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前塵舊債
掃把星笑眼一彎,聲音清亮:“這位小神官面生的很,竟是從未見過。” 對方開了口,宋亭也不好扭頭就走,他踱步上前,在心里盤算著說辭。 “我隨我家上神前來赴宴,無名小卒罷了?!彼瓮ひ残?。 掃把星飛升不過三百年的光景,專司掃地打雜的神職,雖然不起眼,但神界離了他又不行,因此他的地位在神界有些尷尬。 有神仙拿神職壓他,也有神仙覺得他對神界的作用甚微,不拿正眼瞧他,直到有一次天帝破天荒的派掃把星出了趟差,不過七日的時間,待掃把星回到神界時,這片凈土之上竟然一地雞毛。 眾神都深感此職的重要性,掃把星忽然感受到眾星捧月的感覺,掃地打雜愈發(fā)賣力,成了神界諸神諱莫如深的爛好人。 “不下了不下了,幾日酒足飯飽把老夫的手氣都磨沒了!” 老神仙丟了面子,開始大張旗鼓地往回找補,其余神官兩三句話之間也沒了興致,便都圍著樹下那一張石桌子坐下來。 “我聽聞長明君此次前來赴宴是為了他那個小徒弟?”一句話足以勾起眾神的好奇心。 “哪個小徒弟?以前的還是現(xiàn)在的?” 一個老神仙無言瞧了發(fā)問那人一眼,壓低了聲音,道:“自然是現(xiàn)在的!” “傳聞長明君對之前那位九尾極為上心,九尾被貶之時長明君隔三差五下一次界,最后九尾元神俱滅,長明君更是為此放棄了神籍。” “我看也不過如此,隔個幾百年,不照樣又收了個徒弟回來嗎?天帝他老人家這次請長明君上神界的目的,估計就是怕長明君再走了之前的老路?!?/br> “我覺得沒這么簡單,天帝是誰?整日整夜的公務(wù)繁忙,幾百年都見不上一次面,他會為了這種小事兒大費周章?” “天帝的心思誰知曉?” “可我聽說,長明君和九尾有仇?” 宋亭的耳朵早就豎起來了,掃把星不僅是個爛好人,還是個話癆,拉著他漫無邊際地聊,宋亭一面心猿意馬地與掃把星搭話,一面留意那堆老神仙的飯后談資。 “何止有仇?簡直不共戴天!” 坐在角落里從不發(fā)話的老神仙終于開口,宋亭裝作不經(jīng)意看了一眼,那老神仙白胡子稀疏,連頭頂幾根毛都快壽終正寢了。 “怎么說?” “你們都不清楚,長明君飛升前與九尾有過一段前緣,九尾下界歷劫之時被長明君寄養(yǎng)在宮中,后來長明君戰(zhàn)死飛升,九尾也回到了神界?!?/br> 話頭一經(jīng)撩撥,便一發(fā)不可收拾。 “我想起來了!滇國太子戰(zhàn)死邊疆,正巧就是九尾一族剿滅鬼族之時。” “長明君飛升時我也在場,太子剛一飛升,神界的喪鐘就響了,我之前也略有耳聞,說是……九尾一族在剿滅鬼族時誤入了滇國戰(zhàn)場,導(dǎo)致太子戰(zhàn)死,滇國自此江河日下?!?/br> “這么說,長明君和九尾當(dāng)真有仇?” “何止有仇?簡直不共戴天!”那老神仙又重復(fù)了一遍。 宋亭在心中嗤笑。什么不共戴天?太子戰(zhàn)死同九尾和鬼族一戰(zhàn)壓根就風(fēng)馬牛不相及,不過是兩件事碰巧湊到了一起,人界的話本子都不敢這么編。 “我看長明君對現(xiàn)在這個徒弟才是真心,不過是醉酒,便日夜守在身邊?!?/br> 宋亭松了一口氣,那日頗引人遐想的誤會沒有走漏風(fēng)聲。