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連州再看向最后一對父女。

    蒙措身材高大，膚色偏黑，一頭辮子襯得他濃眉大眼，滿是英氣。他懷中的小女孩月牙兒同他一樣，膚色不若中原人那樣白皙，眼睛卻又大又亮，睫毛細(xì)密而長。

    月牙兒并不怕生，似乎也沒有大人心中那些復(fù)雜情緒，她在父親懷中看見那么多陌生面孔，第一反應(yīng)便是對所有人都笑了笑，純真美麗。

    謝連州也回了她一個笑。

    月牙兒愣了愣，難免更認(rèn)真地看向謝連州，只是下一刻，她便捂著胸口露出痛苦之色，小小的臉上五官幾乎擠到一塊，牙齒用力咬著留有許多傷痕的下唇，卻怎么都不能緩解她的疼痛。

    方才還對眾人橫眉冷眼的蒙措一下手足無措起來，恨不能以身代之，將月牙兒抱在懷中不住安慰。

    謝連州幾步穿過眾人，來到蒙措跟前。

    玄武使不過慢他一步，也來到此處，心中頗為驚訝，側(cè)頭看了他一眼。

    謝連州卻不在意身后的玄武使，只是對著警惕抬頭看他的蒙措道：“讓我替她看看?！?/br>
    蒙措聲音沙?。骸澳闶谴蠓?？”

    謝連州道：“半個而已。”

    這倒不是謙虛，畢竟他學(xué)的東西太多太雜，尤其醫(yī)術(shù)，絕無可能同那些花費(fèi)數(shù)十年鉆研此道的醫(yī)者相比。師娘當(dāng)年教他，不過是盼他能夠自己處理一些簡單病情罷了，從未盼他能成一代神醫(yī)。

    蒙措雙眼發(fā)紅，不知是為月牙兒擔(dān)憂的，還是被謝連州氣紅的：“半個也敢來治我蒙措的女兒？！”

    若是尋常，蒙措興許還能忍下不發(fā)作，可偏偏是月牙兒發(fā)病的關(guān)頭，有人拿治病這樣的大事來作弄于他。

    他怒氣起得飛快，話音剛落便徑直出掌向謝連州打來，罡風(fēng)四起，竟是一出毫無保留的殺招！

    “爹！不要！”

    第4章 父女

    玄武使的臉色變在月牙兒阻止之前，可比他的出掌來得更快的，卻是謝連州自己的應(yīng)對。

    所有人的視角都不如蒙措來得清晰，他看見一只手，潔白修長，骨節(jié)分明，帶著萬千幻影朝他探來。

    他一時覺得那掌離他很遠(yuǎn)，仿佛下一輩子才會擊中他，一時又覺得那掌離他很近，仿佛已經(jīng)近到他的眼前。

    那只手看著脆弱易碎，卻輕蔑地?zé)o視了他的刮骨罡風(fēng)，翩翩落至他的掌心，讓他整只右手都酥麻無力，只能軟軟垂下。

    “翩翩玉綿掌……”

    玄武使驚訝道。

    蒙措不知道翩翩玉綿掌是什么掌法，他只是看著自己虛軟的右手，一時有些無言。

    謝連州并不在意玄武使認(rèn)出了他的掌法，也沒有任何解釋來歷的意思，只是對蒙措道：“你還有女兒要照顧?！?/br>
    蒙措是一個極度自負(fù)的人，他第一眼看見謝連州時，便知道這個青年同他一樣，驕傲得不會向任何人低下自己的頭顱，即使他用再多的禮節(jié)掩飾自己，都遮掩不了他骨子里的傲慢。

    很明顯，謝連州是在告訴他，他本可以直接震碎他的右手，讓他此生再也出不了右掌，而謝連州之所以沒那么做，是看在他還有一個女兒要照顧的份上。

    這是何等的折辱。

    從那一掌中，蒙措便知道這個年輕小子出乎意料的強(qiáng)，可他逐漸恢復(fù)過來的右手還是忍不住微微顫抖，慢慢緊握成拳。

    然而下一刻，謝連州便蹲下/身，伸手探住月牙兒的脈搏。

    蒙措突然反應(yīng)過來，謝連州確實(shí)傲慢，可他說的那一切并非為了折辱他，而是他的真心話。

    謝連州確實(shí)毫不關(guān)心他，卻對月牙兒有著難得的善念。

    蒙措握緊的拳頭一下松了開來，甚至覺得自己有幾分可笑，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因?yàn)橐恢睕]能治好月牙兒而積攢下的自責(zé)失望化作了如此突兀的怒火，還是這么多年下來，一直沒有學(xué)會何為成熟，何為穩(wěn)重，仍是當(dāng)年那個想到什么便做什么的毛頭小子。

    就連謝連州都看得比他明白，他還有月牙兒要照顧，又怎能如此沖動莽撞。

    蒙措低頭看向月牙兒，發(fā)現(xiàn)她眉頭緊蹙，分明忍著疼，卻又要分心來擔(dān)憂他：“爹，你的手怎么了？”

    蒙措出掌時，她害怕蒙措打傷謝連州，可見謝連州回手，她又忍不住擔(dān)心自己的父親受傷。

    蒙措的右手已經(jīng)能動了，他抬起手替月牙兒理了理鬢發(fā)，道：“爹沒事，只是同這小兄弟對了一招?！?/br>
    月牙兒聽他這么說，便知道他與謝連州是不會再打了，微微松口氣，笑了笑，爾后又忍起疼來。

    一旁的謝連州也把完了脈，他搭在月牙兒脈上的三指像是被小雀不停啄著一樣，直到他松開手指才重獲清靜。

    謝連州想著月牙兒的癥狀，低聲道：“竟是雀啄脈。”

    聽到他的低語，玄武使轉(zhuǎn)頭看向蒙措懷中的小姑娘，也不知那張被面具遮掩的臉上是否顯出哀憫的神情，亦或者仍是他一如既往的古井無波。

    蒙措眼中露出點(diǎn)希翼：“古醫(yī)圣也是這么說的，你可有辦法？”

    謝連州搖搖頭，道：“我救不了她，只能讓她少些痛苦?！?/br>
    蒙措失落卻不驚訝，爾后打起精神，道：“要怎么做，會不會影響她的??？”

    謝連州道：“你將她扶起來，讓我給她輸些內(nèi)力，這救不了她的病，也害不了她，只能讓她不那么疼?！?/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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