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雨慢慢下大了,如阮醉筠希望的那樣,雨勢滂沱地下了一場。 她很累很累,最后不知道什么時候在賀頌懷里睡著了。 只記得她那時候一直翻電話錄音,賀頌哄她,“別看那些東西了,先休息會兒,我來整理?!?/br> 阮醉筠本來沒想哭的,聽見賀頌這話,她沒能忍住。不過已經(jīng)不是情緒失控的那種哭了,只是幾滴余淚,沒流干凈,顫顫巍巍地從眼里落下來。 他給她擦眼淚,把她摟在懷里,不知道從哪兒扒出來一本阮醉筠高中時候買的外文小說。瑪格麗特·杜拉斯的《情人》,有點兒晦澀難懂。 賀頌就給她念,這也是阮醉筠要求的,她說她以前一看那本書就犯困。 賀頌念英語時發(fā)音并不十分端正,是國人特有的圓滑,但雜糅著窗外的雨聲,阮醉筠的思緒就一點點濃稠暗淡下去。 或許是因為徹底地發(fā)泄過,也或許是她心里有了那么點兒依靠和希望,她很快就有了困意。 她好像又回到十七八歲的雨夜,那時候她愛穿白裙,沒有什么憂愁,也沒有人利用她的無知和單純坑騙她。她打著傘踩到雨坑,在簌簌落雨的香樟樹下折一支花瓣沁水的薔薇回家。 四周不知什么時候漸漸變成空谷一樣的幽靜。她那顆心一點一點地,重新安定下來。 …… 烏鎮(zhèn)的街上種的最多是香樟和梧桐,偶爾街口會出現(xiàn)兩棵要兩人才能合抱的百年槐樹。 清早的光從這些樹上穿過,再打在墻上就是淡黃的柔光,碎影鋪設成團成簇,夾雜著怎么吹都吹不掉的酸脹熱氣,蒸騰而上。 經(jīng)歷了接連一周的陰雨連綿,這個小鎮(zhèn)終于放晴了。中午的熱浪甚至給人一種滋滋作響的錯覺,層層迭迭撲向每一個站到太陽底下的人,就算到了下午六點半還是烤的人出不了門。 阮醉筠陪著母親把家里攢了一周、泛潮的衣服都洗了個遍,被褥也拿到樓下園子里曬——下午她去收,聞到被子上暖融融的味道。 她站著,一動不動。 夕陽下沉,光線像是被周圍的高樓攔截了似的,遠處遙遙傳來水果攤和燒烤排擋老板叫賣的聲音。 她麻痹的四肢似乎在這種煙火氣里慢慢恢復了,動一下,身體深處的骨骼好像發(fā)出“咔嚓”的磨動聲,她于是一點點活泛起來。 周蓮給女兒開門的時候,看見她窩在被子后淺淺笑著,“……媽,晚上想吃燒烤,你要去嗎?” 還有西瓜,她好幾天沒吃西瓜了,有點饞了。 周蓮愣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高興起來,高興得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意味,手忙腳亂地接過女兒手里的被子?!啊y得你想吃什么,去,快去吃。媽在家還得收拾收拾,你去找賀家的孩子,你們一起去?!?/br> 她把被子堆到沙發(fā)上,又去拿客廳長桌上的手機,“小區(qū)往南走沒多遠就有好幾個燒烤排擋,前院你李阿姨說都挺好吃的……別跑遠就行,還有錢沒有,媽給你發(fā)點兒紅包……” 阮醉筠看著她媽忙活,鼻子有點兒發(fā)酸——她這幾天,一定給家里嚇壞了,爸媽雖然不說,但是看她的眼神一直小心翼翼。她爸連續(xù)幾天吃不好睡不好,抽煙抽的很兇。 阮醉筠怕自己忍不住會哭,趕緊跟周蓮說先走,轉(zhuǎn)身去門口換鞋。不知道是不是她媽往賀家打了電話,總之她下了樓,看見不遠處站著等她的賀頌。 …… 阮醉筠挑了一個最喜歡的燒烤排擋,那家老板很可愛,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拿著菜單在各個塑料桌之間來回穿梭,看起來憨態(tài)可掬的。 