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露沒說什么挽留的話,  今天爸爸回來了,  家里肯定事忙，戴譽要是還留在家里恐怕會被人冷落。

    遂點頭道：“行,  你回去繼續(xù)看書吧。有問題你明天再問我?！?/br>
    說完又有些不確定地看向他，爸爸已經(jīng)回來了，也不知戴譽明天還能不能來了。

    似是看透她的想法,  戴譽安慰道：“有問題我會找你的。”來家里不行,  還可以去學校嘛。

    余光瞥見樓梯上的人影已經(jīng)消失了,  他手欠地在人家麻花辮的小尾巴上輕彈了一下，就笑嘻嘻地拎著包出門了。

    夏家父母的房間里。

    何婕雖然嘴上說著女人生孩子還得靠自己，但是見到自家男人突然出現(xiàn)在門口,  還是忍不住鼻子一酸掉下淚來。

    夏啟航忙上前安撫媳婦，手足無措地說：“這次真是委屈你了，本想著能趕上老三出生，哪知道這丫頭連一個月都等不了！”

    “不是丫頭等不了，是我不小心在樓梯上摔了一跤！早知道當初聽你的好了，應該搬到一樓住一段時間的。”何婕愧疚道，“這孩子現(xiàn)在看著還算正常，但是怎么說也是早產(chǎn)兒，又是我在這個年紀生的，萬一以后有個啥毛病可怎么辦？”

    她這些天其實一直很焦慮，但是老夏不在身邊，家里人老的老小的小，根本沒有合適的對象能聽她傾訴。

    夏啟航去搖床邊瞅了一眼小閨女。這孩子出生十來天，雖然已經(jīng)沒那么紅了，但是五官沒長開，暫時也看不出什么。

    他只樂觀地安慰道：“我看咱閨女長得挺好，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就行。至于智力上的問題，我的閨女即便智力上欠缺一些，也能達到普通人水平了……”

    被他的自大言論逗得破涕為笑，何婕埋怨道：“你怎么不盼點好的！智力上怎么可能會有問題！呸呸呸！”

    眼見一個高級知識分子，為了小閨女的事，竟然學起了農(nóng)村婦女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夏啟航忙笑道：“你看咱家那兩個大的，智力都挺優(yōu)越，但也太讓人cao心了！一個比一個不聽話！這個小的不用那么聰明，笨一點也能聽話一點?！?/br>
    覷著他有些淡下來的神色，何婕直接問：“你是不是在樓下看到小戴了？”

    “嗯，跟露露一起看書呢?！毕膯⒑矫嫔蠜]什么情緒地說，“我出差之前答應讓他偶爾來家里看看，他表現(xiàn)得怎么樣？”

    何婕點頭道：“你還別說，幸虧你有先見之明，安排個人照應家里。人家小戴得了你的囑托，天天往咱家跑幫著干活不說，這次生老三，也多虧了有他在?！?/br>
    將他送自己去醫(yī)院以及鬧了烏龍救下趙廠長孫女的事，事無巨細地說了。

    “他看到那個包被就認出是咱家的，還以為被抱走的是咱家娃，拼命追出去好幾條街。那人販子喪心病狂地將孩子扔出去，小戴為了保護孩子，把下巴都磕破了，傷口到現(xiàn)在都沒完全愈合呢！”何婕感嘆道。

    夏啟航沉默地點點頭，將話題從戴譽身上繞開，問：“老趙家里差點丟了孩子，他就這么算了？”

    “那怎么可能！江南頭一天晚上把人販子扭送去了派出所，第二天再去看情況的時候，正好碰到趙廠長的秘書了。他堂堂一個機械廠的一把手，要是丟了孩子就這么算了，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有趙廠長施壓，案子破得還挺快的。那人販子是個慣犯了，除了這一樁又交代了好幾個在派出所有報案記錄的案子。昨天已經(jīng)移交司法了。”何婕趴到他耳邊嘀咕，“剛開始我還琢磨是不是他家得罪啥人了，不然婦產(chǎn)科那么多新生兒，為啥別人家的孩子沒丟，就丟他家的，還是個女娃。不過，如今一看，可能就是他家比較倒霉吧……”

    不知道事情的具體處理經(jīng)過，夏啟航對媳婦的話不置可否，轉(zhuǎn)而問：“戴譽和江南這樣也算見義勇為了吧？老趙就沒啥表示？”

