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狀態(tài)不好，石墨說，要不別吃牛排了。

    秦甦搖頭，做都做了，攤手問他要刀叉。

    石墨商量口吻，“換個蔬菜沙拉？”這是他能想到的清淡的東西。

    “不要，我不喜歡吃草。”秦甦兩手扒住差點(diǎn)被抽走的盤子，“試試嘛，大不了就是吐，我現(xiàn)在真的很餓?！庇逐I又惡心，好煩。

    “水果沙拉？”

    “......”這邊秦甦不再理他，拿起刀叉開吃了。

    石墨定在島臺前想了想，轉(zhuǎn)身切了半個檸檬。

    青嗆的酸汁均勻淋在牛排，“用檸檬解膩試試?！?/br>
    秦甦吃了兩小口，饑餓感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口又被一口氣鯁住。她剛皺起眉頭，背后一雙溫手已經(jīng)撫上了背脊，“不舒服了吧......”

    隔著針織衫，一下一下，蠻舒服的。

    第13章 13

    嘔吐極其消耗精力，秦甦吊起的神經(jīng)在石墨的手掌下休戰(zhàn)。這樣的手法好像是老人常做來唬弄小孩的。

    “你好老派?！彼f。

    “那算了。”他收回手。

    秦甦嘴硬，脊梁骨卻軟，留戀溫度的走失，表情閃過不自在，“不過，謝謝?！?/br>
    “好點(diǎn)了嗎？要喝口水嗎？”聽她說吐，不夠具體，但看她這樣吐一天，他也跟著窒息了。

    趁那兩口牛排沒吐出來，秦甦趕緊躺下，預(yù)備催眠自己，快點(diǎn)睡著——這樣也許會忘了吐。

    即將入夢，徐路陽打來電話。她點(diǎn)擊拒接，那邊感受到回應(yīng)，堅持不懈飛來第二個第三個。

    她好笑，這人到底有多自戀？說了幾百遍不是他的，還堅信是她嘴硬。言情八點(diǎn)檔真是害人不淺。

    手機(jī)太重了，秦甦調(diào)小音量，擱在枕邊，聽他的忠犬男兩年計劃、改過自新三年計劃、此志不渝終生計劃，翻著二十個白眼入了眠。

    又是夢，好多夢，零零碎碎的，夢到好幾個npc前男友。夢境師精心剪輯，把在一起時的快樂與崩析血腥對比，攪得她心跳驟起驟落。

    再醒來，睜眼一片幽藍(lán)，半空漂浮層橘黃。秦甦眨眨眼，陷在半夢，翻來覆去朦朧了陣。光影漫浪浮動，像小時候被陸女士強(qiáng)迫早睡，眨巴眼睛歪在mama臂彎，感受白墻上的電視斑斕。軟被將她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加之乳/膠/彈簧床墊的體感，真像是回到了母體。

    一切更像夢了。

    立燈悠悠亮著，墻壁上正投放電影《竊聽風(fēng)暴》。石墨戴著耳機(jī)，白噪聲均勻漫入耳朵，膝蓋擱著電腦，三指在觸控板來回滑動。

    直到一個紙團(tuán)砸在額頭，他才仰起頭，注意到秦甦醒了。

    “哈哈哈哈，我手好準(zhǔn)！”她兩手一拍，手舞足蹈得像投中了三分球。

    石墨撿起紙團(tuán)，僅拇指撥開一條縫，就認(rèn)出了紙團(tuán)的內(nèi)容，眼神立馬變了。他拽下耳機(jī)，“你從哪里拿的？”

    loft空間垂直挑高，縱向貫通。為加強(qiáng)視覺開闊，石墨的樓梯用的是透明玻璃圍欄。秦甦趺坐地上，額頭貼上玻璃，與他一上一下，互相張望。

    她問：“什么？”

    “沒什么?！笔戳怂谎郏瑔査煤脝?？坐在地板，嫌涼嗎？

    秦甦泛起狐疑。石墨剛那句話語氣不對勁，她在心里重復(fù)一遍，指了指后面的垃圾桶，“我看到里面有很多紙團(tuán)，就拿了一個?！崩昂芨蓛?，除了紙團(tuán)沒什么。

    “嗯?！彼謫柫艘槐?，睡得舒服嗎？

    秦甦點(diǎn)點(diǎn)頭，“不過夢好多，意識是失去了，但睡得不算踏實?！庇幸欢螇暨€在找吃的，乞丐一樣襤褸，陰風(fēng)刮在皮膚上，冷得特別真實。

    “哦......”他諷刺地牽起唇角，“睡覺還在打電話，那是睡不踏實的。”哪有人能夢里夢外同時連線的。

    秦甦這才想起剛正在打電話，回頭看了看手機(jī)，“我后來睡著了?！?/br>
    “嗯，我上來看看你有沒有踢被子，看到手機(jī)亮著，顯示正在通話中?！?/br>
    秦甦笑，這么大了踢被子了也會自己拽回來，“然后呢？”

    “電話里有個男人聲音，說‘寶寶需要爸爸，你不能這么自私’，我聽著不對味，把他罵了一頓?！?/br>
    “唉？”她兩手攀上玻璃的磨砂邊緣，“罵他什么了？”

