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唐在她嗚咽呼喊里動了動眼皮，艱難地睜開了一道縫，又立刻闔上。

    莫聽云看見了，立刻膝蓋動了一下，彎腰向他趴過來，繼續(xù)叫他：“宋唐……宋唐！你還能聽見我說話對不對？！”

    她抽噎了一下，眼淚掉在他的臉上，聲音卻意外的少了些顫抖，“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頭暈不暈？”

    宋唐還沒有徹底昏迷過去，但失血讓他覺得渾身發(fā)冷，也沒什么力氣說話，聽見莫聽云的聲音，還要努力辨認(rèn)好一會兒，才點(diǎn)點(diǎn)頭。

    莫聽云因此判斷他因?yàn)樗さ筋^部出現(xiàn)了腦震蕩，她趕緊起身去檢查他的頭，發(fā)現(xiàn)并沒有明顯的外傷出血，她稍微松了一小口氣。

    但立刻她又開始擔(dān)心，會不會有內(nèi)出血啊，會不會有后遺癥啊……

    就是因?yàn)槭菍W(xué)醫(yī)的，知道得太多，她才會越想越害怕，想著想著又開始顫抖起來。

    就在她快要崩潰了的時候，救護(hù)車和110都來了，120隨車醫(yī)生過來給宋唐做了臨時處理，警察叫過莫聽云，問了她事情的經(jīng)過，然后說先把行兇的人帶回去，稍后會去醫(yī)院給他們做筆錄。

    莫聽云跟著上了救護(hù)車，臨走前還沒忘記向周圍的熱心群眾道謝，她剛才那么慌，幸好有他們幫忙，不僅報了警叫了救護(hù)車，還抓住了兇手。

    她坐在車上，手緊緊的拽著宋唐的，他的手很涼，她越想越覺得慌，于是喋喋不休地跟他說話：

    “宋唐，你這樣……你的畫怎么辦？”

    “我要不要幫你打電話告訴你爸和爺爺？”

    “還是要告訴曾菲姐？”

    “宋唐……你別睡，我害怕……”

    她還從來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這樣的生死時刻。

    從前面對的都是病人，無論內(nèi)心如何遺憾與憐憫，都會有種事不關(guān)己的感慨，等感慨完了，這件事這個人就會被放進(jìn)記憶里，也許會在某次和同事們交流時說起，也許會被徹底淡忘。

    可是當(dāng)她面對的是和自己關(guān)系親密的宋唐時，她除了驚慌和無措，就是深切的恐懼。

    如果宋唐真的死了，她該怎么辦？

    她的余生，恐怕都會在想起他和暫時放下他之間度過吧？

    救護(hù)車扯著“嗶卟嗶卟”的汽笛聲，在夜晚的街道上疾馳，以前她在急診跟著師兄和老師出車，還偷偷嫌棄過車開得太快晃得她都快要吐了，可此刻卻只有慶幸。

    幸好救護(hù)車可以開得很快，每一分一秒，都是在和生命賽跑。

    離夜市最近的，是這個區(qū)的人民醫(yī)院，到了以后，透過開啟的車門，莫聽云看到了熟悉的白色護(hù)士服，他們迅速地靠近，將宋唐從車上接下來，推進(jìn)了急診大廳。

    然后有穿白大褂醫(yī)生的從診室快步走出，問道：“患者是什么情況？”

    隨車醫(yī)師立刻上前說明情況，其實(shí)在這之前，醫(yī)生就已經(jīng)接到了120中心的信息，說患者是在某某街道遭遇了襲擊，被刀刺傷。

    “馮醫(yī)生，患者昏迷了?！?/br>
    “立刻送搶救室！”

    莫聽云一路跟著跑過去，然后被搶救室的門無情地關(guān)在外面，她抬起頭，看見門上電子屏“搶救中”的紅色字體，終于還是沒能忍住，蹲在地上崩潰大哭。

    這是她人生前二十七年里，最為絕望的時刻。

    絕望到她忘了自己是個醫(yī)生，自詡見慣生死，也勸過人要堅強(qiáng)，也忘了自己可以向父母求助，更別提告知曾菲。

    她哭了一會兒，沒留意到搶救室的門開了，走出來一個護(hù)士。

    護(hù)士在走廊里看了一圈，看見她蹲在地上哇哇地哭，走過去問道：“你是……剛才送來那個病人的家屬嗎？”

    莫聽云聽見她的聲音，哭聲停頓了一下，仰起頭，抽噎著應(yīng)道：“我、我……嗝……是、宋唐的家屬，剛、剛送來那個……”

    護(hù)士大概在里面看到過宋唐身上攜帶的證件，點(diǎn)點(diǎn)頭，“病人現(xiàn)在……”

    她手里拿著幾張紙和筆，莫聽云一見，都沒等她說完話，立刻就刷的站起來，背著手抹了一把眼淚，“我簽，我簽字！要做什么治療都聽醫(yī)生的！”