    幫他家救了個孩子可不算小事。

    何婕臉上的表情很是一言難盡，十分嫌棄地說：“表示啦！不過，他們家這番表示還不如不表示！”

    夏啟航疑惑挑眉。

    “你說他們家辦的這叫什么事！”何婕一臉無語道，“明明是兩個人合力救的人，他們卻只往江南的部隊里送了一面錦旗。我昨天還側(cè)面跟小戴打聽，有沒有人往他單位送什么。結(jié)果，啥也沒送！”

    “他家這事什么意思？”夏啟航擰眉問。

    何婕揣測道：“會不會是還在忌諱小戴與他家兒媳婦之前的關(guān)系？可是，一碼歸一碼。他們這樣一弄，我都沒好意思跟小戴透露江南得了錦旗的事……”

    “我合計著這事肯定不是老趙授意的，他干不出來這么沒水平的事?！?/br>
    何婕猶豫片刻，建議道：“雖然小戴救的是趙廠長的孫女，但這事與咱家多少有些關(guān)系。要不你找機會跟趙廠長提一下？”

    不想再談這些糟心事，夏啟航敷衍地點點頭，就起身稀罕小閨女去了。

    戴譽被傳達室的孫師傅通知，有人來送錦旗的時候，還懵了一下。

    他是完全沒奢望過蘇小婉和趙學軍會給自己送錦旗的，按照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趙學軍能鄭重地與自己道聲謝，他都覺得是三更半夜見太陽了。

    許廠長對于戴譽被人送錦旗的事，十分重視。趁熱打鐵地在中午臨時舉辦了一個見義勇為表彰大會，在禮堂里完成錦旗的交接。

    還十分應景地往他身上斜掛了一個綬帶，也不知之前是被哪位人物用過的。

    趙學軍雖然生活作風不咋樣，但是交際應酬能力還是很強的。這次來送錦旗，即便是被趙廠長逼著來的，在他面上也不見半分勉強神色。

    他將事情辦得十分敞亮，當著啤酒廠眾人的面，把錦旗親自送給了戴譽，并長篇大論地真誠致謝，讓啤酒廠這些土老帽充分見識到了廠長公子的風采！

    反而是戴譽這個見義勇為的主角，十分低調(diào)地講了幾句感言就下臺了。

    他其實不想大肆宣揚這件事。

    有心人一查就能查到自己與蘇小婉的關(guān)系，前未婚夫拼命救下了前未婚妻的孩子，這種事也太容易讓人發(fā)散聯(lián)想了……

    好在廠里這些天挺忙，暫時沒人有閑工夫去深入挖掘戴譽那狗血的既往情史。

    出席完了臨時組織的見義勇為表彰大會，幾個廠長與工程師又原地在禮堂參加這個月的廠長辦公會。

    這次開會，主要是探討如何解決第二三季度生產(chǎn)原料不足的問題。

    戴譽將有些陳舊的綬帶從身上摘下來放好，拿出自己的筆記本，坐到許廠長身邊做會議記錄。

    生產(chǎn)廠長趙副廠長先將目前的車間生產(chǎn)情況介紹了一下。

    “依著目前啤酒花、大米和麥芽的存量，只夠工人們干半天歇半天的，有些機器甚至都不用開。這樣下去，第二季度的生產(chǎn)任務肯定完不成?！?/br>
    許廠長問：“采購那邊怎么說？為什么今年的糧食這么難收？”

    “往年咱們都是從近郊收糧，但是今年市財貿(mào)委突然安排了一個什么在近郊收購農(nóng)副產(chǎn)品獎勵工業(yè)品的意見。每上交周轉(zhuǎn)糧一千斤，就給十尺布和一斤白糖?！壁w副廠長有些晦氣地說，“近郊那幾個生產(chǎn)隊，有周轉(zhuǎn)糧的都交給市里換工業(yè)品去了。”

    戴譽舉手補充道：“上次在商業(yè)局開會，我聽李敘說過。財貿(mào)委這個獎勵辦法已經(jīng)被市人委，轉(zhuǎn)發(fā)到糧食局、農(nóng)業(yè)局、商業(yè)局、供銷社、水產(chǎn)局等十幾個單位了，市人委下面的這些部門都在用這個辦法收農(nóng)副產(chǎn)品。不只是糧食，蔬菜水果也算在內(nèi)。啤酒花屬于蔬菜范疇，據(jù)說是每上交價值一千塊的啤酒花，給八尺棉布，八尺綢布和十盒紙煙。”

