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背縼硇π?。

    笑容雖然不由衷，但也并不勉強(qiáng)。遇蕤蕤松了口氣，頓了頓，問：“這……不要緊吧？要不要找白師姐幫忙？”

    晨來看了他，微微皺了下眉，“為什么要找白師姐幫忙？”

    “我的意思是……萬一要是……白師姐會不會有辦法?！庇鲛ㄞㄕf。

    晨來沉默片刻，說：“小事。不用麻煩白師姐。”

    “那蒲伯伯呢？”遇蕤蕤問。

    晨來看看時間，說：“有關(guān)部門要是處理他，當(dāng)然就處理了。這段時間他在家休養(yǎng)，好找?！?/br>
    她的手機(jī)這會兒一直在震動，是母親發(fā)來了消息。她沒看。想來母親也已經(jīng)看了節(jié)目了。畫面加了遮擋，剛才那個鏡頭里的人，只要是認(rèn)識蒲璽的，恐怕再沒有認(rèn)錯的道理。雖然她這會兒心很沉，可也不能不承認(rèn)這兩期節(jié)目做的報道相當(dāng)不錯。有深度，有立場，有質(zhì)量……除了在里面看到父親這一點讓她難受，其他的，無可指摘。昨天那期節(jié)目她沒能看完就被叫去了急診，后面一氣兒忙到晚上，接近午夜才從手術(shù)室出來，坐在休息室里看了完整回放。看完了，手術(shù)服上的汗都快干了。她也知道像這樣的報道，如果不是已經(jīng)平衡好了利益關(guān)系，很難被放出來。排除了私人感情和立場來看，這才像是調(diào)查記者和法制節(jié)目該做出的最好的報道。

    今天看到父親的畫面出現(xiàn)，那感覺像是知道有塊石頭懸在頭頂很久了，終于落下來砸在腦袋上。

    她此時有怪異的輕松感。

    “休養(yǎng)？生病了嗎？”遇蕤蕤見晨來不查看消息也不出聲，問道。

    “沒生病?！背縼硪豢从鲛ㄞǖ难凵窬椭浪谙胧裁??！笆俏覌屨椅?。不用擔(dān)心，我可以應(yīng)付。我想最近一段時間，應(yīng)該不會有麻煩來找我了。”

    她這么說著，微微笑了笑。這一次，笑容仍然不勉強(qiáng)，但多了一點諷刺的意味。

    遇蕤蕤沉吟片刻，道：“希望你出國之前都風(fēng)平浪靜。需要我?guī)兔捅M管說。你不在國內(nèi)的時候，記得跟伯母說有事可以打給我。”

    “好。謝謝你。希望不至于麻煩到你?！背縼碚f著，拿了手機(jī)晃晃?！拔胰セ貍€電話，然后就上去了。下午有手術(shù)，我得定定心?！?/br>
    遇蕤蕤點頭。

    晨來拿起那杯熱奶茶，想了想，涼的那杯也拿走了。

    “不要浪費?！彼邥r說。

    蕤蕤呆坐了一會兒，才笑出來，又嘆了口氣。

    這會兒晨來的心情不可能好，還能想到別浪費食物，應(yīng)該還不算太壞……

    晨來走出食堂，在路上先看了母親發(fā)來的消息。

    “你爸看完節(jié)目了。一直不說話。這會兒吃藥睡著了。我反而有點不放心你?！?/br>
    晨來看完這幾句話，給母親回了電話。聽見那邊有點嘈雜，她問母親在哪里。這兩天母親的小菜店都縮短了營業(yè)時間，為的是能早早回家給父親做午飯。按理說這會兒她應(yīng)該在家里的……果然聽到母親說我出來買點心，你爸爸這兩天吃不下東西，我問他想吃什么，他說想吃核桃酥。家里暫時沒什么事，你安心工作，不要擔(dān)心。

    晨來答應(yīng)，說：“那您早點兒回家。媽，秦叔叔那兒，我看我晚幾天再去看老太太吧?！?/br>
    柳素因說：“你看著辦。我估摸著你爸要是知道這會兒你去秦家，沒事也變有事。不過你姑姑說，其實也沒什么。小秦和他們家老太太也太了解你爸爸情況了。再說，你又不是有事求他們辦才上門去，是去看看老太太?！?/br>
    晨來掛斷電話，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兒，看著樓下大廳里來來往往的人，喝著那杯涼透的奶茶。吸管給她咬扁了，珍珠堵在半截，怎么也上不來，真是別扭……她回到辦公室坐下，才看到姑姑發(fā)來的消息。

