繼續(xù)洗檸檬。

    “假的。我有那么想不開么，結(jié)婚?！逼颜湔f話鼻音很重。

    晨來迅速看了她一眼，“那您什么意思？您不想結(jié)婚，他想？”

    蒲珍背對著晨來，“就話趕話就趕到這兒了。”

    晨來聽姑姑說得淡淡的，但語氣里有點笑意，不禁也笑了。她退回去，靠著姑姑后背，撞了她一下，說：“考慮一下啦。又不是小孩子，張口這么說了，一定是認真想過的?！?/br>
    她拿了毛巾仔細擦著檸檬上的水漬，想著皮云松那憨直又帥氣的樣子，默默點了點頭——不管怎么說，那看起來都是個蠻有擔(dān)當(dāng)?shù)哪腥?。嗯……她看看姑姑?/br>
    “考慮個屁。這不是拍腦袋決定的，是拍屁股決定的。結(jié)婚！”蒲珍撇了下嘴，“快點兒，給我煮可樂……你怎么半天沒做好飯，接那小子電話了？”

    “有那么快！我又不是火箭軍！”晨來拿了刀，把檸檬一剁兩半，“什么那小子？人家有名有姓的?！?/br>
    “哦，羅焰火那小子?！逼颜涔室庹f。

    晨來嘭嘭咔咔切著檸檬，瞪了姑姑一眼。

    蒲珍笑起來，過了一會兒，又嘆氣，“老房子著火……”

    “我給你做伴娘?！背縼碚f。

    “謝謝了。婚姻不是必需品。我不需要這個。結(jié)婚不在我人生計劃內(nèi)，其實他那情況也不適合結(jié)婚，不必為了我改變?！逼颜湫Φ?。

    晨來把可樂倒進小奶鍋里，開了火，說：“我希望姑姑幸福。他應(yīng)該也是?！?/br>
    “我現(xiàn)在就挺幸福的，不用錦上添花?！逼颜湔f。

    可樂燒開了，有股甜甜的氣味，仔細一聞，又有一點酸氣。那酸氣鉆到鼻子里，晨來按了下鼻梁，不讓它再往里走。

    蒲珍喝著可樂，看看晨來，沒再出聲。

    晨來用刀極利落，切豆腐塊細薄勻稱，放進滾水中，煮成的湯，清清白白，味道鮮美，品相上佳。

    她看著晨來把湯碗左擺右擺，在餐桌上、吊燈下擺出個拍照的最佳位置，來了一張照片，坐下來吃飯前，先發(fā)了出去。

    做這些時，晨來臉上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甚至都沒有很明顯的笑，但是，誰能說她這個時候不快樂呢？

    手機屏幕亮起來的瞬間，晨來的眼睛和面龐都是亮的。

    蒲珍慢慢嘗了口豆腐湯，又要嘆氣但忍住了，只是微微一笑。

    她今天和晨來說的話，九成九的可能性是打了水漂。不過她一點兒都不覺得不高興，反而踏實多了……

    晨來倒也不是沒把姑姑的話放在心上，只是下意識地不愿意去細想這個問題。

    這個周羅焰火在香港東京新加坡和東京之間來回飛，忙是實在太忙，他們聯(lián)系得很少。有時候她抬起頭來看一眼天空，看見飛過的鳥兒，會想他是不是正在飛往哪個城市的路途中。

    這天她在辦公室換衣服時，看到柜子里放著的那兩本口袋本舊醫(yī)書，心突如其來悠悠一蕩……她背著包在二手書店那窄窄的通道間，找到自己要的書時欣喜若狂，沒有聽見他打進電話來。直到付款時才看到，回電話已經(jīng)無人接聽，她只好發(fā)信息給他，告訴他剛才在做什么、現(xiàn)在在去機場的路上了，時間已經(jīng)有點緊，在舊唱片店花費的時間有點多了……她拍了照片給他看。買到喜歡的書和找到適合的唱片當(dāng)禮物總是很開心的，她跟他分享了那份開心。起飛前，他才回消息給她，說以后要是沒時間去找什么書，就告訴他，他可以幫她去淘。她說淘書的快樂不止是書，更加在“淘”。他說他知道，但她不是很忙么。

    但以后有時間，可以一起去淘。他說。

    這是起飛前看到的最后一條消息。關(guān)機之前她反復(fù)看了一會兒兩人的對話，睡著了，落地后她報平安時說好呀，以后一起淘遍全世界的二手書店……不知他在屏幕那頭看到這條消息時是什么表情，但她是微笑的。

    他回了個“好呀”。

    好呀，好呀……

    晨來挑了本口袋書和手機一起放在白大褂布袋里，走出辦公室，還沒站穩(wěn)就聽到呼叫，請心外蒲晨來醫(yī)生到急診室。她跑著進了電梯……急診室送來的是個先天性心室缺損發(fā)病的十個月大的女嬰。值班的遇蕤蕤把基本情況通報給她，緊接著就協(xié)助送進了手術(shù)室。