他一口氣剛松下來,就驀地聽見。 “可我卻聽說長明君和他徒弟的關(guān)系曖昧不清啊?!?/br> 眾神的耳朵都豎起來了,“這又如何說?” 那神官將身子往前湊了湊,眾神擠得越發(fā)緊,可聲音仍舊能從縫隙中傳入宋亭的耳朵,無處遁形。 “跟在他們身邊的小仙童撞見他們倆一起滾到了地上!” 這話說得隱晦,但話里話外究竟是什么意思眾神心知肚明。 眾神嘖嘖稱奇:“現(xiàn)在的青年人啊……做事情也不分場合……” 分明是子虛烏有的事情,宋亭卻驀地漲紅了臉,像有什么東西在撓他的心尖,難受地緊,一時間坐立不安。 “那小仙童哪見過這等場面,當(dāng)即嚇得從殿中退了出來,緩了好些日子呢?!?/br> 宋亭閉眼,早就把面前侃侃而談的掃把星拋到九霄云外去了。腦中只剩那幾句話不斷回響,似置身于一個密閉空間,所有的聲音都被放大,所有的心思都一覽無余。 “小神官?小神官?” 宋亭被兩聲突然闖入的聲音驚醒,入眼便是掃把星那張人畜無害的臉。 “小神官可是有何不適?” 宋亭假意扶額,還沒聚焦的眼神干脆就讓它繼續(xù)渙散,他道:“這些日子酒吃地多了,難免不適?!?/br> 掃把星道:“酒吃多了就起來走走,清醒清醒就無礙了。” 說著掃把星起身,正欲去扶神色有異的宋亭,宋亭卻“騰”的一下自己站了起來。 佯裝疲憊地?fù)瘟藗€懶腰,宋亭隨掃把星馬不停蹄地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方才那些閑言碎語您別放在心上,”掃把星垂首輕聲道,“神界之人,無甚趣味,這些閑話聽過就罷,不必放在心上?!?/br>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宋亭整個人都僵了一下,他驀然抬首,好巧不巧對上了掃把星那雙眼尾下垂的眼。 打死宋亭他都想不到,對方居然從一開始就一清二楚,不僅是方才那堆閑言碎語,連他的身份也一早就猜出來了。 宋亭笑地尷尬:“原來您一早就知道?!?/br> 既然已經(jīng)捅破了窗戶紙,宋亭也不好再隱瞞什么,可方才那些閑話到底是落到了心底,他不自在地想將話題移開。 “那日老君殿您也在場吧?”宋亭心念急轉(zhuǎn),腦海中有掃把星身影的畫面只有昨日在老君殿時,掃把星清掃地面的事兒。 話頭轉(zhuǎn)地很突兀,可掃把星絲毫沒有感覺到,他答:“老君的弟子著急將我喚去,昨日的場面確實有些失控了。” 本是無意起的一個話頭,可宋亭忽地就想問:“萬徒長老和白道靈長老究竟有何淵源?” 這件事情宋亭百思不得其解。萬徒和白道靈同為古滇百姓,可這二人為人時分明毫無交集,為何飛升成神反而打地不可開交? 兩人一見面就分外眼紅,你嗆一句我回一句,最后皆以拔刀相見、不歡而散收場。 萬徒長老的脾氣雖然暴了些,但頭腦終歸是清明的,犯不著為些小事大打出手,甚至釀成大禍。 掃把星便走邊道:“他們的淵源說來還是為人時種下的?!?/br> 他似是無意地停頓一下,宋亭的心頓時上鉤了。 “滇國國破時,萬徒帶著妻女逃出都城,萬徒此人心中有義,國破之際萬不肯棄城而逃,出城的路上萬徒與白道靈相遇,萬徒拜托白道靈將他的妻女帶出去,白道靈掐指一算,此法兇多吉少,便婉言拒絕,萬徒也不勉強,收拾了行囊將妻女送出去一段路程便返回都城,參加了義軍?!?