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規(guī)蹈矩了十八年的小夏同學，哪見過他這種臭流氓的套路！只片刻功夫，一顆心被他提溜著轉(zhuǎn)了三百六十度，才團巴團巴安放回原位。

    自作多情的懊喪與被人愚弄的憤慨情緒不斷積聚，急需一個發(fā)泄的出口！

    于是，夏露人生第一次，不怎么淑女地，打了人……

    是的，她把戴譽打了！

    趁著沒人注意，逮住他的胳膊，掄起粉拳，在有些硌手的肩膀上，不遺余力地狠錘三拳，才算稍稍出了一口惡氣！

    戴譽被揪住也不躲，任由她不痛不癢地打了幾下，才裝模作樣地哀嘆：“哎，我對你那么好，你還打我！作為補償，你得到我們廠里給合唱節(jié)目伴奏去！”

    “我才不去！”夏露想也不想地拒絕。

    “你是不是怕別人說閑話?。俊贝髯u睨著她還有些氣呼呼的表情，突然正色道，“你放心，我肯定不會讓他們亂傳謠言的，你到時候跟著吳老師一起去，就說你是吳老師的高徒。他不在的時候，你頂班。保管沒人多話！”

    見她神色稍緩，戴譽再接再厲鼓動：“我們參加演出要是得獎了，還能分豬rou呢，最低標準是二十斤豬rou，到時候我也給你分一斤咋樣？”

    夏露：“……”

    正無語呢，吳老師背著手風琴回來了，進門就問：“你們商量的怎么樣？夏露同學同意了沒有？不行我就再幫你找找吹口琴的。”

    戴譽不待夏露反應(yīng)，搶先道：“哎，答應(yīng)了！”

    夏露：“……”

    她什么時候答應(yīng)了？

    吳老師也沒想到能這么順利，詫異問：“這么順利??？”

    “嗯，我同意分她一斤豬rou，她就答應(yīng)了！”戴譽捻著三根手指，偷偷對她比了個點錢的手勢。

    夏露：“……”

    想想那十八塊的零花錢，到底沒有再犟著唱反調(diào)，忍氣吞聲地沒有反駁。

    另一邊有個一直偷聽的年輕女老師，到底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夏露從辦公室出來時，丁文婷還在等她，見她臉色古怪，雙頰還有些發(fā)紅，以為她還在懊惱被罰站的事，趕忙承認錯誤：“這次的事主要怪我，你是被我連累了，下次你還是別管我了，反正我也不打算考大學，湊合個分數(shù)就行了?！?/br>
    根本沒聽清楚好友在說什么的夏露，只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

    又是禮拜天。

    戴譽引著身背手風琴的吳老師和夏露進入掃盲班教室時，教室里又是菜場再現(xiàn)。

    意外地看一眼坐在第一排的牛洪彪，往常牛主任在的時候，這些婦女同志都很消停的，今天這是咋了？

    牛洪彪接觸到他詢問的眼神，似是看出他在想什么，無語嘆道：“不用上工，打雞血了……”

    掃盲班的學員們今天都異常興奮激動。

    原因無他，因為要準備大合唱的排練，他們今天被從各個車間抽調(diào)出來，免于參加禮拜天的義務(wù)勞動！

    想想同車間的工人們羨慕嫉妒的目光，婦女同志們都驕傲得不得了，只覺突然就揚眉吐氣了！

    得知了原因的戴譽也很無奈，請吳老師二人稍等，上前敲了敲黑板，示意大家安靜。

    等了快三分鐘，才讓教室里重新平靜下來。

    “我知道大家因為不用上工，都有些興奮，但是咱也得冷靜清醒一點，搞清楚自己是為什么不用上工！廠慶演出的排練時間很緊張，下周末就要去機械廠進行第一次彩排，成敗在此一舉！”戴譽環(huán)視教室一周。

    “若是成了，之后兩個周末大家可以繼續(xù)不參加義務(wù)勞動，但若是節(jié)目被主辦方刷下來了，那就不好意思，不但所有人要返回原車間，之前應(yīng)承大家那至少二十斤的豬rou獎勵，也要打水漂了！”

    生產(chǎn)車間的陳大梅先不干了：“小戴干事，這與之前說的不一樣?。〔皇钦f參加合唱演出就有豬rou嗎？”

    “第一，咱們得先確保不被刷下來，能登上廠慶的舞臺。據(jù)我所知，咱們廠里一共會選送四個節(jié)目，最多只有三個節(jié)目能被選中。除了咱們這個，另三個節(jié)目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成型了！”戴譽留了一些時間給大家消化，才繼續(xù)道。