    晨來在做手術(shù)準備的時候看到遇蕤蕤走了過來，跟她說家長不見了，找不到人簽手術(shù)同意書。

    晨來愣了一下，“先救人吧?！?/br>
    遇蕤蕤看著她，那句這肯定是個麻煩案例沒說出來。

    晨來知道他的意思，說又不是第一次，怕么？

    她說完就進了手術(shù)室，麻醉醫(yī)生和做她助手的趙心扉也許都聽說了這個情況，有點擔(dān)心地看著她，她擺擺手說不要想那些雜七雜八的，做完手術(shù)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的，大數(shù)據(jù)時代誰還能在這個里里外外每個角落都被攝像頭覆蓋的地方把孩子給成功遺棄了么，真是開玩笑……可能她的話真的起了點作用，大家都笑了笑，說聲蒲醫(yī)生真樂觀，也不看看關(guān)鍵時刻多少攝像頭壞掉了、硬盤崩掉了。她說放心咱們醫(yī)院設(shè)備一流，不會有這種事的……你們誰還記得那年把彭思遠打到流鼻血就跑的那人么？還不是找著了。來吧咱們?nèi)σ愿啊?/br>
    孩子太小，手術(shù)過程很有些兇險，幾次陷入險境，她都成功地救了回來，待到手術(shù)結(jié)束時，看到生命體征穩(wěn)定的孩子，她長出了一口氣。

    “謝謝各位。大家都辛苦了?！彼f。

    麻醉醫(yī)生沖她比了個 v，接著翹了下大拇指。

    她笑笑，走出手術(shù)室。

    按理說這時候就應(yīng)該去跟家屬解釋下情況的，可走廊上空蕩蕩的，等著她的是一臉無奈的遇蕤蕤……她攤了下手，他聳了下肩。

    “手術(shù)很成功?！彼f。

    “可惜無法看到家屬欣喜若狂?！彼f。

    “危險期還沒過，也許過了他們就出現(xiàn)了。”晨來開玩笑。

    “已經(jīng)跟警察報備了?！鞭ㄞㄕf。

    晨來點頭。

    樓下大廳如今有了派出所的常駐警察，這倒是方便得很。之所以有這個常駐的小組，全因為近兩年頻發(fā)的傷醫(yī)事件……說起來也是很令人心酸，實際上也不知能有多大作用，但多一點保障也是好的。晨來自己是沒有留下太大的陰影，不過她也總下意識地跟病人和家屬保持足夠自己反應(yīng)的距離。

    “都這個時間了?！背縼砜戳讼卤怼?/br>
    難怪覺得餓了。

    “晚飯就沒吃吧？”蕤蕤問她。

    晨來搖頭?！澳悴换厝?？”

    “這就回去。想在這等你出來，告訴你最新進展?！鞭ㄞㄕf。

    晨來點頭。“謝謝。”

    蕤蕤沉默片刻，說：“以前你不會跟我這么客氣的?！?/br>
    “啊……啊？”晨來笑。

    她笑得毫無心機，是最直接最單純的反應(yīng)，反而讓蕤蕤有點不自在，面皮漸漸泛了紅。

    沉默蔓延了一會兒，兩人似乎都想說點兒什么，但彼此看了看對方的眼睛，很默契地笑了笑。

    晨來暗暗松了口氣。想必遇蕤蕤也是如此。

    “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點東西？”蕤蕤問。

    晨來搖搖頭，“餓了再說。我先去換衣服，馬上去 picu 看看情況。時間也就差不多了。你先走嘛，都這么晚了。”

    蕤蕤站在原地，看著她走開，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

    晨來走著走著，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回頭見蕤蕤還在那里望著自己，怔了怔。蕤蕤臉上的表情甚至有點陰郁……她沒來由的心里一驚，微微側(cè)了下臉，看到蕤蕤臉上再次泛起的笑意，心想剛剛一定是光線的原因，才讓蕤蕤的臉色難看。

    “還有事？”她忍不住問。

    蕤蕤走過來，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她面前，低頭看了眼腳尖。

    她穿著洞洞鞋，身上的手術(shù)服領(lǐng)口都濕了，但看起來神采奕奕的……“沒什么事。”他說。

    晨來點點頭，微笑。兩人站在電梯前，一梯上行，一梯下行，剛好供他們兩人一上一下，分道揚鑣。

    晨來看看遇蕤蕤，抬起手肘來碰了碰他，說：“李曦昨兒還說約著吃火鍋，倒是約啊！”

    “他還說約著打球呢，你跟老孫都不敢應(yīng)聲?！庇鲛ㄞㄐ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