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穆行州看到四下里渙散的軍心，看到抓不盡的倒戈士兵，看到甚至期待著主動(dòng)投降，以期俞軍會(huì)給他們優(yōu)待的百姓……

    穆行州懸著的心，竟然莫名其妙地有些放松。

    他該來，親眼看到這一切，似乎就能有個(gè)決定了……

    有將領(lǐng)問他怎么辦，“大將軍是守城還是主動(dòng)出擊？”

    穆行州聽了，搖了搖頭。

    他既不想守城，也不想主動(dòng)出擊，他想要見一見對面城池里的那個(gè)人。

    *

    穆行州遞了消息過去，很快得到了回應(yīng)。

    那是個(gè)晨霧彌散的清晨。

    兩座城之間的一片空曠地帶，戰(zhàn)亂多年，地里莊稼無影，反而荒草叢生。

    穆行州提前到了。

    四下里霧氣重重，寂靜而冷清，只有他一人站在無邊無際的曠野，站在濃重的迷霧之中。

    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滿是泥土的腥甜氣息。

    很多年前，他沒有父母早逝離開故土的時(shí)候，聞到的，總是這樣的味道。

    他算是死過一次的人，但又活了過來，他的命是朝廷、老國公和五爺給的。

    可如今老國公已逝，朝廷垮塌殆盡，五爺站到了朝廷的對立面。

    他被兩股力量拉扯著，渾身上下，無時(shí)無刻不在疼。

    日頭還沒有升上來，迷霧更加濃重了。

    可就在這時(shí)，迷霧里漸漸走出來一個(gè)人影。

    那人牽扯一匹黑色高頭大馬，穿著靛藍(lán)色素面錦袍，披了墨色披風(fēng)，黑靴落在地上，一步一步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

    晨霧在他周身慢慢散去，他清晰的樣子映在了他眼前。

    他淡淡笑著，眉目慈和，仿佛從沒有什么兩軍對壘，從沒有陣營敵對一般。

    他只是，過來看看自己這個(gè)，一手養(yǎng)大的小兄弟。

    穆行州不知怎么，鼻頭酸了起來，眼眶guntang。

    明明他離開國公府的年月，他已經(jīng)學(xué)會(huì)了獨(dú)當(dāng)一面，甚至外面那些人都開始叫他穆大將軍。

    可他從未想過當(dāng)什么大將軍，他只想，留在那個(gè)人身邊，安安心心地當(dāng)一個(gè)副將。

    或許只是個(gè)不夠起眼的職位，可有人為他遮風(fēng)擋雨，對他百般呵護(hù)。

    來之前他有千言萬語，到了嘴邊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男人從白霧中徹底走了出來，但在他面前半丈的地方，又停了下來。

    五爺看著穆行州，看著在自己身邊形影不離多年，又分開太久的兄弟。

    他不會(huì)逼迫他，他只是溫聲問他。

    “你想好了嗎？”

    想好了嗎？

    穆行州從離開五爺之后就一直在想。

    從前是五爺把他護(hù)得太好了，很多事情不需要他親自看親自聽。

    五爺走后，他才看清楚這皇帝執(zhí)掌的朝堂到底是怎樣的模樣……

    可有一個(gè)人還在朝廷，甚至固執(zhí)地想要恢復(fù)原來的一切……

    但那一切，早就回不去了，不是嗎？

    他看向五爺。

    男人的身姿仍是高大如松柏一般。

    穆行州眼眶熱到了極點(diǎn)。

    他不想再那樣下去了，不想再在自己的年頭里被扯得無所適從。

    他該做個(gè)決斷了！

    他松開了身邊的馬，他兩步走上前去。

    男人伸開了臂膀，似乎早就等著他的到來。

    “行州，過來吧?！?/br>
    *

    杉城守將穆行州，在抵達(dá)杉城的第二日，便大開城門，主動(dòng)請俞軍進(jìn)城。

    杉城的城樓插滿了俞軍的旗幟。

    消息傳到京城，詹淑賢的臉都白了。

    她讓穆行州去，雖然沒指望他能勸五爺回來，可也要讓他看清楚，五爺和朝廷早已敵對，他必須要做個(gè)決定了。

    她也想過穆行州可能被五爺說服，但那至少需要些時(shí)日。

    “第二天？！第二天就開城迎敵？！”

