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露仔細端看他的表情，見他不似作偽，才算相信他剛才是開玩笑呢。

    “你無不無聊……”夏露氣道。

    “行啦，見好就收吧，我這都要免費給您服務啦！”戴譽吐槽。

    “用不著你免費，不是集體所有嘛，該多少就是多少！不拿群眾的一針一線！”夏露原話奉還。

    戴譽嘿嘿一笑，手心朝上伸出去：“行啊，那你先交錢吧，交了錢我就給你開票！”

    “你！你……”夏露被他那無賴樣氣得夠嗆，舌頭險些憑空短了半截。

    這不是又回到原點了嗎？我要是有錢，還跟你廢什么話！

    戴譽見她瞪著大眼睛，氣鼓鼓那樣，哈哈笑了半晌。

    爾后不再逗她，埋頭干活去了。

    實際上，修她這車不費什么材料，出個手藝就基本搞定了。

    戴譽本就因為原身對夏露圖謀不軌的事，有些過意不去，根本也沒想著收錢。

    只是這姑娘從進了這房子起，就繃著一張小臉，雙手下意識地攥著書包帶子。

    緊張得恨不得豎起渾身尖刺。

    他就尋思開個玩笑放松一下吧，不過可能放松過頭了……

    經(jīng)過他這么一番插科打諢，夏露的緊張情緒早已不翼而飛。

    她此刻甚至還有心情四下打量修配社的布局陳設。

    “嘿，小姐，您還是請上座吧！”戴譽指指室內(nèi)唯一的一張椅子，“屋里就這么點光亮，全讓您給我擋住了?！?/br>
    戴譽將內(nèi)胎打滿氣，放進水盆里檢查漏氣點。

    不過室內(nèi)逼仄，夏露來回走動看稀奇，從天花板上散射下來的昏黃燈光被她遮得嚴嚴實實。

    他這邊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咕嘟咕嘟冒氣泡的地方，剛要確認，夏露的影子晃過去了……

    好嘛，瞪得眼睛都快瞎了，又白找了！

    夏露背對著他，聞言，偷偷吐吐舌頭。

    重新穿上那件襯衫，坐回椅子上。

    夏露盯著墻上掛著的，與報紙差不多大小的四開紙張。

    橫著豎著讀過去都不通順，也找不到什么規(guī)律。

    “戴譽，你往墻上貼的這個是什么?。俊毕穆兜男乃级荚谀巧厦?，沒怎么多想便開口問了。

    戴譽頭也不抬地糾正道：“夏露同志，請你放尊重一點，你得叫我戴譽同志！”

    夏露覺得他是又開始犯病了，不搭理他。

    沒人回應，戴譽也不尷尬，手上動作不停，嘴里嘖嘖有聲：“老土了吧，這都不認識！”

    夏露還是不搭理他，豎著耳朵聽后續(xù)。

    “打字機見過沒？這是中文打字機的鉛字排序。打字員上崗前得將幾千個鉛字順序熟記于心?！?/br>
    夏露聽出點門道，不確定地問：“你不會是想去當打字員吧？”

    戴譽沒承認也沒否認。

    他這默認的態(tài)度，將夏露的注意力從打字機上完全吸引過來。

    像是不認識似的，上下打量蹲在地上給她修車的青年。

    戴譽，那個小混混戴譽，正在偷偷摸摸自學中文打字機使用技巧！

    為了當上打字員，不惜死記硬背幾千個邏輯全無的漢字順序！

    是她出現(xiàn)幻覺了嗎？

    可是，他這名聲這么響亮，廠里能讓他去辦公室當打字員？

    據(jù)她所知，機械廠的打字員是廠委辦公室的職位，干部編制。

    小混混要去當干部啦？

    到時候，整天在廠領導眼皮子底下，穿著襯衫中山裝，日復一日規(guī)規(guī)矩矩地打字交差。時不時還要因為打出了錯別字，被廠辦那個挑剔的馮主任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萬一他克制不住脾氣，一時煩躁將馮主任給打了……

    那個畫面……

    夏露唇角牽出笑漪，盯著戴譽的背影，思緒快要發(fā)散到馬里亞納海溝收不回來了。

    戴譽感覺有視線落在身上，唰地回頭，對上她含笑的眼睛。

    氣氛有點微妙。

    像是抓住她什么把柄似的，他嘿嘿壞笑兩聲，擠眉弄眼道：“哥長得帥吧！”

    夏露在心里點點頭，側(cè)顏尤其迷人，鼻梁也生得很優(yōu)越。

    面上卻一臉嫌棄，指著他的臉頰道：“你臉上蹭上機油了?！?/br>
    戴譽：“……”