    “不可以罵嗎？”他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哦......也不是不可以，我怕傷了他自尊，搞得他哭鼻子。”

    石墨故作恍然，“我也是這么想的，所以先把電話掛斷了，才開口罵的?！?/br>
    “哈哈哈哈哈！”秦甦起勁兒地笑，毫無負(fù)擔(dān)地聽，“都罵了什么？”

    “罵他沒眼光，這么漂亮的女神怎么舍得不要?！?/br>
    石墨說完，秦甦的吐槽欲卻一點(diǎn)沒被點(diǎn)燃。夢里細(xì)細(xì)碎碎的內(nèi)容與現(xiàn)實拼湊，她靜靜坐著，自嘲地笑了笑，沒有接話。

    *

    時針拐到九點(diǎn)。石墨去廚房做了份水果沙拉，蘋果切塊，澆上丘比沙拉醬，端到二樓，秦甦剛穿完外套，正在梳頭發(fā)。

    石墨的梳子是直男簡易款，約莫是酒店里不要錢白送的。她多年沒用過這種不帶氣墊的梳子，直溜溜剌過頭皮，好直接的體感，不由迷戀地多梳了幾道彎。

    石墨走進(jìn)洗手間，意外道，“要走？”

    “是啊，不然難道要留宿?！彼@里就一張床。

    “可以啊。”

    “那怎么睡？”她沖他拋了個媚眼，“孤男寡女的，我又這么漂亮，怕你做出不好的事來。”

    石墨倚靠黑色田字格玻璃門，與鏡子里的她四目對視。他很想繼續(xù)這個話題，但開口瞬間還是把調(diào)情的話憋了回去，“我有個氣墊床墊，充氣就可以睡了?！?/br>
    這樣通透的空間與舒適的床上用品，秦甦也不想走，可賴在這里總歸不好，見石墨這樣說，便趕緊順勢，“那會不會不好啊。”

    “那我送你回去？”他側(cè)身一讓，真讓她走的樣子。秦甦的臉眼見塌下來，石墨輕扯唇角，遞上沙拉，“行了，吃點(diǎn)水果吧，你晚上就吃了兩口rou?！?/br>
    秦甦仍坐在二樓吃，沒下樓，不過這次屁股底下多了個南瓜蒲團(tuán)，石墨幫她拿了上來。

    二樓看投影，視野也極好?！陡`聽風(fēng)暴》里，□□里?！つ掳ｏ椦莸木l(wèi)戴著耳機(jī)，哭喪著張臉，被遙控器關(guān)進(jìn)了白墻，重新打開的是《動物世界》，秦甦反應(yīng)了會才確信石墨真的給她在看動物世界。

    “你是在給我做胎教嗎？”

    “我領(lǐng)導(dǎo)說他老婆懷孕期間一直看動物世界。”

    “可是我不想看。”

    石墨仰起頭，問：“那你想看什么？”

    “我想看吃的?！彼I。硬吃了兩口沙拉，苦味在口中漫涌，味同嚼蠟。如不能吃，那看看好了。

    石墨看她抱著碗，蘋果塊疊出碗沿，幾乎沒動，只能嘆氣，搜索起《舌尖上的中國》。餓著肚子看吃的，真的不是找罪受？

    石墨有一搭沒一搭地看投影，一會敲敲鍵盤回復(fù)消息，一會倒個姿勢抬頭看看她。

    柴米油鹽醬醋茶，相似的樓宇森林中溢出獨(dú)屬于具體城市的味道。秦甦看得認(rèn)真，不住咽口水，中國胃靈魂被點(diǎn)燃，蒸饅頭都有味得很。

    她回憶起在美食荒漠嚼蠟的日子，兩眼餓出狼光，一垂眼，正好對上石墨投來的目光，開口閑聊：“我在法國，一邊啃法棍一邊看a bite of a，還有b站上各種美食視頻。”

    “法國吃得很差嗎？”

    “比英國好一點(diǎn)，但和國內(nèi)比差遠(yuǎn)了。”留學(xué)圈除了比學(xué)校，還愛比美食。英國常年位于鄙視鏈底端，這搞得秦甦很好奇，比法國還難吃？

    “其實我一直想問，你怎么去學(xué)語言了?！笔犝f秦甦去讀了法語，很是吃驚。女神到底是女神，每一張牌都打得別出心裁。記性這么差，又去學(xué)了個天天背書的專業(yè)。

    “分?jǐn)?shù)低唄?！彼巧媳疽痪€，服從調(diào)劑，被扔到了法語專業(yè)。羅曼語族聽起來響亮，實際她是學(xué)校招收的第一屆學(xué)生，從師資到外語資源都很可憐。秦甦一度懷疑自己耗費(fèi)四年學(xué)出來會是個啞巴。

    “那怎么進(jìn)了出版社？”

    “我媽想讓我做穩(wěn)定的工作，學(xué)歷夠不上高校教師門檻，補(bǔ)習(xí)班不夠穩(wěn)定，不想考公考編，進(jìn)國企大概是最穩(wěn)定的一種選擇吧?！彼厴I(yè)也糊里糊涂，最迷茫的階段，誰指揮她，她都聽上一耳朵。