    詹淑賢氣得胸口起伏，喘不過氣來。

    她一把掃掉了桌案上的茶盅。

    “男人果然是靠不?。　?/br>
    丫鬟俞姝連忙過來，詹淑賢還以為她要?jiǎng)褡约海桨l(fā)怒了。

    “便是把這些都砸了，也不解我心頭之氣！”

    俞姝一臉古怪又著急。

    “大小姐，宮里來人了，皇上請大小姐入宮。”

    話音落地，詹淑賢險(xiǎn)些犯了喘癥。

    穆行州雖然姓穆，但卻是定國公府詹家出身的將領(lǐng)。

    現(xiàn)在穆行州不戰(zhàn)投降，詹家可真是雪上加霜了，而且現(xiàn)在詹家暗中是她主事，皇上可不要找她來問問？

    詹淑賢想想那不好糊弄的皇帝，干脆直接躺到了床上。

    “我犯喘癥了，哪也去不了了！得請?zhí)t(yī)！”

    俞姝順著她的意思，連忙叫了人去請?zhí)t(yī)，自然也回了宮里來的太監(jiān)，詹淑賢無法進(jìn)宮的事情。

    老夫人問詢趕了過來。

    她看向自己的女兒，“是因?yàn)槟滦兄莸氖?？?/br>
    詹淑賢大口喘著粗氣。

    但她的娘并沒有似從前那樣關(guān)切地問她，反而道了一句。

    “或許行州選得，確實(shí)沒錯(cuò)……”

    “娘說什么呢？！”詹淑賢不可思議地看向自己的娘，甚至連繼續(xù)大喘氣都忘了。

    老夫人神色漠然，沒有回答她，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你自己好生養(yǎng)著吧。”

    母親這樣，詹淑賢真要犯病了。

    這幾年，母親對她越發(fā)冷淡，穆行州也是一樣，現(xiàn)今穆行州背叛了她，母親也要扔下她嗎？！

    詹淑賢按著胸口，讓自己平息。

    沒關(guān)系，只要她把一切都抓在手里，旁人走了或者來了，又能怎樣？

    念及此，她想到了一樁事。

    *

    杉城。

    俞軍全面接手。

    穆行州率城投降之后，整個(gè)人也疲乏極了，加之他之前傷沒有痊愈，干脆不再領(lǐng)兵，退下來過安靜的日子。

    五爺曉得他有多為難，盡管做了選擇，但有些事情需要時(shí)間久了才能漸漸淡下來。

    畢竟國公府的大小姐對于他，不是一般的存在。

    五爺想想自己那位嗣妹，暗暗搖頭。

    杉城拿下之后，俞軍對戰(zhàn)朝廷又有了新局面。

    仗不是那么容易打的，朝廷如根深蒂固的大樹，就算中間朽爛，也需要經(jīng)一番風(fēng)雨才能徹底推倒。

    歷代改朝換代，有幾番能不流血？哪一次新朝的建立，不是血rou鑄就的長城？

    俞軍面對的不僅是朝廷，還有其他的造反軍，改朝換代，不知何日能成……

    穆行州放空了自己，暫時(shí)不再去想這許多。

    他必須重新整理了自己，才能再繼續(xù)上路。

    但這時(shí)，詹淑賢留在他身邊的馮羅，前來找了穆行州。

    “穆將軍，京城有消息過來。”

    “什么消息？”

    馮羅告訴他，“大小姐因?yàn)閷④娡蝗煌督?，犯了喘，狀況非常不好?！?/br>
    話音落地，穆行州愣了一愣。

    他已經(jīng)盡力不想受到這些的干擾。

    “京城有最好的太醫(yī)，想來大小姐能得到最好的救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