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譽像是對這種程度的打量習以為常了，笑著回望過去。

    “戴蘭你怎么來了？”一個女生從草垛上起身，三兩步躥過來握住戴蘭的手。

    “靜靜！”戴蘭見到林靜靜也很高興，甚至還在原地蹦了兩下，語氣驕傲道：“我二哥從北京回來了，做通我爸媽的工作以后，今天親自送我過來插隊的！”

    “啊……”林靜靜好奇地看向她身后的戴譽，羨慕地問，“這就是你那個考上京大的二哥?。俊?/br>
    其他幾個與戴蘭相熟的知青也湊上來與她打招呼，紛紛笑道：“這下可好了，以后咱們又可以一起勞動，一起搞建設(shè)啦！”

    戴譽看著這群十四五歲的孩子，只覺那個劉校長真是造孽。即使要讓學生們下鄉(xiāng)接受鍛煉，也不該讓他們在這么小的年紀過來。

    如果戴蘭是在三五年后，再主動向家里提出下鄉(xiāng)要求，他未必會阻攔。

    畢竟那時的她已經(jīng)有自己的判斷能力了，可以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然而，現(xiàn)在的戴蘭只是個被人成功洗腦的中二少女，她并不知道這個選擇對自己的人生到底意味著什么。

    那邊幾個小女生嘰嘰喳喳地聚在一起，這邊也有人找上了戴譽。

    “戴學長，不好意思啊，要不是我meimei的慫恿，戴蘭也不會突然跑到鄉(xiāng)下來。”女生語帶歉意地說。

    戴譽看向?qū)γ媾c夏露差不多大的姑娘，疑惑挑眉。

    沒認出來這是哪位……

    似是看出他的疑惑，女生忙主動自我介紹道：“我叫林安安，是林靜靜的jiejie。去年從廠高中畢業(yè)后，來黃村插隊的?！?/br>
    哦，那就是跟夏露同一屆的畢業(yè)生。

    戴譽客氣地笑笑：“來插隊是戴蘭自己的決定，沒有被慫恿之說，我們家里都是支持她到農(nóng)村參加勞動的，只不過她年紀太小了，我父母有些擔心?！?/br>
    林安安舒出一口氣，笑道：“那就好。我是因為家里條件不好，又安排不上工作，才來下鄉(xiāng)的，我meimei的情況跟我差不多。所以聽說今年廠初中的知青也是分到黃村，我才讓靜靜報了名?！?/br>
    二人根本不認識，戴譽不知道她跟自己說這些做什么，眼睛盯著戴蘭那邊，嘴上敷衍道：“那挺好的，你們姐妹在一起也能做個伴。”

    “靜靜跟戴蘭是很好的朋友，我沒想到她們居然會決定一起來農(nóng)村。”林安安苦笑道，“農(nóng)村的條件其實不太好，環(huán)境很艱苦，我也是過了很長時間才適應的?！?/br>
    戴譽轉(zhuǎn)頭看向她，淡笑道：“做了決定就不要后悔，戴蘭既然已經(jīng)做了決定，就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責?！?/br>
    林安安望著他怔了一瞬，覺得他與自己聽說的和想象的都不太一樣。

    她總感覺剛剛那句話指的不只是戴蘭……

    原還想與他再說幾句話，不過那邊婦女主任已經(jīng)組織大家做收尾工作了。

    “這些天編的草席應該已經(jīng)夠用了，大家下午就不用來了?！眿D女主任發(fā)話喊道。

    黃隊長在一旁立馬接話：“那正好，下午吃完飯大家可以繼續(xù)回去挖水渠！”

    看著糧庫里忙碌的場景，陳玉柱對戴譽好笑地說：“沒想到農(nóng)閑的時候也這么忙，大冬天還得挖水渠，外面地里的土被凍得那么結(jié)實，怎么可能挖得動！”

    “現(xiàn)在不挖農(nóng)忙的時候更沒時間挖，凍土用拖拉機犁兩遍就好了?！贝髯u小聲說。

    陳玉柱建議道：“要不咱倆等到晚上再返程？沒準兒你meimei下午挖完水渠，就得張羅著跟咱們回去了?！?/br>
    戴譽搖了搖頭。

    這才剛來農(nóng)村第一天而已，哪怕是為了面子，戴蘭也不可能跟他們回去。

    聽說不用在編草席了，林靜靜長長的舒出一口氣。

    她將自己布滿劃痕的雙手遞到戴蘭跟前，抱怨道：“我們來了以后一直在編草席，兩天時間就把我的手心手背全劃破了！”

