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桂園行

    當(dāng)然不行的。

    顧穗兒知道，騙人是行不通的。

    謊話編得再圓，只要他用那種看透一切的眼神掃一眼，她馬上就得露餡了。

    所以她還是低著頭，乖乖地，想做錯了事的小丫鬟一樣走進了院子。

    一進去，就看到了坐在翠竹下的男人。

    翠綠的竹葉下，男人一身寬松白袍坐在竹椅上，修長好看的手里拿著一卷書，正低頭看著。

    他應(yīng)該是剛剛沐浴過的，頭發(fā)還沒有干透，額上系一根絳紫色鑲寶石的抹帶，那絳紫色緞帶便和墨色長發(fā)一起披散在肩上，點綴在柔軟的白袍上。

    秋風(fēng)偶爾起時，竹葉窸窣，他白似雪的袍角被悄悄掀起，又落下。

    他修長好看的手指輕輕抬起，翻開一頁書。

    顧穗兒在這一刻，忘記了呼吸。

    她站在那里，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她不知道原來男人可以把白色袍子穿得這么艷美，也不知道原來有人僅僅是坐在那里便可以有這么優(yōu)雅高貴的姿態(tài)。

    腦子里懵懵的，只癡癡看他，天與地在這一刻都不存在了，她自己也消失了，這個世上只有他。

    “過來?！辈恢朗裁磿r候，男人已經(jīng)放下手，抬頭招呼她。

    她沒動。

    聽到了，但是兩腳不聽使喚，她傻傻地看著他。

    “過來?！蹦腥艘廊皇峭瑯拥纳袂椋廊皇峭瑯拥恼Z氣，說出了同樣的話。

    這次顧穗兒終于回魂了，勉強找回點力氣，抬腳，走近了。

    男人微抬起頭，凝視著她，好一番把她打量。

    顧穗兒一直覺得，他的眼眸像山后面黑龍?zhí)兜奶端?/br>
    不過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好像不是的，他的眼睛里有火，燃燒在寒水之上的火，能把人融化掉的燙。

    她的心緩慢而清晰地收縮了下，握緊拳頭，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那一天，他的唇擦過她的臉。

    她以為，之后他會做些什么。

    心里是期待的。

    因為期待，只要一靠近她，心跳就砰砰砰的。

    可是后來她發(fā)現(xiàn)，他什么都沒有做。

    就仿佛那天根本不存在，就好像他的唇擦過她的臉只是一種巧合。

    燙人的眼眸打量著她，她臉上辣辣的燒，低下頭，不敢再去看他。

    “給我擦擦頭發(fā)。”男人收回目光，望著一旁搖曳的翠竹，低聲道。

    他的聲音和平時的清冷感不同，現(xiàn)在有些啞，像是剛睡醒。

    “嗯。”

    顧穗兒這才發(fā)現(xiàn)旁邊掛著一捧漢陽白巾，她取過來，細細地幫他擦拭頭發(fā)，一縷一縷地分開，擦干，再梳理。

    擦得差不多了，顧穗兒小心地看了眼蕭珩，只見他微微閉著眼睛，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醒著。

    她不知道如何是好，便站在那里，不敢驚動他了。

    誰知道他的身形微動了下，臉一側(cè)，就貼到了她。

    他的臉恰恰好貼在她肚子上，輕輕的，墨黑的發(fā)緊貼在她腰側(cè)。

    顧穗兒開始的時候身體有些僵硬，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后來慢慢地緩過來，她低頭看過去。

    男人是極好看的，好看到她都不知道該怎么向人描述他的好看。

    她總是會想起冬天里的雪，捧在手心里，干干凈凈的美，冰冰涼涼的美，也許這就是蕭珩給她的感覺。

    就在這時，肚子里的小蝌蚪拱了拱身子，好像在翻身。

    蕭珩好像感覺到了，在那一刻不動了。

    肚子里的小蝌蚪在輕輕踢了下蕭珩的臉。

    蕭珩開始不動，后來便用臉磨蹭著。

    隔著肚皮，顧穗兒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這父子兩你一下我一下的，一個在外面輕蹭著感覺，一個在里面任意踢騰拱動。

    她低頭凝視著他，閉著眼睛的他睫羽垂下，微微擰眉，聚精會神。

    其實她這么腰有些累，不過她還是咬了咬唇，努力忍著。

    他好像很喜歡這樣子，小蝌蚪也喜歡。

    而就在這時，蕭珩抬起手，輕輕地環(huán)住她的腰，撐住了她的身子。

    風(fēng)吹過他墨色的發(fā)，絳紫色的錦帶在她眼前飄，她一動不動地望著貼在自己肚子上的他。

    她覺得自己可以這樣站很久，站一輩子。

    “怎么不動了？”蕭珩突然啞聲問道。

    “……也許累了吧?！鳖櫵雰翰隆?/br>
    “嗯。”