    “第二，之前我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至少要得到三等獎才能有豬rou獎勵。咱們?nèi)羰且袁F(xiàn)在的水平上臺去唱，那這豬rou就真未必能吃到嘴里了?！?/br>
    教室里一片唉聲嘆氣。

    胖嬸還挺給面子，幫腔道：“沒錯，這些話小戴干事之前都說過?！?/br>
    戴譽怕將這些婦女本就不多的自信打擊沒了，話音一轉(zhuǎn)道：“不過，工會李主席也說了，我們掃盲班的合唱節(jié)目是有一定政治意義的。只要大家認真跟著指導老師排練，回家以后勤復(fù)習，我相信，二十斤豬rou只是一個小目標，五十斤豬rou也不是夢！”

    底下的學員被他成功鼓動起來，紛紛喊道：“小戴干事，趕緊抓緊時間排練吧！我們等著吃rou呢！”

    夏露還是第一次看到工作中的戴譽，看他一本正經(jīng)的站在前面給工人們講話，她還有些恍惚，這是那個整天沒個正行的小流氓戴譽嗎？真應(yīng)該讓大院的那些人都來看看……

    戴譽不知她的復(fù)雜思緒，只望向站在門口的吳老師二人，正式介紹：“這兩位就是我為咱們掃盲班合唱團重金請來的聲樂指導老師！”

    可不是重金嘛，許出去兩份豬rou呢！

    臺下眾人齊齊鼓掌，不過看到他們一個中年謝頂，一個年輕臉嫩，心里多少有些不太信任。

    這倆人能帶著他們贏得豬rou？

    看出大家的猶疑，戴譽肅著臉，鄭重介紹道：“吳老師是機械廠高中的資深音樂老師，半生從事音樂教學工作，熟練掌握手風琴、鋼琴、口風琴、笛子的演奏，精通京劇以及民族唱法，有著豐富的合唱演出指導經(jīng)驗！若不是放不下學校里的學生，以他的水平，早就去了省市一級的劇團了！”

    嚯，這么厲害！學員們趕緊熱情鼓掌！

    因為抽煙熏壞了嗓子才窩在學校的吳老師：“……”

    戴譽才不管眾人有啥反應(yīng)，指著夏露繼續(xù)介紹：“這位小夏同志是吳老師的高徒，從小學習手風琴演奏，有著十幾年的演奏經(jīng)驗，在校期間榮獲過多項榮譽！吳老師工作繁忙，沒時間來咱們這邊指導工作時，就由小夏同志代替，主要為大家進行伴奏！”

    哇，這閨女聽起來也很厲害！鼓掌鼓掌！

    從沒登臺演出過，榮譽全是靠文化課成績得來的夏露：“……”

    剛才的都是錯覺，這還是那個滿嘴跑火車的混不吝，沒錯了……

    有了戴譽為二人不遺余力的鼓吹，掃盲班的同志們信心空前高漲。

    也讓吳老師接下來的指導工作進行得異常順利。

    吳老師看了備選曲目，建議道：“我認為三首歌的時間有些過長了，一般大合唱節(jié)目不要超過兩個曲目，不然很容易在彩排的時候被刷下來。”

    戴譽頷首，本來也沒想唱那么多首。

    他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因著是廠慶和國慶的演出，我是想選兩首比較有代表性的歌曲，一首選擇《咱們工人有力量》，另一首就選這兩年熱映的電影《上甘嶺》中的插曲，《我的祖國》。您看怎么樣？”

    吳老師沒什么異議，馬上讓學員們試唱了一遍。

    他不愧是有著豐富指導經(jīng)驗的老師，只聽了一遍，便給二十幾個學員劃分好了聲部。

    “咱們班里只有一位男同志，而且嗓音優(yōu)越音色突出，我建議可以讓這位男同志做領(lǐng)唱?！段业淖鎳愤@首歌，前面設(shè)置成獨唱部分，會比那些單純的大合唱節(jié)目更出彩！”吳老師提議。

    于是，牛洪彪同志便在眾多婦女同志歆羨的目光中，幸運地被選為了領(lǐng)唱！僅剩的一只眼睛里綻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吳老師將女同志們分成了女低音部和女高音部，教了幾遍后，讓大家合唱一遍。

