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十六七年，莫聽云再一次聽到母親提起宋唐這個名字，多少覺得有些陌生。

    “媽你怎么知道他回來了??？”她有些好奇地問道，手里的筷子都停了。

    周文秀把桌上的涼拌雞胸rou換到幾位老人面前，應(yīng)道：“村里不是說要祭祖還是什么嗎，我回去交份子錢啊，剛好碰到?！?/br>
    頓了頓，又說：“小宋在找鋪子，打算開店，我準(zhǔn)備看看那家賣奶茶的還租不租，要是不租了的話剛好轉(zhuǎn)手給小宋?！?/br>
    莫聽云聽得有點暈，“……奶茶店？哪個位置啊？”

    說起來她家鋪面還挺多的，父母早年下海經(jīng)商，借著東風(fēng)迅速完成了資本積累，在南山村牌坊旁邊的另一條街道買了不少門面房，越買越多，漸漸的連起來幾乎大半條街都是姓莫的。

    那邊也屬于城中村，一直沒有拆遷改造，原因很多，莫聽云也不太清楚，家里人說過，大概是跟利益有關(guān)的，反正直到現(xiàn)在都拆不了。

    “你經(jīng)常去修電腦和游戲機的旁邊那家啊?！敝芪男惆姿谎?，“裝什么傻，別告訴我你去沒有去修游戲機。”

    莫聽云這時想起來了，那是一個位于電腦維修店和文印店之間的鋪面，挺寬敞，前年租給一對姐妹花開奶茶店，她家的奶茶還挺好喝的。

    聽說她們可能不做了，莫聽云覺得有點遺憾，“她們打算搬到哪里去??？”

    “應(yīng)該是直接關(guān)門了。”周文秀解釋道，“聽意思好像是meimei準(zhǔn)備結(jié)婚了，對方是個富二代，家里有錢，不想出來工作那么累了，jiejie一個人又支撐不起，也打算休息休息?！?/br>
    說著她又嘆口氣，露出不贊同的神色，“怎么可以放棄工作呢，我家沒有錢嗎，阿云還不是照樣去上班？有事情做才不會閑出病來，混個社保也好啊！”

    莫聽云一聽立馬連連點頭，覺得老媽說得特別對！

    眼看著母女倆話題已經(jīng)歪樓了，莫文斌忍不住清清嗓子，“咳咳，我們你們……不是該說小宋么，他怎么突然回來了？還要開店，這是打算不走了還是怎么說？”

    周文秀哦哦兩聲，點點頭，“我問了，他說不走了，就是打算回來定居的?！?/br>
    莫聽云聽了，把吃干凈的雞翅骨頭吐出來，問道：“媽，你有沒有問他這么多年去哪兒了??？”

    “問了問了，就知道你關(guān)心這個。”周文秀想起來兩個小孩小時候的事，知道宋唐突然不見了是她心里的刺，嘆了口氣。

    “我問了，他說這么多年一直住在安市，跟他爸和爺爺在一塊兒，沒跟你聯(lián)系是那個時候走得急，沒來得及問咱們家電話，后來給你寄過信，還問我你有沒有收到。”

    “我記得你沒說過這事兒，估計就是寄丟了，你初中的時候交什么筆友不也這樣，信丟了，聯(lián)系很容易就斷了?！?/br>
    周文秀解釋完，笑瞇瞇地道：“回頭你們有時間見見唄，好歹以前小時候那么要好呢?！?/br>
    莫聽云用筷子戳戳碗里的米飯，眼睛一轉(zhuǎn)，興沖沖地嗯了聲。

    是啊，宋唐曾經(jīng)是她小時候最好的玩伴，沒有之一。

    以前宋家和莫家是住隔壁的，宋唐和莫聽云的農(nóng)歷生日在同一個年份，但陽歷卻分隔開，宋唐在七月，莫聽云在一月。

    所以小時候有一段時間莫聽云是叫宋唐哥哥的。

    后來上了小學(xué)，覺得大家都同班，叫哥哥有點虧，就改了。

    因為住得近，又同年出生，莫聽云和宋唐兩個還不會走路就認識了，兩個小家伙一起長大，吃同一個牌子的米糊和奶粉，念同一個幼兒園同一個班，小朋友午睡時他們都睡一起，宋唐還老是幫她打架，就為了搶滑滑梯。

