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破曉，火熱太陽緩緩越出地平線，萬丈光芒披落，暖了枝頭的冰凝。

    裕泰早已起床，細心地迭著被褥，手指將每個被角都撐平，不見絲毫褶皺，面色如常，好似一切如昨，并無不同。

    走出房門，兩眼迎光一照，眼底的紅色細絲便無所遁形，猖獗地爬滿了眼瞳，眼窩暗青。

    再多的掩飾也無法逃過守行的眼睛，他知道裕泰此刻心中都快急瘋了，只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正值多事之秋，長安去了冷宮之后，宮里就出了命案，皇上命裕泰協(xié)助姚子升徹查，一面又要管控疫情，他半步都抽不開身。

    “大人”

    “死者的身份，查到了嗎？”

    “查到了，是原先在太子妃宮里當差的宮女，叫春芝?！?/br>
    光是聽及太子妃，裕泰就心悸不已“仵作驗傷如何？”

    “是被毒死的，尸體又泡了太久，身上的東西都被沖沒了，暫時還沒找到蛛絲馬跡?！?/br>
    前段時間一直下雪，井水結(jié)冰，尸體沉在冰下，如今天氣回暖，冰晶融化，尸體才涌出來，被浣衣局的人發(fā)現(xiàn)。

    正說著話，守善忽然火急火燎地跑來，恭身跪地“大人，又發(fā)現(xiàn)尸體了，這次是井里。”

    裕泰聞聲靜色，鎮(zhèn)定自若“可知道是誰？”

    守善支支吾吾說不清楚，神色為難地看了看裕泰“大人，還是親自去看看吧?！?/br>
    吞吞吐吐，更讓人心驚膽戰(zhàn)，見裕泰揮袖欲走，守行憋了許久的話，才冒出口。

    “大人，要不...奴才去看看楚姑娘?！?/br>
    裕泰腳步頓住，沉默的身影逆光而立，周身光源萬丈，但臉若黑湖，看不清神情。

    楚辭的那句話歷歷在目，只見他手掌收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還是讓守善去吧。”

    言罷，不再逗留的腳步走得極快。

    內(nèi)務(wù)院中，人人噤若寒蟬，望著地上被水泡腫的尸體，身靜如松。

    見到裕泰來，眾人朝他齊刷刷望去，氣氛怪異。

    “大人”守善掀開蒙頭白布，露出死者模樣，人雙眼暴突，死不瞑目，發(fā)髻松散，半披著蒼白無色的腫臉。

    因是冬天，尸體沒有發(fā)臭，不過因長期浸泡，全身浮腫，腹內(nèi)積水便便高鼓，若不是親近之人，根本認不出是誰。

    裕泰怔怔望著，面色如白霜，半晌沒說話。

    “御膳房的人說松公公失蹤有些日子了，沒想到竟然已經(jīng)....”

    師徒兩人有數(shù)月不見，沒想到已經(jīng)陰陽相隔，裕泰眼睛干澀，指尖深陷掌rou。

    “死因是何？”

    守善把白布往下掀，露出心口位置，胸口處官衣破處幾個交迭的窟窿，白rou外翻，毫無血色。

    “驗尸的說，是被小彎刀所致，刀刀刺在心臟上，足足...有七八刀，然后兇手又將人推下了井。”

    寥寥幾句，將人生前的遭遇說得透徹?zé)o比，裕泰神情哀默，慌措地眨動眼皮。

    “大人，仵作還說這種彎刀不像是宮中之物，倒像是農(nóng)耕時，收成用的小鐮刀，很小，形狀像月牙，藏在袖子里，根本不易發(fā)現(xiàn)?！?/br>
    “彎刀很難直接刺傷人，能如此迅速刺出數(shù)刀，應(yīng)該很熟練這種鐮刀。”

    守善說完，就把白布蓋上。

    姚子升聽說又死了人，就急匆匆地趕回來，解了臉上的白紗。

    揚手屏退了小太監(jiān)，信步走過去，瞅見裕泰不知多久沒睡的臉，著實嚇了一跳，面色如塵，赤紅的眼眶下一片暗青，可見把自己逼得不輕。

    什么是癡男怨女，他今日算是見著了。

    “眼睛都熬成這樣了，內(nèi)侍官也不怕嚇著太子爺。”