    她答應(yīng)得太快，護(hù)士呃了聲，問道：“你是他什么人，老婆？”

    “我是他女朋友?！蹦犜茟?yīng)道，又立刻使勁點(diǎn)點(diǎn)頭，“我保證我可以負(fù)全責(zé)的，有什么事，我都可以負(fù)責(zé)！”

    她使勁眨了眨眼睛，豆大的眼淚滾出來，視線變得清晰了一點(diǎn)。

    接過護(hù)士遞過來的筆，刷刷簽著字，眼淚滴到了溝通單上，濕了一小團(tuán)，她哽咽著道：“我?guī)в凶銐虻腻X，要做什么檢查，用什么藥，你們盡管做，不用問我，要是要輸血，我也可以立馬找人互助獻(xiàn)血的，拜托你們一定救救他?！?/br>
    她的宋唐，絕不能因?yàn)樗暮ε潞酮q豫，就錯過一絲一毫重新好起來的機(jī)會。

    興許是很少見到這么爽快的患者家屬，護(hù)士愣了愣，才應(yīng)了聲好，然后拿著溝通單進(jìn)去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宋唐在搶救室里，莫聽云則急診和繳費(fèi)處兩邊跑，要繳費(fèi)要辦住院手續(xù)，后面派出所的同志過來了，又要配合做筆錄。

    她一邊說一邊哭，頭發(fā)亂蓬蓬的，眼睛也哭腫了，衣服上都沾了血，看著就格外可憐。

    還一個勁地跟人家說：“他太壞了，我們都不認(rèn)識他，他干嘛……我們能告他嗎？”

    民警就讓她先顧了這邊，等人醒了再決定要不要追加民事訴訟，反正故意傷害沒跑了，“具體的事到時候你們跟律師再商量吧?！?/br>
    “嗯嗯嗯，好的，謝謝你們?！蹦犜颇ㄖ蹨I，點(diǎn)了兩下頭，等人走了，她又回?fù)尵仁议T口蹲著。

    過了不知道多久，門又開了。

    “醫(yī)生，醫(yī)生，他怎么樣了？”她一邊問，一邊站起來，可能蹲太久了，腿有點(diǎn)麻，整個人搖搖晃晃的，眼看就要摔。

    醫(yī)生連忙伸手扶了她一下，然后安慰道：“已經(jīng)沒問題了，你不用太擔(dān)心，等他醒了就沒事了?！?/br>
    聽到這句話，莫聽云的心頭大石才猛然落地，覺得眼前一陣發(fā)昏，挺想笑的，可是又忍不住哭起來。

    “太、太好了……謝謝你們啊……太好了……”

    這一刻，她忽然間能體會到病人平安從手術(shù)室出來之后，家屬看向她的那種感激又依賴的目光了。

    這是救命恩人啊，她恨不得給人家跪下，以此感謝人家救回了她那么重要的人。

    宋唐還沒醒，躺在病床上，在白色的被子里，顯得格外孱弱和無力，莫聽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

    在她的心里，宋唐似乎永遠(yuǎn)都是很有活力的，精神也很好，總是跟她插科打諢，配合她幼稚的行為，永遠(yuǎn)不會笑話她，永遠(yuǎn)都對她笑著。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躺在這里，無聲無息似的。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指伸到他鼻子下方，試探了一下，然后松口氣，還好還好，有氣的。

    然后在他旁邊坐下，握著他沒掛著針?biāo)哪沁吺?，不停地搓，直到把他的皮膚都搓紅了，才愣了愣，停了下來。

    她靠在椅背上，靜靜地看著宋唐，一時間又想起那個問題，如果宋唐真的沒了，她該怎么辦呢？

    好像是第一次意識到，其實(shí)她是沒辦法承受得住宋唐離開她的后果的，因?yàn)樗谒纳罾?，已?jīng)潤物細(xì)無聲地占據(jù)太多領(lǐng)地了，到處都是他，仿佛充滿了她的全世界。

    她嘆了口氣，沒想到竟然會這樣。

    她有些擔(dān)心，這樣真的好嗎，過于依賴一個人，習(xí)慣他時刻都在自己身邊，如果有一天真的失去了，她會不會活不下去？

    人沒了空氣和水、陽光都會死，宋唐是不是也會成為她生命里這樣的存在？

    她想著想著，終于有點(diǎn)困了，意識模糊之前最后一個念頭，是覺得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然后她就做了一個夢，夢見宋唐真的沒了，留下她一個人，世界這么大，她竟然不知道該去哪里才好，就連回家，爸媽也會說起他。

