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景秀暈紅了臉, “哪有, 聽他們胡說！”

    事實上她最近在街上跟楚玨偶遇了好幾回，雖然有刻意的成分在, 可也靠了不少運氣。楚玨剛從西北回來時，大抵是秉著男女之大防的思想，甚少跟她說話, 如今石景秀主動出擊，礙于禮貌，楚玨總得表示回應(yīng)，一來二去的, 兩人滋味都有些微妙，仿佛重回到兒時兩小無猜的光景——雖然沒那么坦蕩，可正因隔了層紗，反而朦朦朧朧饒有趣味。

    紀(jì)雨寧跟她說烈女怕纏郎，還真是不錯。當(dāng)然在石景秀眼里，楚玨才是那守身如玉的烈女。

    石景蘭豈會不知meimei想法，可她實在看不上楚玨做她的妹婿，雖然有個郡王名分在，可其生母不過是先帝的一個小小才人，既無根基，又無勢力。將來即便定了封地，只怕也是個貧瘠荒涼所在，景秀跟他實在不是什么好去處。

    “先前左相府的公子不是很喜歡你嗎，你沒想過跟他相處看看？”石景蘭對朝政倒看得透徹，石家雖好，可頂天也不過純臣，仗著爹爹才能屹立不倒，可爹爹的身子已是一年不如一年，石景業(yè)雖沉穩(wěn)不亞于其父，可論起聰明機警就差太多了。

    不趁早另覓出路，早晚會面臨敗落，聯(lián)姻便是極好的法子。若能與相府結(jié)盟，對她成為皇后也是極大的助益——當(dāng)然這層意思，石景蘭就不便對meimei表露了。

    石景秀撇撇嘴，“都說丞相府多好，我卻看不上，還沒成親呢，屋里就放著三四個妾，將來凈顧著內(nèi)斗去了，哪還管得了別的？”

    石景蘭輕哂，“你是嫡她們是庶，再怎么越不過你的地位去，何況男人三妻四妾份屬尋常，你這樣斤斤計較，實在落了下乘。”

    石景秀抬目瞥她一眼，“既這般，你為何要跟紀(jì)淑妃過不去呢？”

    石景蘭啞然。

    “行了，我知道jiejie您自小主意就多，我既沒你聰明，也不及你本事，如此，至少婚事讓我自己做回主罷?！笔靶銓嵲诓幌肽媒K身幸福來當(dāng)籌碼，不管最后她能否與楚玨走到一起，至少她為之努力過，這便死而無憾。

    石景蘭望著meimei清凌眉目，不禁悵然若失，曾經(jīng)她也是這么想的，但，現(xiàn)實卻給了她重重一擊，比起被退婚的羞辱，她更恨那人沒有眼光——寧愿追求一個落發(fā)出家的姑子，也不愿跟她成親，她石景蘭就這么不值錢？

    此時的景秀恰如她當(dāng)年一樣天真，或許只有當(dāng)她對心上人失望后，她才會真正改變主意。

    石景蘭懶得再說了，只道：“你回去吧?！?/br>
    石景秀將欲離開，又殷殷叮囑道：“爹和大哥都說這回請立世子是紀(jì)淑妃的主意，讓你務(wù)必對那頭好點，好歹別叫人議論石府不知感恩?！?/br>
    石景蘭有如芒刺在背，肌膚都生疼起來，可最后也只好忍著不適道：“我知道了?！?/br>
    石景秀這才放心。

    等她離開，石景蘭方從家里送來的禮物中挑出幾樣珍貴又稀罕的，包裝得整整齊齊再給承乾宮送去，心下倒覺得好笑——早知道這么費事，那會子何不一并留在承乾宮更好？

    也省得兩頭跑了。

    當(dāng)然為表示誠意，石景蘭還是親自走了趟，紀(jì)雨寧也極有禮貌地接待她，雖然氣氛仍有些生疏，比起剛進(jìn)宮時那種皮笑rou不笑總好多了。

    看到一旁自得其樂玩著玻璃繡球燈的小姑娘，石景蘭倒頗有感慨，“meimei將小郡主養(yǎng)得很好。”