    好家伙，這一唱可倒好，徹底露餡了。

    這些女工里，有幾個唱歌唱得好理解能力強的，但也有那種一開口就跑調(diào)跑到南天門的，左鄰右里全被她帶偏了。

    門外看熱鬧的人，還探頭進來問戴譽：“你們排練的這是哪首歌?。繘]聽過呢！”

    戴譽：“……”

    一首大家耳熟能詳?shù)摹段业淖鎳罚瑥氐鬃兂闪嗽瓌?chuàng)歌曲……

    逗得一直板著小臉裝成熟的夏露，一個沒繃住笑了出來。

    吳老師無法，將兩組學員分開學習排練，記好了自己的唱法，確定不會被另一組帶跑后，才讓兩組人聚集到一起第一次合唱。

    此時已經(jīng)練了大半天，終于能正式合唱一次，大家都有些躍躍欲試。

    吳老師再次給學員們總結(jié)要點：“《我的祖國》這首歌的合唱，要記住四個字，雄壯有力！即便大家是女同志，也要拿出巾幗不讓須眉的氣勢！”

    夏露接收到老師的示意，坐到教室前面，架好手風琴，音樂起——

    前奏過后，牛主任渾厚的聲音響起，配上音樂以后，他聲音的動聽度翻倍。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

    他一開口，戴譽就笑了，直覺他們這一波穩(wěn)了。

    這才有心思注意到別處。

    不知是不是提前在家練習過，夏露對于《我的祖國》這支曲子的演奏，顯得非常得心應(yīng)手，手風琴的背帶往肩上一背，整個人都透著從容自信。

    也許是藝術(shù)buff的加持，讓戴譽猝然發(fā)現(xiàn)了夏露身上的女神氣質(zhì)，這會兒的她與之前一逗就臉紅的小夏同志判若兩人，終于有了書中所描述的那種只可遠觀不可褻玩，高嶺之花的風采。

    有些嬸子還是第一次見到手風琴，跟看西洋景似的，一直向這邊張望。牛主任的獨唱環(huán)節(jié)結(jié)束后，若不是吳老師一直在前面“啪啪啪啪”地用力打拍子提醒，這些人差點忘了自己的演唱任務(wù)。

    一天的排練結(jié)束后，吳老師覺得效果還不錯，給大家安排了下一階段的任務(wù)才離開。

    胖嬸一直關(guān)注著與夏露站在一起的戴譽，這會兒見沒什么人了，才湊到兩人跟前，酸溜溜道：“小戴干事，你不實誠??！”

    戴譽懵逼臉。

    “這位小夏同志不就是之前跟你一起來食堂吃飯的閨女？”胖嬸記性還挺好的，“你當時還忽悠我說這是你meimei！”

    戴譽偷瞄一眼夏露，摸摸鼻子說：“誰忽悠您了，這就是我meimei！”

    “快拉倒吧，都不是一個姓的，還你meimei呢！”胖嬸氣呼呼道，“小戴干事，這就是你不地道了，你有對象了為啥不早說？虧我還帶著閨女來掃盲班上課，想把閨女介紹給你呢！”

    戴譽：“……”

    眼見夏露一臉狐疑，戴譽趕緊撇清關(guān)系，“您閨女根本就沒看上我好吧，人家看上顧江海了。要不是我?guī)湍鸂烤€搭橋，您現(xiàn)在能找到這么好的女婿嗎？咋還能倒打一耙呢？”

    “哼，一個開大車的，整天臭烘烘！哪有坐辦公室的好！算了，我就是提醒你一聲，既然有對象了，就趕緊跟大家說清楚，省得大家都惦記給你介紹對象！”說完也不再理他，擺著水桶腰走了。

    戴譽見狀也沒去解釋，只回眸看向夏露，試探著問：“你看，要不我跟廠里人說說？”

    夏露哼笑著白他一眼：“你做什么美夢呢！”

    戴譽：“……”

    第一次沒經(jīng)驗，他這是被人家拒絕了嗎？

    是吧。

    *

    機械廠工會那邊開始遴選報幕員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啤酒廠。

    吳科長得知以后，趕緊催著廠工會和宣傳科的六名種子選手，去機械廠報到。

    戴譽與另兩個被趕鴨子上架的干事走在后面，優(yōu)哉游哉地往機械廠禮堂閑逛，很有陪榜自覺地不去打擾前面三個積極分子相互探討臺詞。

    距離國慶還有小半個月，此時的機械廠里，已經(jīng)有一些節(jié)日的氣氛了。

    除了墻上樹上掛著的陳舊標語，還有一些最近新加上去的紅色橫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