/br> “此事本該就此打住,可壞就壞在白道靈在臨走前對萬徒說‘向西走?!f完,白道靈也起身向西逃去,萬徒對白道靈的話深信不疑,即刻安排自己的妻女出城向西走,然而敵軍來犯,萬徒發(fā)現(xiàn)自己的妻女被俘,親眼看見自己的妻女慘死于敵軍手中。” 宋亭仍覺有疑,以萬徒長老的性格,這件事情絕不至于讓他大打出手。 白道靈當(dāng)時也不過是個凡人,只是比常人多會點法術(shù)罷了,生死無常,白道靈只是給了萬徒一個選擇罷了,萬徒長老不會連這點道理都不明白。 然而事情確實還沒有結(jié)束,掃把星將萬徒和白道靈的往事當(dāng)戲一樣說,宋亭聽得仔細(xì),終于在心中整理出這二人糾葛。 萬徒親眼看見自己的妻女死于敵軍手中,心中悲憤難當(dāng),他踏上城墻,在眾目睽睽之下用盡全身力氣將手里的大刀劈向幽族首領(lǐng),如他所愿,大刀砍中了對方,幽族暫且收了兵臨城下的勢頭,如此便為城中因病痛和饑餓而滯留都城的百姓爭取了一些出城的時間。萬徒在城墻上被亂箭射死,死后飛升。 可他的妻女沒有如此幸運,她們滿含怨恨而死,死后化作鬼族,最終被白道靈那場祭祀請下來的武神鎮(zhèn)于鎮(zhèn)妖塔之下,無□□回,日日煎熬。 自此,萬徒為神,妻女為鬼,早已不在一條路上。 可人有七情六欲,神也有放不下的執(zhí)念。妻女被鎮(zhèn)壓這件事萬徒心知不該怪罪白道靈,再加上神職在身,公務(wù)繁忙,他努力使自己忘記這件往事,可被強壓下來的情緒經(jīng)不起一點挑撥。 萬徒同老君一直有摩擦,老君生前是個性子倔強的文人,生前在朝為官,死后在天為神,一生都光鮮亮麗,便同萬徒所謂的粗人相處不來,積水成河,再小的不滿被無限放大后都會變成至死的毒藥。 那日萬徒在神殿述職時與老君嗆了兩句,老君氣極,用拂塵柄指著萬徒道:“真不知哪個姑娘會瞎了眼瞧上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萬徒當(dāng)即雙眼猩紅,兩只手攥地骨頭“咯嘣咯嘣”響,到底還是忍住了,眾神見氣氛微妙,忙來打圓場,述職結(jié)束后萬徒與老君不歡而散,萬徒走在回殿的路上,越想越覺得老君那話說得缺德,他思索片刻,腳步一拐,往老君殿的方向去了。 老君是不知道他妻女的事情,今日之事可以當(dāng)個無心之過,可一句道歉,他還是要得起的。 仙童將他引進了老君殿里,卻發(fā)現(xiàn)老君不知同哪個神仙下界去了,此時殿中只有一位值守的弟子。 討了場空,萬徒便決定明日再來,可當(dāng)他余光瞟過那抹從煉丹爐后繞過來的身影時,身子登時就頓住了,他步子還未來得及收回來,只見那人抬起臉,眉眼、神態(tài)都與那個道士毫無二致。 白道靈也瞧過來了,對視的一霎卻沒有認(rèn)出萬徒,他神情淡淡,問道:“這位是?” “白道長,這位是萬徒長老,來殿中尋老君,可老君他老人家不在?!?/br> 白道靈聞言似是深看了萬徒一眼,會心地點點頭。今日神殿述職時萬徒同老君急眼的事情早就傳得沸沸揚揚,白道靈也從小仙童那兒聽了一嘴,沒想到這人還會找上門來,敘舊閑聊肯定是不可能的,那只能是來找麻煩的。 