    一眾領(lǐng)導：“……”

    這他娘的也干不過人家??！

    他們只是機械廠的下屬企業(yè)，哪來的那么多工業(yè)品當獎勵？

    楊副廠長出主意道：“既然近郊的不行，咱們就擴大范圍嘛，去遠一點的地方收糧?！?/br>
    “咱們省能種啤酒用大麥的農(nóng)場都是有數(shù)的。咱們廠慣用的這種多棱大麥，在近郊的幾個生產(chǎn)隊產(chǎn)量最多、種植規(guī)模最大。市一啤與咱們用的品種略有不同，主要產(chǎn)區(qū)在榮城。咱們廠的啤酒倒是也能用那種大麥發(fā)酵，但是榮城那一片的大麥基本已經(jīng)被市一啤和榮城當?shù)氐膬蓚€小酒廠瓜分了。咱們現(xiàn)在才去采購，恐怕會空手而歸?！?/br>
    “既然原料已經(jīng)十分緊張了，咱們就別只盯著大產(chǎn)區(qū)了。多找些人下鄉(xiāng)，挨個生產(chǎn)隊去收糧，采用多渠道，無孔不入的方法收糧，總會見到成效的。”楊副廠長繼續(xù)建議。

    “暫時先用楊廠長說的辦法，多派一些人手去各生產(chǎn)隊收糧?！痹S廠長嘆道，“總比什么也不做要好。實在不行，我去跟市里區(qū)里化化緣，看看能不能給咱們調(diào)撥一批機動糧。”

    話是這樣說，但是許廠長心里也知道，能成功的幾率不大。

    機動糧一般是由各級人委協(xié)調(diào)，直接支付或補充某些計劃外開支的。比如興修水利時，用于工人們的口糧補貼，或者一些社辦企業(yè)職工的口糧補貼。

    像他們這種應該由企業(yè)自行籌措生產(chǎn)原料，卻因為某些原因籌措不到，影響生產(chǎn)的情況，市里恐怕不會開這個口子動用機動糧。

    不過跟市里商量著借用一點，也許是可以的。

    “這樣小打小鬧地籌措糧食，終究不是辦法，三五天還能支應的開，時間一長又得捉襟見肘！”

    趙副廠長對于原料不足的事情比許廠長這位一把手還焦慮，他是負責主抓生產(chǎn)的，沒有原料還生產(chǎn)個屁啊！生產(chǎn)任務完不成，上級的板子可是要打在自己身上的。

    幾位領(lǐng)導，甚至領(lǐng)導們的秘書，都加入進來，集思廣益想辦法。

    馮副廠長雖然是負責罐頭廠工作的，但是還兼任著啤酒廠的副廠長，也需要出席啤酒廠的廠長辦公會。

    這會兒他倒是給大家拓展了一個新思路：“既然國營農(nóng)場不行，糧食一直收不上來，要不咱們把目光轉(zhuǎn)向勞改農(nóng)場吧……”

    眾人：“……”

    勞改農(nóng)場種出來的糧食蔬菜基本是自給自足的，不過也確實偶有貿(mào)易糧上交。

    但是，他們都沒跟勞改農(nóng)場打過交道，不清楚人家都種了什么?。?/br>
    戴譽倒是想起來一件事。

    去年，在北京出差時，與他同屋的郭為民還跟他吹過牛逼。

    聲稱他們市一啤所用的麥芽是全省最好的。

    三年困難時期之前，那會兒年景還相當不錯，市一啤作為市委的親兒子，在省內(nèi)啤酒界獨占鰲頭。

    市一啤的袁廠長為了解決長期從外地采購大麥的問題，更是為了選用最優(yōu)質(zhì)的大麥釀酒，決定與省農(nóng)學院以及濱江市輕工研究所合作。從全國各地征集了八百多份春性型的大麥材料，分別在全省各緯度的農(nóng)場進行小規(guī)模育種。

    如今市一啤所用的榮城大麥，就是當初育種出來生長情況最好，品質(zhì)最優(yōu)的大麥品種。

    市二啤從近郊采購的那種大麥，其實也是當年市一啤育種培育出來的。質(zhì)量比榮城的稍遜一籌，被技術(shù)出身的袁廠長棄用了。

    而除了這兩個區(qū)域，市一啤還在當年全省最大的清河勞改農(nóng)場培育過多種大麥。其中甚至還有兩個從歐洲引進的大麥品種，只不過也許是水土不服的原因，雖然品質(zhì)不錯，但是產(chǎn)量非常低，滿足不了市一啤的原材料需求，所以清河勞改農(nóng)場也被市一啤舍棄了。