    家里八仙桌上摞了一排精致的包裝盒，仔細(xì)一看全是好茶葉。姑姑說等你去秦家就挑好的帶上。秦家什么不缺，老太太現(xiàn)在連茶也少喝了，只是喜歡。剩下的你自己留著用。那天你說出國要帶幾盒，到時候我給你預(yù)備更好的。斷了什么也不能斷了我們寶貝來來的口糧。

    “好。謝謝姑姑?！背縼碚f。

    “情緒不好啊？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爸不是頭回現(xiàn)眼。這回現(xiàn)大發(fā)了，也不完全是壞事。他要從此以后能退出那個圈子，哪怕就消停一陣子呢，咱們不也過一陣安穩(wěn)日子？甭想那么多。”蒲珍發(fā)了好長一段話過來。

    晨來簡單回復(fù)姑姑說知道的。

    放下手機(jī)，她坐下來。電腦一開，她眨眨眼，提起精神來。無數(shù)的事情等著去做，她完全沒有時間去情緒不好。

    不過，專心致志地開始工作之前，到底還是有個念頭鉆出來，在她腦海中轉(zhuǎn)了一轉(zhuǎn)——羅焰火說如果可以的話，他以后都不想在跟蒲璽有任何聯(lián)系……這在他來說，應(yīng)該不難做到。蒲璽這個名字起碼短時間之內(nèi)，是不會在這個行業(yè)里有什么水花了，即便是極微小的那種。

    晨來隔了大約一周才帶著禮物去秦家拜訪。

    秦家老太太獨居，但跟兒子秦北海在同一個單元里。樓是老樓，院是老院，鄰居是老鄰居，大多也還是老同事。小區(qū)的保安盤問了半天，才放晨來進(jìn)去。秦家在小區(qū)中心的那棟樓。晨來兩手拎著禮物，雖然不沉，看起來也頗啰嗦。小區(qū)極安靜，偶爾有老人帶著小狗散步，人和狗的行動都極緩慢。晨來看著他們，腳步也慢下來。

    站在單元門前，晨來空出手來去按門鈴。秦家的保姆聽她報名是蒲晨來，馬上說奶奶等您半天了。晨來進(jìn)門前回頭看了下正對單元門的兩個停車位——那是秦家的，此時空著，秦叔叔應(yīng)該不在家。她來之前打過電話，說自己會在十點左右到。老太太習(xí)慣在床上吃早點看報紙，不到這會兒是不會下床活動的。

    她走出電梯，就聽見秦家的小狗在叫喚，一看，果然門已經(jīng)開了，秦老太太笑瞇瞇地拄著拐棍站在門口，保姆就抱著小狗站在老太太身后。

    “奶奶?！背縼砜熳邘撞?。

    秦老太太看起來精神很好，拉著她的手讓她快進(jìn)門，“我知道你要來呀，早就坐不住了。我讓小陳給你做好吃的，中午留這兒吃飯……啊，不留??？有事兒嗎？唉……得，你要不留這兒吃飯，我讓小陳做好了給你帶上……你呀就是太忙了！陪奶奶吃頓飯都沒時間？這陣子累不累？一準(zhǔn)兒累，瞧你瘦的……”

    晨來陪老太太坐下。保姆去泡茶了，小狗馬上跑過來，跳到了她腿上窩著。

    老太太眉開眼笑的，說要換了別人，咪咪根本不來跟前兒，也就是你吧——你不嫌棄它，它愛黏著你……那會兒咪咪還小，你爸爸來看我，它也這么著。你爸那性格，居然不煩，奇不奇？

    晨來聽著，笑。

    “我說你忙，言不語的還能見著你。你爸爸呀，我可有時候沒見著了?！鼻乩咸尦縼砗炔??！澳慊厝ジf，今年我讓北海給我做壽，他要再不來，我趕明兒要是做了鬼，他也甭來給我上香——他跟北海一起玩兒到大的，到老了北海整天樂樂呵呵的跟光面團(tuán)兒似的，他脾氣古怪成這樣兒，比我老太太還怪……我對他呀，怎么說呢。你奶奶對我們家北海什么樣兒，我可能是比不了，可也差不離兒……”

    晨來答應(yīng)。老太太也許是知道了最近的事……不過有沒有最近的事，老太太都這么說的。

    她摸著咪咪的頭，仔細(xì)問老太太最近的身體情況。

    老太太九十六了，身體狀態(tài)的確不比從前，可依然頭腦清楚，言語爽利，心胸也照舊敞亮。

    晨來看著她，難免會想到自己的奶奶，心里多少有點感觸，只是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緒。秦老太太卻看出來了，倒沒說什么，只是拍拍晨來的手，又讓她吃點心，接著便問起來，有沒有交男朋友。