    這才過來幾日，不但身形變得圓嘟嘟的，連皮色都紅潤了不少。

    本來還想問問楚忻最近的飲食起居，可石景蘭想了想，到底沒好意思上前——萬一這孩子沒心沒肺，半點不懷念以前的生活，豈不成了自討沒趣？

    石景蘭只能以袖掩面，匆匆離去。

    經(jīng)此一役，兩宮也恢復(fù)了短暫的和平，楚珩來看紀(jì)雨寧時，還半開玩笑道：“朕看你最近倒是賢惠多了，聽說前日還跟德妃一起陪太后聽?wèi)?？?/br>
    紀(jì)雨寧白他一眼，“否則還能怎么樣？”

    太后盛情相邀，總不能不去吧，哪怕她不怎么喜歡這種虛與委蛇的應(yīng)酬。

    說也奇怪，從前石太后以乳母的身份見她，兩人倒能親密無間無話不談，如今得知對方是太后假扮的，忽然間整個人都高高在上起來，也多了層無形的隔膜。

    楚珩啄了啄她的嘴角，溫聲道：“這是你把宮規(guī)看得太森嚴(yán)的緣故，其實母后性子和軟，只要不鬧出格，你稍稍逾越些她也不會見怪的?！?/br>
    想了想，又補充道：“朕也一樣?！?/br>
    紀(jì)雨寧笑道：“陛下是在借機夸自己嗎？”

    楚珩吻了吻她手背，“你說是就是吧?！?/br>
    他自然是真心實意的，可紀(jì)雨寧心里還是有點微妙的異樣。石景蘭是他的表妹，石太后又是石景蘭的姑母，若無自己，這仨可就真正像一家子般，而不管她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融入這種渾然天成的氛圍里。

    她與他畢竟認(rèn)識得太晚了，早已過了青春放肆的年華，這樣的愛，究竟能有多深刻呢？

    心底一股邪火沖上來，紀(jì)雨寧忽然發(fā)狠在他虎口咬了下，因用力太猛，手上出現(xiàn)了一道血印子。

    楚珩有些發(fā)懵，“你做什么？”

    紀(jì)雨寧無所謂地笑了笑，“妾以下犯上，冒犯陛下龍體，陛下該怎么處罰我呢？”

    然后她整個人都偎傍了過去，

    楚珩感覺心臟怦怦跳，他當(dāng)然能讀懂她的暗示，但還是理智拒絕，“你有身孕……”

    “五個月了，太醫(yī)說過，小心些不要緊的。”紀(jì)雨寧的手隔著松軟的白綢寢衣伸進(jìn)他胸膛，仿佛還蹭了兩下，“陛下不想與我親近嗎？”

    楚珩雖是個定力很好的人，但這種情況他若還忍得住，就不是個男人。

    聽到里邊窸窣響動，玉珠兒適時地將楚忻帶到偏殿。

    小姑娘眨巴眼瞼，“皇叔跟紀(jì)娘娘吵架了么？”

    仿佛動靜還挺大的。

    玉珠兒隨性地一揮手，“沒有的事，趕蚊子呢。”

    郭勝：……大冬天哪來蚊子，這姑娘說瞎話的本領(lǐng)也太差勁了。

    *

    轉(zhuǎn)眼已是臘八，闔宮都煮起了臘八粥好撣撣雪氣。

    石景蘭一如往年，早早就準(zhǔn)備了幾樣粥點并下飯的小菜送去慈安宮，以備姑母起身之后就能立刻享用。

    石太后一邊由宮人服侍穿衣，一邊便嘆道：“你只顧討好哀家，皇帝那里何不多用些心？”