    “那......處分有影響嗎？”

    秦甦愣了一下，沒想到他還記得這么久遠(yuǎn)的事。真是壞事傳千里。她舔了舔嘴唇，“哦，學(xué)校高二下學(xué)期幫我撤掉了?！?/br>
    當(dāng)時班級都道，秦甦以后不能做公務(wù)員了，班主任也為滅秦甦傲勁，以處分的嚴(yán)重性裹挾。學(xué)生時代，誰聽到這個，都不免絕望自己剛開火的人生就此熄滅。秦甦聽到嚴(yán)重性，哭了一整個上午，當(dāng)然下午又恢復(fù)原樣了。

    好在這個爛段子最后是以happy ending收場的。她每個月給校長和教務(wù)處處長寫信，這一度成為老師辦公室的大笑話。原本一眾老師還在堅持要煞她威風(fēng)，維護(hù)5班班主任的顏面，但實在撐不住她這份堅持，或者說是執(zhí)拗。秦甦寒假見不到老師心里沒譜，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便打校長電話，問他要家庭住址，表示自己要去他家背課文，還背“小抄”上的那一篇。

    校長崩潰，跟她說開學(xué)再找她談，現(xiàn)在在家好好過年。

    秦甦扮豬吃老虎的技能大概是那時候?qū)W會的，頂撞老師時毫無技巧，單純想把是非黑白貼在對方臉上，但是轉(zhuǎn)圜自救時，她遲鈍地總結(jié)出來，哦，漂亮可愛還可以這樣用啊。

    于是乎一開學(xué)，他們找她談話，語氣上沒有松口她的有錯論，但行為上還是給了她肯定的答案——撤銷處分，不留檔。次日，公告欄上貼了近一年的大字報也撕掉了。

    這件事只有幾個親近的好朋友知道。大部分人只了解到“秦甦作過弊、受過處分”截止。可能是出于心理壓力，盡管同學(xué)們都很友好，但秦甦不太愿意參加5班的聚會。

    空蕩蕩音樂教室里，鬼魅般回響的哭聲繞記憶一圈小跑。石墨心中悵然，“你真厲害?！彼荒芟胂螅@樣的委屈她嘻嘻哈哈地承受了下來。

    “還可以吧?！鼻禺d面無表情，目光聚焦在籠屜噴煙的投影畫面上。過了會，蒸汽好像隔著幕布熏著眼睛了。

    石墨不著痕跡地盯著秦甦，看她避開畫面，手臂橫過眼睛，心口酸得像檸檬榨汁。

    高中看她在音樂教室哭完一節(jié)自習(xí)，下課立馬勾著王謙笑嘻嘻，石墨曾閃過不諳世事的少年式疑惑，這女的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開心？是厚臉皮的壞女孩還是戴面具的假陽光？因著這份疑惑，那張“校園禁止吸煙”的紙上，感嘆號被他改成了問號。

    石墨撿起地上紙團(tuán)，一點(diǎn)點(diǎn)撫平草稿。那顆疑惑的子彈隨著她偶爾偷摸亂彈的難聽琴音撥弄至今，好像有答案了。

    *

    舌尖一集播完，自動播放下一集。光影變幻，秦甦憂郁的勁兒也緩了過來，“喂，你呢？”

    石墨兩手交疊作枕，長腿蹺上沙發(fā)扶手，正仰躺直腰，“什么？”

    “你這房子姑娘捯飭的吧。”她指了指屁股底下的南瓜蒲團(tuán)。這東西，她一屁股挨上去就知道不是便宜貨。石墨的車上沒有裝飾物，直男典型，家里卻處處有精致的味道。

    墨綠色背景墻，乳白一字沙發(fā)。線框墻下，投影的每一幕明暗交替都像是一場未完待續(xù)的午夜巴黎夢。浴室六角瓷磚，壓花玻璃，復(fù)古燈花，處處凹槽死角，華而不實，完全不是男人會選的裝飾風(fēng)格。二樓主衛(wèi)區(qū)區(qū)四五平空間，竟安了個小浴缸，也是夠會享受的。而下水處干結(jié)的銀跡水漬，說明石墨近期沒有使用過。

    不說話？

    石墨的一言不發(fā)激發(fā)了秦甦的好奇心，語氣流露出找碴的蠻橫神氣，“太不公平了，我的事你什么都知道，但你的事我都不知道！”什么前男友啦、什么處分啦、什么工作啦，他都知道！還都記得！而她只知道他比她大一天，然后有個前女友，這算屁個信息，一點(diǎn)內(nèi)涵都沒有。

    這怪誰？石墨笑，“那你要知道什么？”

    “想知道這法式窯子是哪位姑娘設(shè)計的呀?！彼硷w色舞，大膽猜測，“是你大學(xué)時的女朋友嗎？”

    法式窯子……大學(xué)女朋友……石墨噗嗤一笑，目光在屋內(nèi)巡脧一圈，反問她：“你喜歡嗎？”

    “問我干嘛？”

    “你喜歡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