    甚至莫聽云還每天給他帶糖和蘋果，一帶就從幼兒園帶到小學(xué)四五年級。

    突然有一天他就走了，道別都沒有。

    如果他們之前沒有這么要好，莫聽云還不會那么難過，可是現(xiàn)實不是如果啊，他們明明要好到可以穿同一條褲子！

    宋唐幫她背過無數(shù)次鍋，她給宋唐吃過無數(shù)的糖和蘋果，那么好的關(guān)系，突然就散了，這件事梗在她心里，很多年都難以釋懷。

    就算后來長大懂事，知道人生中聚散離合是常態(tài)，很多人走著走著就散了，但……

    大道理誰不懂，可是想起來還是覺得很氣啊！

    “媽你有他照片不？”她眨眨眼睛問道，“我都不知道他現(xiàn)在長什么樣了，不會我們擦肩而過我都認不出來吧？”

    周文秀聽了笑笑，“估計還真會這樣，他跟以前很不一樣了，那天要不是他先認出我來，我都不知道那是他?！?/br>
    不過照片是沒有的，于是莫聽云也只能遺憾地嘆口氣。

    緊接著又聽奶奶講起宋唐的mama，說她是個好人，就是命不太好，年紀(jì)輕輕就病逝了，又說宋唐的爸爸不行，殷殷地叮囑她：“不能找這樣的男人，跟守活寡沒什么區(qū)別，家里什么事都指望不上，除了能給點錢屁用沒有，咱們家可不缺錢?！?/br>
    莫聽云聽了忙點點頭，很敷衍地應(yīng)對對對是是是。

    當(dāng)天晚上睡著之后就做夢，竟然夢見了小時候的事，但不知道為什么，夢里始終沒有出現(xiàn)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的臉。

    夢醒來就忘，工作一忙起來，連宋唐回來了這件事都被她忘了。

    “喲，小莫又提這么多零食過來啦？”一大早，更衣室里就傳出開玩笑的聲音。

    莫聽云打開貼著自己名字的那格柜子，先把包放進去，然后將帶來的零食放進小竹筐——這是屬于她的柜子，被她整理得很好，放著備用的衣物和洗漱用品，雨傘，還有裝零食的小筐。

    她一邊收拾一邊笑嘻嘻地應(yīng)：“是啊，我媽昨天給我拿回來的，你們要不要吃？”

    自從她讀醫(yī)，明擺著不可能跟父母學(xué)做生意之后，家里的生意就開始縮小范圍，現(xiàn)在就剩兩樣，父親的茶葉鋪，母親的零食店，兩個店鋪還挨著。

    茶葉鋪是莫文斌做了幾十年的生意，舍不得丟，更何況家里老人都愛喝茶，零食店是為了莫聽云開的，以前是小打小鬧的小賣部——沒錯，小莫同學(xué)從小就是小伙伴最羨慕的那種孩子，家里開小賣部的！

    “這個軟糖新出的白桃口味，我覺得很好吃，你們試試?！?/br>
    莫聽云把一半零食塞進筐里之后，一邊套白大褂的袖子，一邊招呼大家吃零食。

    臨出更衣室之前，不忘換上跟護士一樣的白色牛筋底平底鞋，走起路來既輕快又安靜。

    下午還要出門診，上午的手術(shù)結(jié)束之后，莫聽云立刻去吃飯。

    手術(shù)室的餐車剛剛推上來，按照餐補標(biāo)準(zhǔn)，可以在七個菜里選四個，莫聽云先選了一個蒜蓉炒菜心，然后又要一份尖椒炒rou，看見油悶筍也要了一份，然后看看別的，發(fā)現(xiàn)沒什么想吃的，干脆又多要一勺筍。

    然后拉開一張椅子坐下，一腳踩在椅子的橫梁上，低頭給牛奶插吸管。

    聽見徐秋白和外科一位主任說話：“林主任你兒子今年高考吧，準(zhǔn)備讀什么專業(yè)??？”

    林主任嗐了聲，“愛讀啥就讀啥，不強求，他別后悔就行。”