    有時候看她似聰明，有時候又覺得呆呆傻傻——固然做媳婦的得孝敬婆婆，可丈夫也不能只當(dāng)個神像供著吧？自個兒先把架子端起來，怎怪人家不來親近？

    石景蘭垂下頭，“難道我還要像個賤婢一樣天天給陛下送湯送水么？這種事我可做不來。”

    她是名門閨秀出身，甫入宮便打量要做皇后的，要她放低身段獻(xiàn)媚邀寵，固然能得一時好處，可離她的目標(biāo)卻差之千里。一個賢后當(dāng)堪為表率，并在皇帝犯錯時適時勸諫，一味腆著臉奉承，等于把這項權(quán)利也放棄了，她不想因小失大。

    “何況臣妾廚藝不及淑妃，今日正逢臘八，淑妃定會往勤政殿送湯飲，到時候相形見絀，臣妾更加難堪?！奔o(jì)雨寧平時就愛自己搗鼓些吃食，還每每不吝同皇帝分享，這就阻了石景蘭去勤政殿的路。

    石太后簡直恨鐵不成鋼，“廚藝不精可以學(xué)呀！難道誰都是天生就會的？”

    說這種自暴自棄的話，叫她聽了都覺鬧心。

    石景蘭黯然道：“為這個刻意跟她比賽，不是更落了下乘？”

    本來她一個國公府嫡出跟商戶女平起平坐就夠惹人恥笑了，若還比賽著獻(xiàn)藝，那些宮女太監(jiān)更該當(dāng)成新鮮熱鬧，她往日里的高姿態(tài)更成了笑話。

    再說，她這雙手生來便是要彈琴寫字的，若被油煙熏得漆黑，再染上雜七雜八的蔥姜氣味，石景蘭覺得自己就真和集市上撿蒜頭的婆子差不多了。

    石太后也無話可說了，自己不使勁，總指望哪天皇帝開竅忽然寵幸她來，還不如下輩子投個好胎呢。

    第57章 .  回家   皇宮的飯菜再營養(yǎng)，也不可能如此……

    其實石景蘭純粹自己嚇自己, 承乾宮的廚藝也不見得多么高明。

    往年都是紀(jì)雨寧自己煮好一大鍋臘八粥，再分送去各家各院，但今年她想換個玩法——不是一手包辦, 而是各人自食其力, 再比比誰的手藝最好。

    玉珠兒這種學(xué)了半年庖廚的自然不在話下, 可郭勝卻叫苦連天，其余的宮女太監(jiān)也有點吃不消。畢竟宮里講究的是各司其職, 會做飯的老早就到御膳房當(dāng)差去了，哪還用得著干粗活？

    郭勝看玉珠兒麻利地往沸騰粥水里撒入鹽巴和火腿丁, 忍不住道：“姑娘，你這是作弊吧？”

    沒見過誰家臘八粥里加火腿的, 這是吃粥還是吃rou啊？

    玉珠兒朝他扮了個鬼臉，“誰讓你想不到，活該！”

    郭勝只好自認(rèn)倒霉，也不好照做，那樣倒成了學(xué)人精。何況他也控制不好咸度——火腿本就含有大量的鹽分，再撒入多少鹽巴合適？弄不好就真成東施效顰了。

    早知道不該來湊熱鬧的, 可偏偏陛下有事要忙, 讓他多顧著點承乾宮，郭勝只好效仿佛祖割rou喂鷹以身飼虎的精神, 把自己累得滿頭大汗。

    紀(jì)雨寧笑道：“莫怕，我那兒還有多的，等會子分一碗給你就是了?！?/br>
    郭勝心想還是紀(jì)主子好, 不過他哪里敢和皇帝爭食？說不得還得求求面前這位嬌小姐——至少玉珠兒的粥是陛下瞧不上的。

