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日，老夫人也病倒了，她娘家宴氏來了人。

    彼時當(dāng)家的宴大老爺是老夫人的大弟弟，任著禮部侍郎。他膝下無女，只有兩個兒子。

    而宴老夫人的二弟和二弟妹，在外地上任的時候感染了時疫，兩夫妻和小兒子都在這時疫中沒了，只剩下一個女兒。

    二房留下的孤女，喚作宴溫。

    在她爹娘弟弟死前，宴溫就曾定了親，她定親的不是旁人，正是五爺。

    五爺同宴溫兒時見過幾次，后來宴溫隨父外出上任，待回來便閉門守孝，五爺要隨老國公爺征戰(zhàn)沙場，許多年不曾相見了。

    親事雖然定的早，但兩人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宴氏來人的時候，五爺還不知道，直到他要去正院看望國公夫婦，在庭院里見到一個姑娘。

    那天起了霧，他乍一看就以為是meimei淑賢，上前叫了淑賢。

    但姑娘看了過來，他才發(fā)現(xiàn)不是。

    是宴溫。

    宴溫與淑賢是嫡親的姑表姐妹，年紀(jì)相仿，兩人相貌上都肖似宴老夫人。

    只不過淑賢臉上多些詹氏的英朗，而宴溫母族出自江南，頗多煙雨的柔和。

    五爺認(rèn)錯了人，同她行禮抱歉，她亦回禮，兩人無話。

    那天晏家的人來看過老夫人，不久就要離開國公府。

    五爺去送，這才看到了meimei淑賢走過來。

    她只比宴溫大半歲，兩人幼時也常一起耍玩，只不過后來見面的次數(shù)少了許多。

    兩人相互行禮說了兩句話，宴溫就要隨著宴大老爺夫婦離開了。

    宴大老爺對五爺甚是和善，儼然把他當(dāng)作女婿一般；畢竟二房夫妻死后，宴溫便到了宴大老爺身邊，宴大老爺無女，都說侄女和女兒沒區(qū)別。

    五爺和淑賢送走了晏家人，五爺轉(zhuǎn)身要走，發(fā)現(xiàn)身旁的淑賢還朝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看著。

    五爺剛要叫meimei一聲，就聽她突然感嘆了一句。

    “阿溫命真好啊，明明是晏家人，卻沒有晏家的喘癥，我不是晏家人，卻未能幸免于難?！?/br>
    喘癥這事，傳給誰都說不好。

    五爺有心勸她一句，但她又抬頭朝他看了過來。

    她說，“阿溫確實命好，過兩年就要嫁到國公府來了，以后她就是國公夫人，五哥也一定待她很好吧？”

    這話實在讓五爺不知怎么接。

    但他也聽出meimei的言下之意。

    “淑賢，亂世不由己，但我朝兵強(qiáng)馬壯，外族總要忌憚三分，屆時你在朝廷，也不會受苦?！?/br>
    做哥哥的，總要替meimei撐起身后的天。

    更不要說，老國公爺救他出泥淖，老夫人待他如親子，對他們唯一的女兒，他必得如自己親妹一般疼愛才行。

    五爺說了，詹淑賢低著頭笑了笑。

    “那就多謝五哥了。”

    沒兩天，詹淑賢封公主、去朝廷和親的事情就定了下來。

    她進(jìn)宮受封，十日之后出嫁西行。

    只是在出嫁前三日，老國公爺?shù)牟∏榧鞭D(zhuǎn)直下，原本還能強(qiáng)撐著送女兒一程，眼下卻昏迷起來，連瞧自己女兒一眼都做不到了。

    太醫(yī)輪番來看，可老國公爺稍有些好轉(zhuǎn)，又開始昏迷。

    老夫人也病倒了，每天躺在病榻上，除了流淚就是流淚。

    五爺一個人撐著國公府，還要準(zhǔn)備送妹出嫁。

    但更糟糕的事來了。

    就在和親前一天，meimei淑賢突然犯了喘癥，丫鬟俞姝惶恐來報，說淑賢這次犯喘極其厲害，一不留神就要喘不過氣來。

    國公府里來滿了太醫(yī)，老國公爺昏迷，老夫人臥床，最要緊的是即將和親的詹淑賢，完全不能去和親了，太醫(yī)連續(xù)施針替她診治。

    老夫人聽了女兒的消息，反而強(qiáng)撐著下了床，急匆匆地去看女兒。

    五爺親自扶著她過去，老夫人一眼看到女兒脖頸扎了許多針，臉色慘白地躺在床上，那眼淚滾珠一般地啪啪滾落。

    “我的賢兒，這可怎么辦？！”

    淑賢平平躺著，眼淚也滴滴答答落下來。

    她喊了娘。

    “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老夫人聽見這話，心肝都顫了。

    “我兒別胡說，你沒事！沒事的！”