    “……我就知道又是說沒有。我就是想看著你開心一點兒……要是你單身更開心，那也好……不是過陣子就要去進(jìn)修了？換個環(huán)境，換個心情，說不定啊，走到你眼前兒來的，就有看著順眼的了?！崩咸Σ[瞇的。

    晨來也笑。

    老太太把小狗抱過去，讓晨來好好兒吃東西。正說著，小狗兒突然從她懷里跳了下去，一路吠叫著往大門口沖去，幾乎同時，門鈴也響了起來。

    “誰來了？小陳？”秦老太太沖廚房喊了一聲。

    保姆跑去開了門，小狗叫得聲音更大了。晨來聽見門廳里有人說話，其中有秦北海的聲音，但看那小狗邊叫邊后退，可能不止他一個人，于是起身往門廳方向走去。這時候，保姆拿了外套和包走進(jìn)來，跟晨來說：“秦先生回來了，崴了下腳……我去跟奶奶說?！?/br>
    她聲音很輕，晨來聽清了，快步走過去。

    她走了沒幾步，就停了停。門廳里的確不止秦北海一個人，他坐在椅子上，正跟身邊站著的兩個人說話，擺著手表示自己完全沒事——那兩個人里更靠近秦北海的，是羅焰火。

    她也只是一停，徑直朝前走去、

    “秦叔叔?！彼腥恕Ｄ抗馐锹湓谇乇焙Ｉ砩?，沒看別人。但羅焰火身邊那位叫了聲蒲醫(yī)生。她看看，沒有什么印象了，但仍然微微一笑。

    秦北海是很高興的樣子，大手一揮，道：“來來來了？”

    * 作者最后修訂時間：2021-03-07

    作者的話

    尼卡

    03-06

    不好意思今天更得晚。大家周末愉快。^_^

    第三章 漫長迂回的路 （十一）

    尼卡2021-03-07

    秦北海經(jīng)常三個來字一起說，語速一快就含混起來，變得很滑稽，晨來和他自己也總是會被逗樂。這會兒晨來看見他額頭上冒汗，知道正疼著，沒笑。門廳里有消毒液，晨來按了兩下，搓著手，輕聲問這是在哪兒崴到的？

    秦北海笑著看看羅焰火，說：“是我心急。人上歲數(shù)了，身體反應(yīng)能力趕不上這脾氣。在樓下聽見小羅叫我，一回身兒的工夫，就坐地下了——小羅說要送我去醫(yī)院，那何至于！”

    “穩(wěn)妥點兒，您回頭最好還是去趟醫(yī)院。”晨來說著，卷起袖子來就要蹲下。

    “哎呦可別！”秦北海一伸手扶住她手臂?！安挥貌挥?，我休息會兒就好了，就是輕輕崴了一下而已……你們拿我當(dāng)玻璃娃娃呢？”

    “您這腿腳確實得當(dāng)心。”晨來沒聽他的，蹲下來，輕輕將他的褲腿向上提了提，露出腳踝來。這時一副乳膠手套遞過來，她接了，只說了聲謝謝。隨著手套遞過來的還有很清爽的味道，一點都不陌生……她沒抬眼，馬上戴上手套，查看了下秦北海的腳踝。

    秦老太太走過來，拄著拐棍站在一旁，問晨來道：“要緊么？”

    秦北海聽著晨來的指示，左右晃著腳，看著老母親，笑道：“沒要緊。這會兒也沒剛才疼了?！?/br>
    “你說了算呀？來來？”秦老太太問晨來。

    晨來抬頭看看秦北海的神情，轉(zhuǎn)臉對老太太說：“應(yīng)該沒傷著筋骨。等會兒觀察一下。小陳阿姨，家里有冰袋或者冰塊嗎？麻煩你拿來，準(zhǔn)備冰敷?！?/br>
    “也就是沒事兒嘍？”秦老太太說著，拿起拐棍來敲了下秦北海的手杖?！熬椭滥銢]要緊。真要緊啊，你就躲起來好幾天不見我了。沒事兒才來嚇我老太太……來來，咱們回去坐，甭理他了?！?/br>
    晨來笑著看秦北海。