白道靈只當(dāng)送走一個燙手的山芋,撿起點好臉色想將萬徒送出去。 他對萬徒道:“老君一時半會兒怕是回不來,等他老人家回殿了再來吧?!?/br> 萬徒眼底暗潮洶涌,一雙眼珠子沉地發(fā)黑。他看白道靈這分外生分的樣子,是真沒認(rèn)出來,還是壓根兒就不想認(rèn)? 萬徒一改方才欲走的態(tài)度,旋即找了張凳子坐下來,他略帶譏笑地看著白道靈,白道靈沒將人請走,面上也不慌,大大方方地接住了對方打過來的眼神。 “白道長既然是老君的座下弟子,說的話自然也算老君的一份兒吧?” 白道靈斂起淡笑,將手?jǐn)n進袖子里,正色道:“您想說什么?” 萬徒語氣不善:“師父欠債,徒弟還錢,既然你師父他老人家不在殿內(nèi),那這句對不起,就由你這個座下弟子同我說吧?!?/br> 白道靈不動,微一皺眉,不解道:“什么對不起?” “你師父在神殿上對我家內(nèi)人出言不遜,你覺得這事兒,他需不要道歉?”萬徒身子微微往后靠著,眼睛微瞇。 白道靈對此事了解不多,不過是聽一耳朵的功夫,能知曉到哪里去?可他也沒有蠢到別人讓往東他就往東的地步,這件事兒的真?zhèn)紊星也徽?,眼前這人明顯就是來找茬的,他自覺沒有這么多閑工夫陪他在這兒上演負(fù)荊請罪的戲碼。 白道靈不冷不熱地瞟了萬徒一眼,隨即干脆地轉(zhuǎn)身,讓小仙童好生送走這位萬徒長老。 萬徒一張臉霎時黑地如同鍋底一般,小仙童轉(zhuǎn)頭瞧他時都駭了一跳,結(jié)巴道:“萬,萬徒長老……可,可是有哪里不適?” 萬徒瞧都沒瞧小仙童一眼,左手閃出一瞬亮光,一道勢如破竹的銀箭便射了出去,白道靈側(cè)首一躲,雙指一并,正好截住了飛來的銀箭,他眼底一沉,看向萬徒道:“您這是什么意思?” “道歉?!比f徒雙眼染上血紅,幾乎咬牙切齒。 白道靈氣笑了,他將銀箭攢在手心,稍一用力,銀箭便化作粉末從指縫間落下,他沉聲對萬徒道:“憑什么道歉?” 萬徒起身,一步一步走向白道靈,問道:“你不肯道歉?” 白道靈絲毫不畏,“我為什么要道歉?” 殿內(nèi)的空氣都凝固了,小仙童眼見情況不對,忙下界請老君回殿,然而老君回殿時卻正好瞧見了自己的殿“轟隆”一聲踏了一半。 這便是萬徒、老君和白道靈這三人幾百年前的恩怨,掃把星細(xì)細(xì)講來,宋亭聽完一陣唏噓,搖頭道:“不過是一場誤會罷了,何必?!?/br> 掃把星卻道:“砸殿是誤會,可這次卻不是,白道靈早就回憶起萬徒的身份,也知曉萬徒妻女之事,可這二人仍是老死不相往來,你看,剛一見面又要砸殿,這二人的關(guān)系怕是個死結(jié),無論如何也解不開了?!?/br> 掃把星說完,忽地盯著宋亭腰間看,宋亭一愣,低頭看去,發(fā)現(xiàn)對方原是在看他腰間那只葫蘆。 掃把星再次抬眼時,表情莫測,他看著宋亭,指著葫蘆問道:“你……你怎么會有九尾宋亭的神器?” ※※※※※※※※※※※※※※※※※※※※ 剛剛考試完回來,昨晚熬夜突擊復(fù)習(xí)就沒有更新,布薅意撕~今天多更點字,但是來不及修了,先放出來,明天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