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心病無醫(yī)
“坐好,沒大沒小的!”國舅又厲聲喝了一句,轉(zhuǎn)頭對戲子笑道,“失禮了,先生請坐。” 清歌歪著頭坐下了,連手里的秋梨膏都忘了。 戲子看了清歌一眼便坐下了,國舅道:“知年先生肯賞臉來我府上多住幾日,真是夏某一大幸事?!?/br> “知年先生……”清歌喃喃道,“是江南最有名的青衣,姚知年?” 國舅對清歌道:“知年先生是圣上特意請到京師來的,山高路遠(yuǎn)的,來一趟不容易?!?/br> 清歌的視線仍在姚知年身上游移,姚知年與之對視,淡淡一笑,熟悉卻帶著一點(diǎn)疏離,清歌皺了眉頭。 “哥哥不記得我了?夢里也就罷了,怎么在宮里那一次也不記得了?” 姚知年的眼神微不可查地一抖,他垂下頭去,不動聲色地斂起了神色,國舅卻先一步開了口。 “叫先生!”國舅拍著腿,吹胡子瞪眼道。 清歌撇著嘴,知道他爹同當(dāng)今的圣上一樣,惜戲如惜命,雖然戲子這個身份不大上得了臺面,可若是出了名的就不一樣了,到哪里都是香餑餑。 清歌不情不愿地點(diǎn)頭道:“知年先生。” “你手里提的是什么?見外客也不知道先將外衣和東西放下,不成體統(tǒng)!”國舅道。 “是秋梨膏,”清歌回道,“給我二哥買的?!?/br> 話音未落,一個小廝腳底踩著火星子從堂外繞了進(jìn)來,額間豆大的汗在打進(jìn)來的眼光下有些晃眼。 那小廝本來神色慌張,一進(jìn)前堂發(fā)現(xiàn)有外客在便慢下了腳步,湊到國舅耳邊悄聲說了幾句,國舅面色大變,“噌”地一下站了起來,站起來時還將桌上擱著的那盞熱茶碰倒了。 見爹爹站了起來清歌也下意識起身,茫然道:“爹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國舅看了姚知年一眼,姚知年福至心靈,起身告退,國舅面有歉意,連聲道歉,待姚知年快步走出了前堂后才抬腳往外走,邊走邊道:“倦塵的病情加重,清歌,這幾日不要去打擾你二哥休息。” 清歌在國舅身后跟了幾步,聞言步子一頓,在原地呆愣住了,直到一個小廝從他眼前走過,他忙拉住了小廝問道:“你從哪個院子來的?我二哥怎么樣了?” 那小廝拱手道:“二公子咳了血,大夫正在診治呢。” 清歌提衣便往倦塵的院子趕去,剛走出幾步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的秋梨膏忘在了前堂便又疾步返回去拿,待他趕到時倦塵面前已經(jīng)圍了一群人。 “爹爹,阿娘。” 國舅轉(zhuǎn)身,見是清歌臉色更加難看,“不是叫你別來嗎?” 清歌垂首,提著手里的東西搖了搖,“我還沒把秋梨膏給我二哥呢?!?/br> 國舅盯著那袋子秋梨膏,靜默不言,國舅夫人手中捏著帕子,將清歌手里的東西接下來遞給了身旁的丫鬟,她顯然是哭過一場,“清歌,聽話,回你自己屋里去,你二哥醒了再來看他?!?/br> 清歌欲言又止,最后還是作罷,他懨懨道:“那你們記得叫我。” 國舅夫人應(yīng)了幾下,清歌一步三回頭,看見阿娘擺手讓他回去,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倦塵一病就病了三日,三日終于悠悠轉(zhuǎn)醒,卻也起不了身,連說話都十分費(fèi)力。 “二公子原來身子底子就不好,這些年挑燈苦讀,將身子熬地越發(fā)經(jīng)不起折騰了,八月暑熱,一個熱風(fēng)寒也可要人性命啊?!?/br> 清歌提著衣擺從院子繞到門前,正要叩門便聽見了門后的竊竊私語。 國舅夫人沉聲道:“可有還有什么法子?總不能一直這樣拿藥拖著……” “我和許大夫都覺得此次的熱風(fēng)寒不過是一個引子,二公子的病癥……應(yīng)是患了癆疾?!?/br> 良久的寂靜,屋內(nèi)沒了動響,清歌在門外呆立片刻聽見屋內(nèi)傳出了壓抑的抽噎聲,他眼眶微酸,轉(zhuǎn)身走了。 清歌抬腳去了酒樓,當(dāng)然不是去一醉解千愁,眼下府中氣氛壓抑,他心中郁悶,若再在府中待下去,只怕他也得同他阿姐出家去。 酒樓的掌柜與清歌十分熟絡(luò),上一次酒樓捉賊殃及了這位公子,掌柜心中一直忐忑,這會兒見他大步走進(jìn)酒樓便忙撿了個笑臉迎上去。 “三公子里邊兒請?!?/br> 清歌步伐有些重,看也沒看掌柜一眼便往二樓去,掌柜使了個眼色給身邊的小二又跟了上去。 “三公子今日心情不好?我們后廚剛燉好了肘子,給您端上來?” 清歌看著樓下的說書先生,興致不高,“太油膩了,不想吃?!?/br> “要清爽的?也有!”掌柜正要提高聲量,卻忽然看見桌上多了一份秋梨膏。 他順著那只手往上看,都忘了眨眼。眼前之人雌雄莫辯,說他是女子,可臉上的輪廓和眉宇間皆是英氣,說他是男子,可身段和微微上挑的眼角又帶著柔婉。 “哥……知年先生?”清歌眼神微閃,很快又黯淡了下來。 “江南的姚知年?”掌柜驚奇道。 姚知年瞧了掌柜一眼,眼中似笑非笑,一撫衣擺,坐下了,掌柜一見這架勢便知曉這二人相識,知趣地退下了。 “知年先生也來聽書嗎?”清歌撐著臉,目光落在那說書先生身上,可若是仔細(xì)瞧便會發(fā)現(xiàn),那眼神是虛的,空空如也,什么也沒看進(jìn)去、 姚知年將手邊的秋梨膏推到了清歌面前,“出來隨便走走,便在路邊看見了秋梨膏?!?/br> 清歌動了動眼神,終于將視線收了回來,“先生怎么知道我喜歡吃秋梨膏?” “那日你從外面回來,手里不是提著一袋嗎?” 清歌笑了笑,“先生還記得……宮里那次是我唐突了,先生非但沒有計較,還記得我喜好?!?/br> 他抬眼,撞上了對方來不及藏匿的眼神,清歌眨了眨眼,又道:“先生來我們府上有些時日了,我二哥也病了有些日子了,府中沉悶,先生想是悶壞了?!?/br> “先生……想家嗎?”他沒頭沒腦地問出這么一句,話說完了才意識到戲子是沒有家的。 “江南水鄉(xiāng),卻也有不及之處,京師繁華,在下便打算多留幾日?!?/br> “先生為什么唱戲呢?” 姚知年沒有說話,清歌好奇地看向他。 姚知年道:“或許,是因?yàn)閺奈矣浭缕鸨阒粫獞虬?。?/br> 清歌道:“我從記事起就是國舅府的三公子,那我以后是不是也只會做國舅府的三公子?” 姚知年輕輕笑了,“三公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以后的路慢慢走就好?!?/br> “二哥病了,爹爹和阿娘都傷心欲絕,每日求醫(yī)問藥,阿姐也整日吃齋念佛為二哥祈禱,只有我,不知道該做什么?!?/br> “二公子的病是日積月累的心病堆成的,三公子應(yīng)當(dāng)最是明白,怎么會不知道該做什么?” 清歌神情微滯,略帶驚愕地看向姚知年,“先生的意思是……霖姑娘?” 姚知年又將秋梨膏往清歌面前推了一下,說道:“三公子記得拿,在下先行一步。” 姚知年幾乎是落荒而逃,酆都對他說的話他還是沒能銘記于心,對于夏倦塵,他雖不知其命數(shù),可看眼下的樣子像是撐不了幾日了,夏倦塵若是死了,國舅府中無人在朝為官,日后在朝中便再無地位可言,做皇帝的沒有幾個不多疑的,如今能將最喜歡的戲班子送到國舅府上,將來也能一道詔令抄了國舅府上下。 他心中雜亂無章,不知自己所做究竟是否正確。 清歌一把提起秋梨膏,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往相國府趕去。女子未出閣不宜與男子私下交往過近,清歌便從外墻上翻了進(jìn)去,東拐西繞,險些被府中的下人撞見了,最后終于尋到了唐霖的住處。 暮色之中,唐霖坐在秋千上低垂著頭輕輕蕩著,清歌躲在假山后面,悄聲喚唐霖,唐霖從秋千上驚起,扭頭看見了清歌,驚愕之余心中其實(shí)有些歡喜。 她四下看了看,趁著沒人將清歌引進(jìn)了屋子。 “你來做什么?可是翻墻進(jìn)來的?”唐霖滿臉急色。 “唐jiejie,我二哥病了?!鼻甯柚毖缘馈?/br> “病了?看大夫了嗎?吃藥了嗎?怎么樣了?” “唐jiejie,你知道的,我二哥他……一直都心悅你,”清歌有些難以開口,可一想到二哥的病,他一閉眼,說道,“你是我二哥的心病,心病用藥是治不好的,唐jiejie,求求你,你去看看他吧?!?/br> 唐霖咬著唇,目光閃閃,對清歌道:“你在門外等我一會兒,我過會兒就同你去?!?/br> ※※※※※※※※※※※※※※※※※※※※ 怕有小可愛混淆了,解釋一下,這里的姚知年是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