    戴蘭抓著她的手詫異道：“編草席不是最簡單的活嘛，你怎么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

    林靜靜擺擺手：“好在那些草席總算是編完了，我寧可去挖水渠也不想編草席。”

    走在后面聽個正著的戴譽：“……”

    呵呵。

    午飯時間，戴譽和陳玉柱拒絕了黃隊長的邀請，跟著十來個新知青回了小學校的知青點。

    知青們到了農(nóng)村以后，這幾天的標準伙食是棒子面，搭配咸菜窩窩頭。

    戴蘭被那口感粗糙的窩頭噎得直抻脖兒，戴譽見狀又問：“這邊伙食肯定沒有咱家好，你要不再考慮考慮，跟我回去算了！”

    “大家吃的都是一樣的東西，我咋能因為一口吃的就當逃兵呢？”戴蘭義正言辭地拒絕。

    戴譽頷首表揚道：“行，挺好，思想很端正，繼續(xù)保持啊！”

    下午雪停以后，他又跟著扛著鐵鍬鋤頭的大部隊去生產(chǎn)隊的水渠施工點看了看。

    盯著戴蘭抖著兩根小細胳膊，顫巍巍地搬運完幾筐凍土，戴譽再次與她確認，是否要跟他回家。

    這回戴蘭給出答案的速度有些慢了，不過，他得到的依然是否定的答復。

    戴譽對她的堅定態(tài)度表示了肯定，又看了看時間道：“既然你心意已決，一心想要扎根農(nóng)村，那我也不再勸你了。你在生產(chǎn)隊里好好干活吧，黃隊長那邊我已經(jīng)幫你打點過了，你有事就去找他，我們先回省城了?！?/br>
    “這么快就走?。俊贝魈m放下手上裝滿土塊的籃子，急道：“雪才剛停，沒準一會兒還得下，要不你們在這住一晚，明天再走吧？”

    戴譽搖頭：“不行，你玉柱哥明天還得上班呢，我們今天必須得趕回去。你在這邊好好勞動吧，有事就給家里寫信，我有空會來看你的。”

    說完便留下表情有些失落的戴蘭，拉上陳玉柱就騎著三輪摩托車離開了黃村生產(chǎn)隊。

    *

    冬季的白天特別短，戴譽從黃村生產(chǎn)隊回到家屬院時，天已經(jīng)徹底黑下來了。

    他回來這兩天，一直在忙活戴蘭的事，還沒有正式登過夏家的門。

    今天是禮拜天，夏家父母應該會在家休息，如果他今天仍不登門，未免有些失禮。

    于是，戴譽回家拿上早就準備好的禮物，與家里人招呼一聲，就去了夏家的小洋房。

    出來給他開院門的是夏露，照面后也沒問他怎么這么晚才過來。兩人手拉手進家門前，夏露還低聲提醒他，家里還有別的客人。

    “那要不我改天再來？”戴譽征求她的意見。

    “沒事，那客人你也認識，是徐存元和他爸?！毕穆锻浦诉M門。

    夏家的客廳里，果然是機械廠的徐副廠長帶著兒子來做客。

    戴譽與二人客氣地打過招呼后，便被熱情的何阿姨安排到沙發(fā)上坐了。

    何婕給戴譽倒了杯茶，才對徐家父子大方地笑道：“這是我家夏露的對象，叫戴譽，跟夏露一樣都是京大一年級的學生?！?/br>
    “何阿姨，我跟徐同學已經(jīng)是老熟人了，您忘啦？去年去北京上學的時候，我們還是同路的呢?！贝髯u對何婕說完，又轉(zhuǎn)向徐存元，笑道，“上次國慶游行之后咱們好久都沒聚了。你最近要是有空，我約上呂仁偉幾人，咱們一起聚個餐呀！”

    徐存元還沒答話，他老子倒是一拍大腿，點頭道：“他一回家就整天窩在家里，哪也不去。你們年輕人有共同語言，可以經(jīng)常聚一聚聊聊天嘛。小戴，你剛剛說的那位呂同學也是華大的？”

    戴譽搖頭笑道：“是我們京大無線電電子系的調(diào)干生，現(xiàn)在是他們系的年級黨支部書記。我們考完試回家之前，約好了要在假期聚一次的?！?/br>
    “那行，你們定好了時間就叫上他一塊聚聚。不然他整天在家看書，都快看成書呆子了。”徐副廠長拍板道。

