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狀安峻茂嚷道，“用公勺，太不衛(wèi)生?！比峦辏〔缓茫皇深w了，趕緊舀。

    安娜噗噗笑，“逗你的。知道你講究，要用公筷、公勺。放心吧，”她晃了晃手上的湯匙，“剛才還沒用過。你也真是，越發(fā)急我們越喜歡逗你。你看毛毛多淡定，她潔癖多厲害，不比你毛病少。”

    李勇端著六月黃炒毛豆子出來，又聽到閨女高談闊論，還把安歌給捎上了，“娜娜，咱們說事不興帶上別人的，?。泵墒撬男∝斏?，三年來有驚無險過了好幾道關，他潛意識覺得這孩子財氣旺。再說，瞧瞧旁邊那倆孩子，方輝和馮超，滿臉的不高興，比說他們自個還生氣。

    圓圓臉的方旭說，“沒事，叔叔，童言無忌，我們懂的。我喜歡六月黃，能放我面前嗎？”

    李勇把六月黃給放方旭面前了，他站起來挾一個給徐蓁，再挾一個給方亮，剩下的……他和徐蘅包圓了，“后面好菜多，你們慢慢吃，我們有這個就行?！?/br>
    安峻茂，……他還想嘗嘗呢，雖然老扎到嘴。

    方旭也沒忘記交待一聲，“安家哥哥，你是吃大螃蟹的人，六月黃rou少殼多又費勁，別碰了?！?/br>
    再上一份雪菜蒸黃魚，李勇特意放了兩把公勺。

    得，安峻茂不好意思搶在前面，結果輪到他的時候只有兩個魚頭。

    “你們……”明擺欺負他。

    話還沒說完，氣還沒發(fā)出來，李勇又端出一盤鹽焗蝦，特意放在安峻茂面前，“你愛吃的，多吃點。”順便給女兒一個眼神，別過分。

    安娜看看徐蓁，徐蓁看看安歌，方輝看看安峻茂，何明軒先笑了。

    小孩子的圈子說殘忍也殘忍，其實說起來是排擠。要破解只有兩條路，一條是迎合，另一條習慣孤單。

    獨處是需要金錢支持的。

    安歌想起也是這個歲數(shù)的自己，乖巧，裝作沒察覺明里暗里的嘲諷，討人喜歡幾乎成了她的本能。外人提起她都贊不絕口，長相甜，為人處世又周到，沒有說她不好的。直到她發(fā)現(xiàn)，好嘛，自己走上了安景云的老路。

    安景云挺住公爹的唉聲嘆氣，硬撐著沒在冷戰(zhàn)中退讓，迎來了“勝利”。

    廠領導原先也只想給徐正則看臉色，并不是真的沒辦法安排，過了兩天通知安景云，讓人去報到上班。

    安景云又去通知大外甥，第二天傍晚她下班到家，好大一個驚喜。

    來的不是一個兩個，是仨！

    一富、一富的未婚妻、二貴。

    來都來了，總不能趕他們回去。

    安景云在水龍頭下沖了把臉，慶幸孩子們把地方打掃出來，來三個也放得下。

    只是，還有倆去哪找工作？

    第一百零五章

    安景云擦把臉, 喝了半杯女兒遞過來的酸梅湯, 感覺至少可以面對一下現(xiàn)實了。

    轉過頭, 三人還是她進門時站起來恭迎的模樣，老老實實站在原地，熱熱切切看著她。

    一富二貴穿著寬大的舊襯衫－她買的。安景云記性也不錯, 這是幾年前大姑姐來討徐正則的舊衣服, 她哪好意思真拿舊的送人，去一服門市部買了兩件新的。

    見舅媽轉頭，一富大著膽子說, “我們什么都能做，掃街道也可以。”

    想得倒美，掃街道屬于環(huán)衛(wèi)所, 工資雖然少，但活輕松，每天干兩三小時就能休息, 不缺臨時工。

    自從知青返城，城里就不缺勞動力, 把工作讓給子女而早退的中年人多的是。

    老的還做得動, 新一代卻長大了。

    安景云剛提起的一口氣又xiele半口, “坐吧，坐下來說?！?/br>
    不過也難怪二貴跟著出來，大姑姐不是他親媽, 兩兄弟父母雙亡。大姐夫是混人, 年輕時仗著一張臉長得好, 搞大了大姑娘的肚子。兩個人稀里糊涂在一起過日子，沒領證沒辦酒，連兒子戶口也沒上，直到大姑姐生下三明才一起上的。人可以混到什么程度，就是連親生兒子的歲數(shù)都不記得，胡亂填了個年份日期。