羊rou的膻烤香味兒摻著啤酒的辛澀,被每個人吸進鼻腔,烤rou的廚子和送酒的兼職小妹忙忙碌碌,周圍人吆五喝六的擼串吹牛。阮醉筠挪挪視線,看向坐旁邊的賀頌——他穿白色短袖,寬松的工裝褲,清冽明朗地和周圍的喧鬧嘈雜有些格格不入。 賀頌點了烤串以后,沒喊正忙的小妹,自己站起來去冰柜里拿了一瓶冰啤和桃子水,飲料放在阮醉筠面前。“喝酒你明天該頭疼了,先喝這個吧。” 阮醉筠接過去,才發(fā)現(xiàn)瓶蓋已經(jīng)被擰好了——她喝一口,夏桃獨有的清甜味道溢滿口腔。 “賀滕沒跟你一起嗎?”她問這個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她媽不會單獨只給賀頌一個人打電話,而且也不知道說什么,只能拿賀滕來打開話題。 賀頌看著眼前的啤酒冒出黃白色的沫,伸手的一刻忽然有點兒后悔給阮醉筠拿桃子水了——早知道就該多跑幾步,去旁邊的超市買冰鎮(zhèn)雪碧,這樣他就可以跟她喝一樣的東西,而且那也是她最喜歡喝的。 “沒,他這幾天一直往外跑,不知道去干嘛了,可能是朋友約著打球。” 賀滕是靜不下來的性格。阮醉筠點點頭,又喝了一口飲料,老板就端著一個鋁質(zhì)的大托盤放了上來,孜然和辣椒沖天的香味兒彌漫出來,持續(xù)刺激著人的味蕾。 老板的聲音有些粗啞,“美女,小帥哥,咱們先上素的。素的熟的快,烤rou您稍等。” 賀頌應一聲,拿起一串娃娃菜心,用餐巾紙擦了擦鐵簽子上沾著的調(diào)料,擦干凈了,遞給阮醉筠。 他們斷斷續(xù)續(xù)地聊了一會兒,多數(shù)是賀頌問,阮醉筠答。沒人提那些破事兒,賀頌跟她說街口那家冷飲批發(fā)店最近新上的幾款雪糕很好吃,又說它隔壁那家賣八塊錢一束的向日葵滿天星實惠,聊到最后,賀頌忽然提起阮醉筠的大學。 “小筠姐,如果我考上了,九月份你會不會跟我一起去那個城市,”他抬眼看她,“你應該會留在那邊發(fā)展吧,畢竟母校在那兒,同學和人脈也都在?!?/br> 阮醉筠沉吟兩秒,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不知道,如果那件事處理好的話,我大概率會回去?!?/br> 不過她又說,“你考你的,不要因為別的什么影響自己。就算我不去,你該報哪兒還是報哪兒。你一直很聰明,別在關鍵時候拎不清輕重。” 賀頌愛她這種語氣愛的要命——她替他著想,就算只是說好聽話,他也高興。 他罕見地乖順下來,說:“好。” 直到阮醉筠吃完了,吃飽了。賀頌才掏出手機,在屏幕上點幾下,放到她面前。 “我把你的錄音提供給那些愿意幫忙作證的公司以后,他們立刻在官微發(fā)了聲明,有他們和盧霜具體的約談時間和地點、包括一部分聊天記錄等。這樣一來,盧霜發(fā)的那個污蔑你的視頻里很多話就不攻自破了,已經(jīng)開始有人在她視頻下面質(zhì)問了?!?/br> “她現(xiàn)在腹背受敵,可能下一步還會咬你。要是我猜的不錯,她大概率也只能說你雖然沒參與談合作這塊兒,但是在背后指使她了之類的?!?/br> “小筠姐,這時候,你那些公司員工的證詞,還有她騙你的錄音、她個人承諾包攬銷售業(yè)務的聊天記錄才能真正派上用場。你也就能完完全全地摘出來?!?/br> “打蛇要打七寸,謊話當然也要逐個擊破才好?!?/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