    低低地嗯了一聲后，他沒再說什么，起身，握住她的手，往書房里走去。

    走了幾步后，他看到了她身上的衣裳，那目光便停留了片刻。

    她心虛，躲著他的眼睛。

    “嗯？”他揚眉。

    “我錯了……”她趕緊認錯，低低地道。

    蕭珩看她乖乖認錯的樣子，倒是沒說什么，領(lǐng)著她進了屋。

    他是要檢查她識字進度的。

    先把最近教給她的字拿出來，讓她一一指認，她低聲都念了一遍。

    他沒說什么，但是顧穗兒知道自己都念對了。

    蕭珩又讓研墨，讓她練字。

    學(xué)了這么一段，她的字已經(jīng)有點模樣了，雖依然生澀稚嫩，但到底橫撇捺都寫對了，也會寫幾十個字。

    蕭珩又拿出一本詩集來，給她讀，據(jù)蕭珩說，這是前朝編的詞集，她慢慢地學(xué)著讀，又聽蕭珩解釋。

    其實聽來聽去，她還是不太懂，里面都是大漠風(fēng)沙，都是一劍耀九州什么的，她不知道大漠是什么樣子，更不知道劍是什么模樣，至于九州在哪里，也不懂。

    但她依然認真地背。

    蕭珩偶爾也會淡淡地夸她一句：“你學(xué)得很快?！?/br>
    她忙搖頭：“我太笨?！?/br>
    蕭珩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而是走到書架旁，又取了一本詩集：“再把這個都背下來?！?/br>
    顧穗兒肩膀頓時耷拉下來。

    她好不容易背完了一本，竟然還有另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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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槿對去桂園的事很期待，來來回回過來聽竹苑很多次。

    有時候其實蕭珩根本不在家，蕭槿也過來，就無聊地坐在那里，和顧穗兒說說話，偶爾站在院子門口處，賞賞竹子看看書的，甚至還會逗逗貓狗。

    最近女學(xué)暫時歇了，她時間充足，真是不遺余力地過來聽竹苑。

    顧穗兒開始的時候謹慎小心地招待，生怕讓蕭槿這位大小姐不滿意，可是后來，她隱約總是有種感覺。

    其實人家蕭槿過來聽竹苑，并不是為了來找自己玩，而是為了其他。

    可是其他，到底是什么呢？

    畢竟有時候，蕭珩都不在家的。

    顧穗兒站在院子里把這聽竹苑前前后后看了一遍，依然找不到任何可能讓蕭槿這等人物喜歡的東西。

    最后她只能想，也許她只是偏愛那些竹子吧，畢竟自己給她繡的竹手帕，她不是很喜歡么？

    正胡亂想著，便看到不遠處的那個身影，江錚。

    從前一段時候起，蕭珩的這兩位護衛(wèi)就不進院子里，都是在外面候著。后來即使蕭珩不在家，也總是有一位日常站在外面，算是守門的？

    今天輪班的是江錚。

    江錚和蕭珩身形差不多，筆直地站在遠處，眼睛都不帶挪動一下的。

    看著眼前的江錚，顧穗兒突然想起了自己在鄉(xiāng)下的那些事。

    是江錚把她從村里接出來的，也是江錚把她送到府里的，可以說看到江錚，她就想起了她來時的那條路。

    江錚好像感覺到了她的目光，恭敬地朝她一拜，之后繼續(xù)目不斜視了。

    顧穗兒笑了笑，捧著肚子回房去了。

    她發(fā)現(xiàn)除了依然惦記爹娘和弟弟，其實那段路，對她來說已經(jīng)漸漸地要忘記了。

    就在蕭槿時不時過來聽竹苑走動的期盼中，去桂園的日子終于到了。

    臨出發(fā)頭一天，安嬤嬤就忙乎起來。

    她開始準備各樣軟褥子痰盂等，還說天氣涼了得準備手暖爐，得做好保暖可不能凍著小夫人。

    顧穗兒的肚子已經(jīng)不小了，走起路來笨重，她覺得自己其實最好別去了，奈何和蕭珩提了一嘴，他卻根本沒理這個茬。

    看來……必須得去了。

    顧穗兒自己也開始收拾準備，她發(fā)現(xiàn)大著肚子的女人出個門實在是麻煩，折騰了好半天準備妥當(dāng)了，才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一輛寬大的馬車駛進了聽竹苑附近，江錚和胡鐵都伺候在旁邊。

    安嬤嬤帶著一眾丫鬟伺候顧穗兒上了馬車。

    一上去，安嬤嬤喜歡得不行了：“這個馬車寬敞，比尋常府里夫人們用的都寬敞?！?/br>
    這時候外面的胡鐵聽了，便搭話：“嬤嬤怕是不知，這是三爺特意弄來的，這個寬敞也穩(wěn)當(dāng)，走起路來不顛簸?！?/br>
    江錚是個實在的，不太愛說話，便對胡鐵使眼色，胡鐵趕緊收斂了，老老實實當(dāng)木頭人站在一旁，不說話了。