    “她怎么樣？”

    聲音低沉透冷，一點沒有溫潤之態(tài)，口氣中的硬氣和漠然，與平時截然相反。

    如若是楚辭聽了，或許會覺得判若兩人，但在姚子升眼中，這才是裕泰。

    雖然接觸不深，但這次人回宮的盛名早已傳遍各宮，哪有什么真的溫文爾雅，不過是些偽善的表象。

    拍了拍袖口“都到了那，還分什么好不好啊，不過是熬時間罷了?！?/br>
    冷漠孤寂的眼眸輕輕閃動，眼底暗涌起女子的模樣，口中牙齒緊緊咬合一起，一股戾氣從人身上散發(fā)而來。

    裕泰溫白的臉頰上揚起慵懶的笑意，深藏陰謀的眼中暗暗滾起天雷般的浩劫，眼角微挑，輕望著姚子升，不明覺厲的煞氣襯出男人身上的狠辣。

    ——

    黯淡的天色傳來微弱的光芒，直到被皎潔的月光所替代。

    楚辭是被哭啼聲吵醒，打開門一看，只見幾個侍衛(wèi)將死尸抬走。

    “咳咳咳”身側(cè)傳來幾聲輕咳，楚辭看過去，長安正半瞇著眼，坐在床頭看他。

    哪怕命在旦夕，昔日光鮮不在，他仍窮講究地穿著白衣，頭發(fā)梳得立整。

    楚辭進屋找來床單，將漏風(fēng)的窗戶擋上，不管怎么樣能稍微好一點。

    “別白費力氣了，都是要死的人了。”

    他頭腦昏沉，感覺渾身都在叫囂著疼痛，病歪歪地靠在墻上，眉宇出奇的溫柔。

    她沒住手，繼續(xù)綁著窗戶“謝謝你把床讓給太子妃?！?/br>
    “都到了這步田地，哪來的太子妃，不過看誰命長”長安躺下身去，抖著被角蓋好“萬一她先死了呢?！?/br>
    楚辭的癥狀較輕，目前除了發(fā)低熱，并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

    她忽得蹲在長安床頭，伸手給他把脈，眼眸灼熱“司公能不能告訴我，現(xiàn)在是什么感覺？”

    指尖觸壓著手腕的脈絡(luò)，長安望之失神，心中激起浪潮。

    “你想干什么？”

    楚辭抿唇，低眸“就算還是要死，至少也要讓人知道死因過程，不然會死更多的人?！?/br>
    嫣嫣喏聲，讓長安心頭一震，都到了這個時候，她想的卻是這個。

    “傻子”他咬牙憤聲。

    楚辭當他不愿意，正要退縮時，只聽他狠聲“扶本公起來。”

    “好”

    長安染病有些時日，此刻頭昏腦漲，渾身乏力，骨痛不止，微微使力，就要喘息好半晌。

    靠在冰涼的墻上，他粗喘著熱氣“起初，只是渾身發(fā)燙，高熱難消，之后便...便覺的嗓子干痛如火灼燒，而現(xiàn)在...”

    楚辭迅速下床，從外面撿了些焚燒的炭棍，將他口述的東西一一記在地上。

    光線暗淡，佝僂的小身骨讓長安的心忽然生出一份恬靜，他盯著楚辭嬌面俏鼻，竟有種因禍得福的感覺。

    “包袱里有白衫?！彼b遙指著床角。

    他喜歡素凈的衣色，尤為愛白，總覺的這樣就能干凈些，可到頭來才明白，所謂欲蓋彌彰，不過如此。

    楚辭打開包袱，摸著里面上好的綢緞蠶絲料，有些不舍得。

    這些他能帶來，想必十分鐘愛。

    長安看出了她的疑慮，故作細聲高腔“等哪日本公沒了氣兒，不過都是一把黑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