    一富咽了口唾沫，“把工作給二貴，我干別的?！彼羌依锏睦洗螅晳T有好的先盡著小的。

    安景云怕他犯傻，趕緊說清楚，免得把好事給折騰黃了，“你的名字已經報上去了，不能換人。夏芳和二貴既然來了，先在城里玩兩天。”事緩則圓，等她再想想，“吃飯吧。”

    徐蘅已經轉了幾個圈，終于盼到自己想聽的，“吃飯！吃飯！”

    “爸爸呢？”安景云問大女兒。

    “釣魚?！毙燧枵f，“說跟朋友約了夜釣。”

    安景云，……

    晚飯已經做好，只要端出來。馮超擇的菜，安歌動手炒，絲瓜海米豆腐湯，拌黃瓜，炒空心菜，魚香rou絲，還有青椒炒蛋，都是大盆的。連飯都燒了兩鍋，家里大些的鍋碗瓢盆全用上了。

    一開飯就顯示出了必要性，安景云舉著筷子剛說幾句“不要客氣多吃點”，二貴已經把空飯碗遞給徐蓁，“大妹，麻煩添飯?！?/br>
    兩鍋飯吃得干干凈凈，二貴的肚子像扣了一口鍋，高高凸出來。一富和夏芳還算注意，但一富偷偷松了回腰帶。

    飯后安景云看了看他們的行李，一個破旅行袋，放了幾件衣服。她趕緊掏出錢讓馮超騎車去夜市買涼席帳子，再翻柜子找薄被，又找出毛巾草紙塑料盆，想想又拿了兩包月季牌衛(wèi)生巾。

    幸虧平時連根繩子都不舍得丟，翻翻揀揀湊齊生活用品。安景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把一富拉到陽臺上講悄悄話。她硬著頭皮，把居委發(fā)的計劃生育工具塞給外甥，“今天來不及，明天帶你們去辦暫住證，城里可不像鄉(xiāng)下，街道盯得緊，不允許未婚先孕。懂嗎？惹出事舅媽也沒辦法幫你?！?/br>
    唉，安景云認了，舅媽也是媽。

    八月底的天氣，夜晚涼風拂面。

    把三人在小院安頓住下，馮超騎車，帶著安景云回家。

    遇到上坡路，少年一聲“阿姨抓緊”，奮力踩著車跟小牛犢般往上沖。

    忙活半晚上，到家徐正則還沒回來，安景云再好的性子，由不得也來了火，電風扇開到一檔使勁對著吹。

    聽到身后的腳步聲，她以為是徐蓁，出聲抱怨道，“你看你爸……”

    安歌把電風扇開到三檔，又從“定向”撥到“搖頭”，“媽，我有個想法。前陣子鄭叔叔和爺爺聊天時說市政有意改革，把城區(qū)綠化工程細分，競標分派。讓大阿姐接活來干，怎么樣？”

    “大人講話別在旁邊聽，讓人說沒家教。”安景云叮囑道，“爺爺工作上的事不能往外說?！?/br>
    “知道。這在家里，而且跟爺爺工作也無關?！?/br>
    安景云想了會，搖頭道，“不行。第一咱們得避嫌，其次夏芳也不是那塊料?！?/br>
    “不是說大工程，那些拔草種樹的。咱們不搞特殊，正常參加競標，別人也沒什么話好說。”

    安景云還是搖頭，“傻丫頭，那些都有關系的，去別人的碗里搶飯，別人不說三道四？”

    “爺爺不是說要響應干部年輕化申請退休？等爺爺退了，咱們承包一塊地，回農村去?！贝蠹也幌敕N田？可以，自家接過來，種草皮搞綠化是條路，當種田大戶搞聯(lián)合種植是條路，大棚蔬菜也是條路。

    聽到農村、種地，安景云頭有兩三個大，沒好氣地說，“去去去！把你扔鄉(xiāng)下一個月，你就知道不好玩。”她怕老頭受孫女慫恿放棄公職，連忙叮囑，“這些年爺爺不容易，現(xiàn)在挺好，有事忙，也不太累，別有的沒的跟爺爺亂講?！?/br>
    “那怎么安頓二表哥和大阿姐？”

    “讓二貴跟你爸學修電器，夏芳么，我跟廠里說一聲，后勤應該有崗位?！卑簿霸埔呀浵脒^，“我只求你們安安穩(wěn)穩(wěn)別惹事，就放心了?！?/br>
    “媽，要是有天大家不修電器，壞了直接扔掉重新買，到時怎么辦？”

    “怎么可能。”安景云關了電風扇，“就算有，到時再說。我看二貴應該可以，他坐得住。一富么……”這孩子實在也太毛躁了，套個枕頭都能扯破枕席，安景云捏了把汗，希望他進廠后能改。