    秦北海笑瞇瞇的，示意自己真的沒事，又看看羅焰火，說：“咱們還得談事兒呢。你這時間緊，不能耽誤?！?/br>
    “沒有那么要緊?！绷_焰火輕聲說。

    保姆拿了冰袋和一包冰塊來交給晨來。

    晨來接過去在秦北海腳踝邊比量了一下，輕聲說：“您得找個合適的地方好好兒躺下或者坐下?！?/br>
    “秦先生回房間吧？”保姆問。

    “不用，唷，都說了沒事兒了……我去沙發(fā)上坐下?！鼻乇焙Ｒ饋?，一下沒使上力氣，一屁股坐回鞋凳上。晨來要扶他，手里拿著冰，一時沒能接應(yīng)上，就看羅焰火及時伸手過去，將秦北海扶穩(wěn)，手臂托著他起了身。秦北海伸手要拿自己的手杖，羅焰火默默地看了眼客廳方向，將外套脫了下來交給身后的隨行，說了聲下去等我吧，問秦北海道：“我把您背過去吧？會不會覺得不方便？”

    秦北海大笑起來，將手杖抓在手里，說：“倒沒有不方便，就是用不著。我能走?！?/br>
    “沒不方便就行?！绷_焰火說。

    幾個人都以為他許只是那么一說，不想他果然將秦北海的手杖拿過去交給保姆，走到他身前，一起身就將他背起來，沒幾步就走遠(yuǎn)了……晨來抱著一大盒子冰愣了下，反應(yīng)過來馬上跟過去。保姆和秦老太太就看他們一陣風(fēng)兒似的刮走了，等她們倆一齊發(fā)出“喲”的一聲，羅焰火已經(jīng)將秦北海背到了客廳。他一回身，看了晨來。

    晨來立即意會過來，指指那張長榻。羅焰火馬上將秦北海放了下來，扶他坐穩(wěn)。

    “哎呀這真的拿我當(dāng)病人了。”秦北海忙說。他有點坐立不安的樣子。羅焰火知道他平常是習(xí)慣了照顧人的，輪到自己被人照顧，多半不自在，于是就故意忽略他的反應(yīng)?？闯縼硪帽鶋K過來，他輕輕擺了下手，說等一下，從旁邊的一摞洗干凈剛疊好的蓋巾里拿了兩條過來，一條鋪在沙發(fā)上，一條疊起來給秦北海墊高腳踝……這一套動作行云流水，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就做完了，這才往旁邊挪一挪。

    “唉……倒讓你們照顧我，多不好意思?！鼻乇焙@氣。

    “我不是想照顧您。我是想讓您快點兒好，好照顧奶奶。”晨來輕聲說。她看著這干凈整齊的蓋巾，心說這時候還顧得上保持整潔，也是有點特別了。她忽然想起那間幾乎全是白色的公寓來……她手上動作停了下。

    羅焰火退遠(yuǎn)了些，小狗咪咪跟著過去，叫得聲音更大了。秦家的客廳并不大，這么多人在場，已經(jīng)顯得有點局促，小狗的叫聲似是填補(bǔ)了余下的所有空間……羅焰火有點兒無奈地看著這個小家伙，皺了皺眉。

    秦老太太過來，讓保姆把小狗帶走，一邊兒跟羅焰火說真的不好意思小家伙給我慣壞了，一邊請他坐下。“……喝口茶。小羅你這人高馬大的，咪咪看著大概也覺得怕怕的?！?/br>
    羅焰火這才坐了，看著被保姆抱走時還在掙扎著沖他大叫的小狗，過了會兒才說：“小動物都不喜歡我?！?/br>
    秦老太太笑起來，說：“你太嚴(yán)肅了。要老是板著臉，別說小動物，小孩子也會跑開。適當(dāng)多笑笑，小羅。”

    晨來用毛巾裹好了冰塊，和冰袋一起包住秦北海的腳踝，穩(wěn)定住，讓他先不要動，然后問他最近腿腳是不是經(jīng)常不那么靈便，秦北海說不會。他回答得極快，晨來沉默片刻，看了看保姆，又看了看羅焰火。

    保姆說：“秦先生上個月在家門口還差點兒摔了?！?/br>
    羅焰火說：“最近說了兩次膝蓋疼?！?/br>
    “嘿！”秦老太太聽了，拿拐杖往地上一戳。秦北海只是笑。

    “您多久沒做體檢了？”晨來問。

    “也就半年。上次檢查指標(biāo)都比較正常，我這老胳膊老腿兒也是老毛病了，不要緊。關(guān)節(jié)手術(shù)要做不做的，拖了一陣子了。我想著要是再不舒服，我就去做了——可是忒耽誤時間。我多少事兒呢？”

    “有多少事兒擱不下??？趕明兒你嗚呼哀哉了，這世界要跟著你毀滅啊？”秦老太太說著看了羅焰火，“小羅你說是不是？來來你說是不是？”

    “還是身體要緊?！绷_焰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