    自作多情的毛病得改改了……

    第10章

    不知夏露到底得罪了誰，輪胎上被人扎了六個小洞。

    戴譽做事仔細，做手工尤其認真，非得將那六個漏氣點的補丁弄得排列一致，補得漂漂亮亮才算完。

    “后胎先將就用著吧，再扎幾次就得換新的了?！?/br>
    夏露無所謂地點點頭，不甚在意。

    這個年月，補車胎是家常便飯，她爸那輛自行車的內(nèi)胎都補了二十多次了，還不舍得換呢。

    干完活，已經(jīng)臨近中午了，戴譽有點餓。

    這些天他都是獨自守在這邊，二虎會在十二點左右給他送一趟午飯。不過，看今天這雨勢，怕是得遲到了。

    “你自己待會兒吧，我出去抽根煙?！绷粝逻@么一句，他便推門出去了。

    夏露合上膝頭的課本，將木椅稍稍向右側(cè)挪動一小步。

    這個位置，透過玻璃窗，正好能看見站在屋檐下抽煙的戴譽。

    戴譽今天穿得很隨意，身上是廠里最常見的印有紅色標語的跨欄背心和工裝褲，頭發(fā)也被風吹得亂糟糟的。

    全然不似前幾天的花枝招展。

    只是他身材比例太好，肩寬腿長的，憑著他的美貌，即便套個麻袋都好看。

    夏露悄悄向外瞄了一眼，見他修長的手指夾著一根點燃的香煙，一手插在褲兜里。

    不笑的時候表情有些淡漠清冷，與跟她插科打諢時判若兩人。

    短短一支煙的功夫，已經(jīng)與路過的四五個熟人打過招呼了，有兩個年輕女同志還挺漂亮的。

    也不知打哪認識那么些人。

    也許他那天說的話并不是胡扯的，喜歡他的小姑娘沒準真能從廠大門排到濱江路去……

    正這么想著，就見他眺向廠大門的眼神一亮，唇角略勾，整個人像是突然充滿了電，身板都比剛才更挺拔了！

    夏露也向馬路對面望過去，沒辨認出有什么特別的人。

    不過，想想也知道，肯定是見到哪個女同志了，不然臉上能笑開了花？

    轉(zhuǎn)回的視線卻隔著玻璃窗與戴譽的碰個正著，對方咬著煙沖她挑眉一笑，痞里痞氣的。

    夏露不屑地癟嘴。

    二虎的身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廠門口了，戴譽早就唱起空城計的胃終于有了著落。

    他的心情都跟著二虎飛奔的身影飛揚了起來。

    將發(fā)絲凌亂的腦袋探進門里，提醒道：“這會兒雨停了，你趕緊回家吧。走晚了，又得等半天?！?/br>
    八月的雨總是一陣一陣的，下起來沒完沒了，有時能持續(xù)一整天。

    夏露看了眼天色，雨果然已經(jīng)停了，只是雨云仍然濃重翻滾，黑魆魆的。

    “修車錢多少？我明天給你送過來。”夏露邊說邊脫身上的襯衫。

    “衣服你先穿著吧，抽空還回來就行?！贝髯u將眼神收回來，瞥向別處。

    “別了，還是給你吧?！毕穆赌母掖┲腥说囊路丶胰?，到時候少不得要經(jīng)歷一番盤問。

    戴譽沒吱聲，用手點了點她的布拉吉，又扯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跨欄背心。

    夏露不明所以地低下頭。

    這一看便鬧個大紅臉——她今天穿著一件淡黃色布拉吉，被雨淋濕后尚未干透，透過半透明的布料，能窺見她內(nèi)衣的粉色碎花。

    夏露趕緊重新套上襯衫，罕見地結(jié)巴道：“那，那修車錢多少？我明天連著襯衫一起送過來?！?/br>
    “都說給你免費服務了，大老爺們哪能出爾反爾?！贝髯u瞇著眼睛叼著煙，也不看她，“就當是給你賠禮道歉了！”

    夏露以為他說的是之前不讓賒賬的事，暗自嘀咕，難道自己在他心里那么小心眼嗎？

    直到她騎著車，進入通往機械廠洋房區(qū)的大門后，才回過味來，他說的可能是上次在工人俱樂部的事……

    夏露將自行車停在白色小二樓的廊下。

    背著書包進入大廳時，被里面的情況弄得一愣。

    這個時間點，本應冷清的家里，居然意外的熱鬧。

    mama和李嬸正端著茶水點心，從廚房出來。

    “媽，你怎么這時候回來了？”夏露與客廳里的客人打過招呼便趕緊找到母親。

    夏母的面色有些憔悴，一臉擔憂道：“還不是因為你爸！上午給一機部調(diào)研組做工作匯報的時候，突然暈倒了。電話打到我們醫(yī)院，我這不就趕緊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