    觀念上的改變，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倒是衛(wèi)采云聽了后很贊成，“毛毛的主意挺好?！彼憬o安景云聽，“我們廠前前后后買了三百多畝地，別的不說，圍墻找建筑公司做的，總共花了三十萬塊。圍墻的鐵欄桿部分每兩年重新油漆，從材料到人工得五萬。廠區(qū)的修樹拔草找的綠化公司，每季度兩萬。”

    安景云習慣了義務勞動，吃驚地問，“車間工人隨手做做就完的事，干嗎出錢？”

    衛(wèi)采云笑道，“工人加班有加班費，多招人不如請外頭的來做?！?/br>
    “干嘛不直接找農民來做？”安景云還是想不明白。

    “也得有人管理，進入廠區(qū)不能亂走，不能順手牽羊，不能拖延工時，最關鍵不能影響正常生產?！毙l(wèi)采云吃過苦頭，開業(yè)時放在廠門口的幾十盆花，被附近村民十幾分鐘全搬走了。認真計較？派出所不愿意受理，幾盆花而已，資本家還想怎么樣啊?！板X能解決的事情，沒必要自找麻煩。必要的成本，該花就花?！?/br>
    安景云聽得打開新世界。找人干活還不容易？拔草修樹漆欄桿，不要說別人，她都行。又不用技術，不就花點力氣？力氣這東西，吃飽飯睡一覺又有了。

    “管人沒那么簡單。”香港那邊過來的中高層管理人層，原先還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經過兩三年的磨合氣焰低了不少。光有錢還不行，工人們習慣了當老大，主人翁意識特別強。衛(wèi)采云夾在當中兩邊溝通，幸虧承壓能力強，但也有幾回氣得想辭職?！叭绻芙M織起一組人，我跟行政部去說，試用幾次就知道行不行?！?/br>
    片刻間安景云已經想到不少人選，插隊那里老書記的兒子，跟她要好的婦女主任，一起回城的知青伙伴，車間早退的女工們，還有二貴和夏芳。誰不想過好日子，如今八仙過海，各找各的門路，眼前現(xiàn)放著靠力氣吃飯的生財之道，干嗎不走？一時間她心里“呯呯”亂跳。

    衛(wèi)采云拿了紙、筆和計算器，凝神一邊寫一邊算。安景云湊上去看，廠區(qū)需要定期做綠化維護的幾大塊：大門旗桿下、廠房兩側、辦公樓前、宿舍區(qū)、食堂區(qū)，還有一半空地。她是老成本核算的，默算了一下，空地雖然面積大，但最好打理，只消噴藥水，剩下的算不上什么，叫上二十來個婦女，每個季度花上十多天能搞定。辛苦十多天，掙兩個月的工資，值！

    “我們是關系戶，會不會妨礙你？”安景云顧慮道。

    “我本來就是關系戶?！毙l(wèi)采云哈哈笑道。

    說得也是。

    衛(wèi)采云又教安景云怎么寫計劃書，等忙完兩人才想起－孩子！

    兩個多月的寶寶被忘得一干二凈。

    出去一看，小王靜悄悄在翻一本烹飪書，老太太的房門關著。原來小王見她倆在忙，調奶粉喂飽小毛頭，然后阿太帶著去睡了。

    “阿姐，我燉了紅棗銀耳，吃一碗再回去?！?/br>
    唉，人比人，氣煞人。

    自家坐月子的時候，徐正則洗尿布是有的，但也真沒眼力，往往她剛睡著又被他推醒，大驚小怪無非孩子哭了或者拉了。

    安景云慢騰騰往回騎。

    夜了，墻角傳來秋蟲唧唧聲，整幢樓靜悄悄。孩子們都睡了，但給她留了一盞小燈。

    安景云記起來，明天正式開學了。

    第一百零六章

    開學第一天, 校門口烏泱烏泱的人, 負責值勤的是初二和高二的學生, 遇到騎車往里沖的、沒戴校徽的、衣冠不整的攔下教育一番。

    紅榜仍然貼在墻上，剛升初三的同學走過忍不住議論兩句, “說考就考上了，厲害?！?/br>
    早自習鄭志遠報了一次班委名單，又讓把團員證帶來，建立班級的團組織。

    問到安歌, 安歌說還沒入團。

    鄭志遠愣了下，初一時學校拿團員的榮譽激勵學習好的學生，到初三基本上所有人都入團了，免得檔案上不好看。

    “我沒到年紀?！卑哺杞忉屃艘痪洹?/br>
    鄭志遠, ……

    對，人家還是少先隊員的歲數(shù)。

    鄭志遠默默進行下一部分，選課。一中高中的興趣班出名豐富，從文學、世界電影欣賞到攝影、篆刻、圍棋都有，甚至還有繡花。一周一次，每次兩小時，利用自習課時間。

    安歌接受度很高。以后學校還設了麻將課呢，深受同學歡迎, 相比之下現(xiàn)在已經非常常規(gu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