    可淑賢一邊哭，一邊勾著嘴角笑。

    “娘別難過，女兒此時死了也好，好歹沒死在外面，不然被扔去亂葬崗，被野狗啃食也沒辦法?！?/br>
    她越發(fā)笑起來，“女兒能死在娘的懷里，女兒還挺高興的。”

    她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她母親，“娘也別哭了，快笑笑，女兒到死都在您懷里，總算沒被旁人欺負(fù)了去……”

    老夫人在這些話里，越發(fā)哭得撕心裂肺。

    五爺看著，急匆匆叫停了淑賢，“meimei快別說了，母親受不??！”

    淑賢抽泣著嘆氣，抬手扶了老夫人的手，開口勸慰。

    “娘，我沒事的，還要按照父親的意思去和親呢，怎么能死在這里？宮里會給我派太醫(yī)一路跟隨的，總能把我安穩(wěn)送過去……”

    但老夫人幾乎要哭昏過去了。

    五爺無法，連連叫了太醫(yī)進(jìn)來診治，又是一番凄苦的混亂。

    五爺頭痛欲裂，明日淑賢就要出嫁，別說老夫人擔(dān)心，就連太醫(yī)們都說，病情如此嚴(yán)重，能不能撐到朝廷都不好說。

    淑賢這喘癥久不犯了，沒想到關(guān)鍵時刻還是出了岔子。

    他正想著怎么辦，那天下晌，老夫人突然來了。

    五爺驚訝地不行，快步過去扶她，“母親有什么事情喚我過去就是，怎么親自來了？”

    老夫人臉色甚是難看，但抬起的目光卻透著說不明的意味。

    老夫人遣了人下去，同他單獨說話，一開口，就把他驚到了。

    “淑賢這樣去和親，若是死在路上，這親也是和不成的，不能讓淑賢去了！”

    五爺愕然，“可這事，是父親和宮里定下的，明日就要和親，今日推掉怎么可能？”

    老夫人也說不可能。

    “定國公的女兒必須要去和親，但淑賢不能去了，只能換個人了?！?/br>
    話音落地，五爺驚詫地說不出話來。

    “可是，父親不會答應(yīng)的……”

    “但你父親昏迷不醒，換了人他也不知道?！?/br>
    “那宮里……淑賢明日離開之前，還要進(jìn)宮拜見。一旦事情暴露，國公府上下可是欺君之罪……”

    老夫人深吸了口氣，“所以，要換個與淑賢相貌相近的，到時候上了濃妝，根本看不出來?！?/br>
    五爺一怔，腦海中浮現(xiàn)了一個人。

    而老夫人也說了出來。

    “我已經(jīng)與我娘家說好了，就讓阿溫替淑賢去和親吧?！?/br>
    老夫人突然起身跟他行禮。

    五爺驚到了，急著攔她，“母親這是做什么？！”

    老夫人抬頭看向了他。

    “我知道，你不是我親生的，淑賢也不是你親meimei，但你看在國公爺待你盡心教養(yǎng)的份上，看在我對你從不曾厚此薄彼的份上，答應(yīng)了吧！就當(dāng)是為了國公爺和我，救我們的女兒一命！我不能看著淑賢去死??！”

    老夫人不肯起身，五爺只能點了頭。

    老夫人緊攥著他的手。

    “小五，這事還得靠你來圓。等到阿溫替嫁去和親之后，這親事還是要辦的，到時候就讓淑賢替阿溫嫁進(jìn)來?！?/br>
    五爺說不出話來，老夫人道這只是權(quán)宜之計。

    “等過幾年，此事消減下去，我就做主讓你們和離，到時候沒人懷疑，母親再給你正經(jīng)娶妻，淑賢也能脫身了，這樣可好？”

    老夫人的計策可謂瞞天過海，畢竟宴溫同淑賢確實相貌仿佛，老國公爺昏迷，這一關(guān)順利通過，而上了濃妝之后，宮里的人也看不出來。

    只要知道內(nèi)情的人不說破，誰都不會知道。

    但宴溫真的答應(yīng)？一旦出了紕漏，可是要株連九族的。

    不過，當(dāng)晚，宴溫就悄悄進(jìn)了國公府。

    五爺再次見到了她，她神色平靜，似乎不是去替嫁和親，只是走一程旅途罷了。

    五爺不知道該同她說什么，倒是宴溫突然叫了他。

    “五爺，若是之后朝廷安穩(wěn)，可以抵抗朝廷來襲，我是不是能尋個機(jī)會脫身呢？”

    她的話很平靜，五爺也懂了她的意思。

    宴溫已答應(yīng)了這樁替嫁和親，晏家其他人也都沒有意見，此事已成定局。

    她眼下，只想要他對日后的一個承諾罷了。

    他說好，“到時候，你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

    她低頭笑了笑。

    “有五爺這話，我就放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