    大抵是察覺到他的企圖，玉珠兒索性往粥里添了幾把切碎的小米椒，因為聽說太監(jiān)是不能吃辣的。

    郭勝：……他沒記錯的話，眼前這位姑娘也是一碰到辣就嗷嗷叫吧, 這法子不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紀(jì)雨寧正在教楚忻辨識各種豆子，五顏六色散落一地，小姑娘看得雙眸晶亮。

    尤其顏色很像珊瑚的那種豆子，她覺得分外好看，恨不得抓起一把就放進(jìn)嘴里，嚼都懶得嚼。

    紀(jì)雨寧急忙制止，“不許吃生食?！?/br>
    又諄諄囑咐她，這種是可以吃的赤小豆，還有另外一種顏色更加漂亮、鮮紅如血的，喚作相思豆，那是劇毒之物，見到都該遠(yuǎn)遠(yuǎn)避開，更別提吃了。

    楚忻似懂非懂，“所以越漂亮的東西，有時候危害反倒越大?！?/br>
    紀(jì)雨寧頷首，很欣慰她的穎悟，“正是?！?/br>
    郭勝不由得瞥了這位娘娘一眼，心想還好皇帝沒聽見，否則又有得辯了——要論姿容出眾，宮里誰能比得過紀(jì)淑妃呢？紀(jì)淑妃可不是貌美心毒之流。

    要說毒，也只毒倒了皇帝一個，還是人家心甘情愿的。

    紀(jì)雨寧親自看準(zhǔn)火候，待楚忻燉好了一甕熱騰騰的白米八寶粥，紀(jì)雨寧便讓她盛一碗到勤政殿去，皇帝議政議到現(xiàn)在，必定唇干舌燥，喝點粥水解渴正好。

    楚忻撒嬌道：“您也和我一道去嘛，”

    她對皇帝雖不像楚沛那樣懼怕，可要一個小孩子在諸位公卿大臣面前露臉，也實在太難為她些。再說那盛粥的瓷盞有些燙，哪怕隔著蒸籠也有受傷的風(fēng)險，紀(jì)雨寧想了想，只得陪她走這一趟。

    可巧石景蘭虛心聽取姑母意見，亦端了食盒過來，兩邊頗有點狹路相逢的意思。

    石景蘭淡淡道：“這么巧，meimei也來送膳?！?/br>
    紀(jì)雨寧笑道：“是啊。”

    雖然自知不敵，可石景蘭偏偏就不服輸，臘八粥這種東西其實沒多少技術(shù)含量，關(guān)鍵還得看材料。石景蘭用的是最好的碧粳米，桂圓、蓮子、花生等等也都是莊子上精挑細(xì)選出來的，宮里都未必有這般新鮮。

    若這般都不如人，她真可以去撞墻了。

    石景蘭便含笑道：“不如我和meimei互換著先嘗嘗如何？”

    如此一來勝負(fù)已分，剩下的那個也不用去皇帝跟前討嫌了，豈非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

    紀(jì)雨寧雖不知她今日為何格外親切，但這么點小事自然無須介意，遂點頭首肯。

    各自交換了食盒，石景蘭用銀匙略嘗了一口，便覺湯汁格外的粘稠，幾乎能掛到湯匙壁上，渾不似自己的清淡，稀稀拉拉不成模樣，莫非是加了淀粉熬出來的，這不跟耍詐一般？

    問紀(jì)雨寧時，才知是富有黏性的糯米，也不是什么很名貴的品種，不過熬粥很香。

    石景蘭臉上便有些發(fā)燙，再嘗一口，覺得滋味格外豐富，且香滑軟糯，全不似自己單調(diào)。

    這回由楚忻充當(dāng)了解說，“用了七八種豆子，都是先泡過再去皮的，還加了雪耳齊燉，如此才能甜而不膩，爽快入喉，且有補氣健脾之效?！?/br>
    石景蘭尷尬地一笑，“你懂得倒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