    戴譽看向徐存元征詢他本人的意見，見他雖有些局促，卻沒怎么勉強地點了頭，便笑道：“那行，到時候我去找你?！?/br>
    隨后，徐家父子又與幾人聊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了。

    戴譽陪著夏啟航一起出門送客，返回室內(nèi)時，他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我突然過來拜訪，是不是打擾你們談話啦？”

    夏啟航搖頭，淡聲道：“沒有，該說的都說完了?！?/br>
    對于他的態(tài)度，何婕有些不贊同地說：“再怎么說，人家老徐也是副廠長，又不是什么原則性問題，你說話怎么一點情面都不留！要不是小戴來了，正好打個岔，剛才的氣氛被你弄得……”

    似是覺得在戴譽面前數(shù)落他有些不妥，何婕及時住了嘴。

    一臉“懶得管你”的表情，招呼戴譽留下來吃晚飯，就腳步匆匆地上樓看小閨女去了。

    戴譽不知道他們打的什么啞謎，便下意識看向夏露。

    夏露坐在他旁邊，偏頭小聲解釋道：“之前廠里研制的一種新型發(fā)動機已經(jīng)裝備到新飛機上了，最近要做型號試飛?！?/br>
    戴譽問號臉。

    “徐存元不是在華大學工程物理嘛，徐副廠長剛才就是跟我爸商量的，想讓他去現(xiàn)場的時候，帶著徐存元到實地看看?！?/br>
    戴譽秒懂，徐副廠長這是打算讓徐存元子承父業(yè)呀。

    他看向坐在單人沙發(fā)上的夏廠長，問：“夏叔，裝配咱們廠那個新型發(fā)動機的飛機真的要試飛了嗎？”

    夏啟航輕嗯一聲，點點頭。

    強自按耐住心底的激動，戴譽厚著臉皮，小心翼翼地問：“叔，那，那我能跟您一起去不？”

    第109章

    假裝沒看懂夏廠長明顯帶著拒絕的眼神, 戴譽討好地說：“您去現(xiàn)場肯定得帶隨行人員吧？要不就讓侯秘書歇歇，我給您當兩天秘書，咋樣？”

    夏啟航：“不咋樣……”

    被拒絕了, 戴譽臉上也沒什么失望表情。

    有了徐副廠長被拒絕的事打底, 他早料到自己這個老泰山不好攻略。這一問本就是借湯下面, 沾徐副廠長的光順便一提。

    不過，本著有棗沒棗打三桿子的原則, 戴譽繼續(xù)自薦道：“我給啤酒廠兩任廠長當過秘書呢，秘書經(jīng)驗相當豐富了！去年我因為上大學, 不得不離開啤酒廠的時候，張廠長還舍不得我走吶！”

    夏啟航不為所動道：“你們這些大學生, 還是先把基礎(chǔ)打牢再說吧。你現(xiàn)在去了現(xiàn)場能做什么，無非就是看個熱鬧罷了?！?/br>
    “不是說眼界決定境界，境界決定格局嘛。您帶我去見見世面開開眼界唄！”戴譽極力攛掇。

    前腳剛拒絕了徐副廠長父子, 后腳幾句話的功夫就答應了自己未來女婿, 夏啟航能干出這種事嘛？

    他想也沒想, 繼續(xù)搖頭。

    戴譽不以為忤, 轉(zhuǎn)向一旁看熱鬧的夏露, 晃著她的手臂尋求外援：“秘書長，你是不是也想去看飛機試飛？快幫我跟夏叔說說好話, 求求情！”

    夏秘書長并不想在大冬天里出門看飛機, 她只想窩在家里。

    不過見他眼巴巴看過來的樣子有點像熊二，夏露心軟地對爸爸介紹道：“戴譽已經(jīng)在科學院章仲禮委員的實驗室里工作一個學期了！”

    夏啟航不太相信地向戴譽確認：“你剛?cè)W校就認識章老了？”

    戴譽點頭, 掏出錢包給他看自己與章教授和莊老虎的合影。

    “我倆是球友，一起打乒乓球的?！?/br>
    “……”夏啟航，“那你還挺厲害的?！?/br>
    打個乒乓球就能鉆營到章仲禮的實驗室去？

    以他對這小子的了解，這么大的事, 他能一直憋著不嘚瑟，也是十分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