    戴譽想到此處，便簡單將事情對領(lǐng)導們說了。

    “當年清河勞改農(nóng)場的大麥種植面積還是很大的，那邊荒地很多，勞改犯每天的任務就是開荒。袁廠長將好幾個品種的大麥都送去那邊培育過，然而卻一個也沒用上。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還是否繼續(xù)種植大麥，之后咱們可以想辦法向勞改農(nóng)場那邊打聽打聽?！?/br>
    楊副廠長一拍大腿：“我知道你說的那個品種，它在歐洲還是十分出名的，許多德國啤酒廠都用這種大麥。要是能采購到這個品種的大麥，那比咱們現(xiàn)在用的還好呢！”

    “先打電話求證一下吧，實在不行我去找老袁問問。”許廠長心里覺得這事有譜，便一錘定音道，“糧食的問題，先按照咱們之前商量好的幾個方案來解決。啤酒花暫時還能支應半個月，我往其他幾個省的啤酒花產(chǎn)區(qū)打電話問一問，也許臨時調(diào)貨還來得及?！?/br>
    會議開到這里終于有了些眉目，大家原地解散。

    出門時，戴譽找到馮副廠長說了自己的擔憂。

    “馮廠長，咱們罐頭廠雖然還在建設階段，但是原材料也要開始準備了。不然到時也像啤酒廠這樣干半天歇半天，恐怕會打擊士氣。”

    “哎，市里弄的這個農(nóng)副產(chǎn)品收購獎勵，真是給咱們企業(yè)找麻煩。”馮副廠長嘆道，“罐頭廠的廠房才剛建了一半，這會兒采購水果，哪放的住嘛！”

    戴譽后來聯(lián)系了那個青少年基建隊負責罐頭廠的建設，目前看著干得還不錯，但是廠房建設至少還得一個月的時間，哪是能一蹴而就的。

    沒有廠房場地，采購回來的大量水果儲存在哪里？

    “您上次不是還抱怨咱們省的水果品種少嘛，實在不行就生產(chǎn)一些腌制的蔬菜罐頭吧。提前買點蔬菜腌上，等廠房建好了，咱就直接罐裝?！?/br>
    馮副廠長摩挲著下巴，自言自語道：“也不是不行。咱們這邊的酸黃瓜是用蘇聯(lián)配方腌制的。生產(chǎn)出來銷路應該不錯，而且黃瓜很好采購，別說農(nóng)村，就連附近的家屬院里，各家都種著成片的黃瓜。只不過，這么早就開始采購的話，罐頭廠就得考慮對外招工了??！”

    戴譽沒再插話去打斷他的思路，任由馮副廠長沉思去了。

    之后的兩天，許廠長在忙活原料采購的同時，還被市委組織部的同志叫去做了一次思想?yún)R報。

    從市委回來以后，見他紅光滿面的樣子，戴譽就知道他高升的事情基本穩(wěn)了。

    聽了他對自己的恭喜，許廠長將人領(lǐng)到辦公室，直截了當?shù)卣f：“小戴，我這邊的事情可能快定了。你有什么打算？是想到時候跟著我走，還是留在廠里？這段時間你也好好考慮一下！”

    戴譽擺手笑道：“廠長，您就別cao心我的事了。您去新單位本來就是新人，還是讓單位幫您配一個熟悉內(nèi)部事務的秘書比較好。把我弄去了也是給您添麻煩！”

    許廠長當然知道他說的才是對的，自己剛?cè)バ聠挝粓蟮?，帶著一個秘書過去確實不怎么合適。

    但是自己這次能調(diào)動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戴譽在省委辦公廳秘書長面前的推薦，那個八校聯(lián)合辦學的想法也是最先由對方提出來的。

    而且上次幫牛洪彪在廠里辦婚禮的事，也是這小子提出來的。秦市長對于啤酒廠的擁軍優(yōu)屬工作比較滿意，所以他這次才能這么順利地被確定為考察對象。

    他總不能占了下屬的便宜卻一聲不吭吧。

    “調(diào)動的事，我能解決。你考慮好自己的前途問題就行?！痹S廠長以為他是在跟自己說客氣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