    安嬤嬤更加高興了，偷偷地對顧穗兒小聲說：“小夫人，三爺對你可真好?！?/br>
    顧穗兒也覺得蕭珩對自己好，臉上飛紅霞，抿著唇兒摸著肚子，心里想的都是蕭珩。

    安嬤嬤依然笑：“我老婆子跟著小夫人，也是有福了！”

    說著間，她讓丫鬟靜月跟著在馬車上一起伺候，瑤光留在家里看門，至于那什么寶鴨金鳧，自然也是留家里。

    寶鴨金鳧眼巴巴地站在那里，頗有些不喜歡，不過也沒敢說什么。

    自從那次蕭珩因為顧穗兒的事給了她們難堪，她們在顧穗兒面前算是恭敬多了。

    馬車出去了聽竹苑后，一路大門敞開，甚至連門檻都給挪走，只為了顧穗兒不用下車。

    走出了兩道門，就見陸青怡和蕭栩過來了。

    陸青怡沒帶丫鬟，蕭栩帶了。

    “我是看二jiejie帶著丫鬟，小嫂嫂你這里懷著身子也得帶，怕到時候馬車里坐不下?！?/br>
    顧穗兒感念陸青怡的體貼，笑著道：“這個馬車寬敞，可以坐得下。”

    陸青怡一看，果然是寬敞，比她家里的那輛車還要大。

    當(dāng)下大家上車，顧穗兒陸青怡在那里靠左邊窗子，蕭栩和安嬤嬤靠右邊窗子，蕭栩的丫鬟梅紅和晴月伺候在后面，負責(zé)端茶遞水拿東西。

    一共是六個女人家，這馬車里很寬裕，絲毫不覺得擠。

    等到馬車出了府，走在路上，果然是穩(wěn)當(dāng)?shù)煤堋?/br>
    顧穗兒在鄉(xiāng)下的時候只坐過牛車驢車，那都是鄉(xiāng)間小路顛簸得厲害，和這種馬車完全沒法比的。

    她舒坦地坐在這里，享受著安嬤嬤細心的服侍，卻突然想起一件事。

    “這馬車是出了侯府？”

    “對，這是侯府的南側(cè)門?！标懬噔χ?；“你看，那邊是正門，不過正門一般都不開的?！?/br>
    顧穗兒從車簾子看過去，果然是的，這條街道似曾相識，好像真是當(dāng)初江錚帶她來時的路。

    她已經(jīng)來到這里一個多月了，現(xiàn)在才是第一次出侯府。

    “這都出了侯府，大姑娘怎么沒上來？”她納悶，明明是蕭槿最盼著去桂園的啊。

    “她啊，騎馬！”

    “?。框T馬？”

    這倒是顧穗兒沒想到的。

    “嗯，蕭槿最愛騎馬了，平時出去，也會跟著表哥騎馬的，現(xiàn)在左右有三堂哥帶著，她當(dāng)然不想和我們擠在馬車里了?！?/br>
    “這樣……”

    顧穗兒往簾外看，果然見前方一行人中，有一個是蕭槿。

    她今天穿戴和往日不同，少了繁瑣的裙裝，利索清爽，騎著一匹棗紅馬跟在蕭珩身邊，看著別樣的英氣。

    “大姑娘可真了不起?！彼挥筛锌骸八臀覀儗こＥ硬灰粯?。”

    “這有什么大不了，我們也會騎，不過我們可沒她那么張揚！”蕭栩突然插嘴了一句，頗有些不屑。

    陸青怡掃了眼蕭栩，倒是沒和她計較，淡笑了聲，才慢條斯理地解釋說：“咱們大昭國自高祖時，便置辦女學(xué)，又許女子騎馬射箭，這些年來雖然這個風(fēng)氣早不如前，女子大多在家相夫教子，出行也都是乘坐馬車，可是大多都是會騎馬的，偶爾間騎一次，倒是也沒什么不好?！?/br>
    顧穗兒這才明白：“原來這樣。”

    陸青怡和蕭栩也是會騎馬的，只是身為女子，凡事小心，并不會跟著哥哥去騎罷了。

    馬車繼續(xù)前行，到了巷子口要拐彎的時候，那簾子便晃悠了下，顧穗兒透過簾子，看向外面。

    只見騎在中間的是蕭珩。

    蕭珩今天穿著靛青長袍，兩腳利索有力地蹬在馬磴子上，一手握著韁繩，好生英姿勃發(fā)。

    她正靜悄悄地看著，蕭珩突然回首，朝這邊看過來。

    她有些不好意思，忙放下簾子，躲馬車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