    接著她就被驚醒，聽見留觀病房外有腳步聲響起，護(hù)士推著治療車進(jìn)來了，她看看時間，早上六點(diǎn)多。

    等護(hù)士檢查過宋唐的情況，她還是有點(diǎn)恍惚，忍不住又伸手去探他的呼吸。

    剛要收回手，就看見病床上的人眼皮一動，睜開眼了。

    “……阿云？”宋唐迷迷糊糊，看不懂莫聽云在做什么。

    倒是莫聽云愣了愣，先是有點(diǎn)尷尬，“我、我看看你……”

    宋唐一怔，明白過來了，笑了一下，聲音虛弱，“哦，看我還有沒有氣對吧？”

    他其實(shí)是想逗她來著，結(jié)果話剛說完，就見莫聽云的眼淚刷的涌了出來，瞬間就流得滿臉都是，不停地往下掉。

    她抽抽搭搭地，神情委屈又害怕，“……宋、宋唐，你別死……我以后再也不讓你陪我去吃宵夜了，你別死嗚嗚嗚——”

    宋唐一愣，看見她臉上的憔悴，衣服也亂糟糟的，還沾著干了的暗紅血液，忽然間心里一痛，他的莫小云啊，那么愛美的一個人，怎么才過了一夜，就變成這樣了？

    他喉嚨哽得難受，卻還是得強(qiáng)忍著，沖她抬了抬手，“阿云，你過來，讓我抱抱。”

    第九十四章 [vip]

    晨光熹微, 病房的窗戶外有淡淡的白光透進(jìn)來，冬天天亮得晚，這會兒也不過剛蒙蒙亮。

    隔壁床還有病人，莫聽云趴在宋唐的床邊, 哭都不敢大聲, 只能小聲的啜泣著, 哭得厲害了, 就一直抽噎著, 有點(diǎn)呼吸不暢。

    宋唐抬手拍拍她的背, 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能感覺到她的恐懼，還有失而復(fù)得的喜悅, 這都是為了他才這樣，他想到這里, 心里又酸又軟，還有淡淡的甜。

    他之前總怕莫聽云哪一天忽然就懂什么是愛了，然后跑去找別人，扔下他一個人在這里，不知道該怎么過完下半輩子。

    可是現(xiàn)在聽著她忽然一邊哭一邊跟他抱怨：“我怕死了，你都不知道我簽字的時候有多怕, 宋唐……”

    “你要是醒不來了，我怎么辦呀，你別不管我，你要是不管我了，我怎么辦呀？”

    她說完似乎更難過了, 又不敢大聲哭, 宋唐拉了她一把, 她就往前挪了一下, 整張臉埋進(jìn)他脖子里，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兩處傷口，抱著他的脖子，眼淚嘩嘩地流。

    宋唐覺得自己脖子到鎖骨的皮膚全都被水泡過了，還是咸水，他想調(diào)侃她想用眼淚腌死他，可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

    最后只是輕輕拍著她的頭，靠著她的耳朵，低聲道：“別怕，別怕，阿云，我沒事了，不會離開你的，別怕。”

    “我不會不管你的，只要你不趕我走，我就會一輩子陪著你。”

    莫聽云哭得說不出話來，要咬著嘴唇才能憋住哭聲，聞言也應(yīng)不了聲，只能使勁點(diǎn)頭。

    她像是要把昨晚所有的恐懼全部宣泄出來，一邊哭，一邊喋喋不休地說著話：“我害怕，我看到好多血，你的手都是涼的，我……我連你都救不了……宋唐……我還做夢了……”

    宋唐嗯了聲，眨眨眼，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來和平常一樣，“是噩夢么？”

    “嗯嗯?！蹦犜泣c(diǎn)點(diǎn)頭，抽抽鼻子，“夢見你走了，不管我了，我就只能一個人，媽問我你去哪兒了，我說不知道……”

    她委屈起來，眼淚更多了，“我哪兒也去不了，不敢去，老是想你，宋唐……你別走好不好？”

    看來是真的嚇壞了，宋唐嗯了聲，手臂收回來，托了一把她的臉，讓她抬頭，映入眼簾的就是她哭花了的一張臉，狼狽極了。

    宋唐想笑笑，可是看著她，又笑不出來，最后只能不停地眨著濕潤的眼睛，用手順了順?biāo)念^發(fā)，溫聲道：“別哭了好不好？你看你的眼睛都腫了，像兔子一樣，會哭壞的?！?/br>
    莫聽云抽抽鼻子，咬著嘴唇，整張臉都哆嗦，好艱難才抑制住哭聲，哽咽地嗯了聲。

    “我們阿云真好看?！彼翁仆抗馊岷偷搅藰O致，視線緩慢地從她蓬亂的頭發(fā)下滑，掠過她的黑眼圈和淚痕，再到通紅的鼻子和發(fā)干的嘴唇。

    越是看，他的視線就越是柔和，像沁在泉水里一樣，眼角的一線笑紋都是溫溫柔柔的，將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說什么又沒有說，憋得眼圈又開始紅了。

    “幾點(diǎn)了，你要不要洗個臉，然后去換件衣服，差不多該上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