    至于要不要讓孩子讀醫(yī)這件事，林主任嘆口氣，“我是想讓他讀醫(yī)，畢竟這行咱們熟啊，以后找工作能幫上點忙，小孩不愿意，覺得那樣是被我們安排了人生，他想走自己的路?！?/br>
    莫聽云吃了一塊油悶筍，咀嚼得咯吱咯吱響，聽了這話忍不住笑起來，“以前我也這么想過，后來上班了，想法就變了，能有人幫忙安排工作其實挺好的?！?/br>
    現(xiàn)在就業(yè)形勢這么困難，那么多人找不到工作，要是能有人幫忙，省去不停地投簡歷面試又不斷地遭受打擊這個步驟，多爽啊！

    林主任笑著問她：“要是你聽家里安排，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什么？”

    莫聽云還沒應(yīng)，徐秋白就大笑起來，“那她應(yīng)該在收租！”

    莫聽云：“……”不啊，我也可能在零食店開吃播啊。

    一直到周末，莫聽云休息回家，閑下來了才又想起宋唐的事來，問周文秀：“媽，咱們家鋪面租給宋唐啦？”

    周文秀應(yīng)了聲是，“昨天剛簽的合同?！?/br>
    “他準(zhǔn)備開什么店？”

    “說是準(zhǔn)備賣畫畫用的東西?！?/br>
    “……畫畫？”

    莫聽云愣了一下，仔細想了一會兒，想起來他小的時候好像真的挺會畫畫的，美術(shù)老師布置的作業(yè)好幾次都是他幫自己寫的。

    “你要是想找他玩，就去唄，反正在家你也沒什么事做?！敝芪男阈χㄗh道。

    莫聽云看一眼外頭的太陽，再看看面前新鮮水靈的荔枝，搖搖頭，“太曬了，不想出去?！?/br>
    話音剛落，莫老太太來叫她：“阿云，快來，三缺一?！?/br>
    她應(yīng)了聲，就起身端著果盤將拖鞋踩得吧嗒吧嗒響地走了，打麻將，有助于預(yù)防老年癡呆。

    就這樣過了兩個星期，到了六月底，這時候的容城已經(jīng)進入梅雨季，天氣不是很好，又濕又熱，讓人憋悶得難受。

    莫聽云感冒了，吹空調(diào)吹的。

    周二上午她要出門診，早交班參加到一半就偷溜了，也沒直接去診室，而是去簡易門診那里開了個處方，準(zhǔn)備去繳費拿點藥。

    盡管時間還早，但繳費處已經(jīng)有人在排隊，莫聽云一邊排隊一邊看手機，偶爾伸手捏捏鼻梁上口罩的鋼絲邊。

    排了好一會兒，還差一個人就輪到她了，排她前面的是一對小年輕。

    輪到他們了，把單子遞過去，繳費處的工作人員報了個金額，男生掏出手機來掃碼付款，緊接著莫聽云就聽見一句：“……怎么辦，我卡里錢不夠。”

    女生也一愣，有些著急，“我、也沒帶手機和錢包……”

    頓了頓，她又繼續(xù)道：“我今天一定要做這個手術(shù)……而且不能讓我爸媽知道，不然他們會打死我的……”

    說著聲音都哽咽了。

    莫聽云在旁邊聽得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一模一樣的話，她聽過挺多的。

    小情侶似乎一籌莫展，繳費處的同事也沒有催他們，而是抻著脖子看一眼，對莫聽云道：“莫醫(yī)生，你要繳費嗎，先給你辦吧?！?/br>
    還沒商量好的小情侶聞言立刻回頭看了她一眼，連忙讓開，莫聽云上前去交錢，拿到單子的時候，聽見男生說了句：“要不然……你等幾天？一周左右？”

    莫聽云立刻回頭去看，見男生英氣的臉孔上愁云密布，抿著唇，眉心堆得高高的，側(cè)臉的線條看起來有幾分凌厲。

    總覺得這樣貌有點熟悉，好像在哪里見過。

    不像是不負責(zé)任的渣男啊，她嘀咕了一下，可是這女生的手術(shù)說不定就是人工流產(chǎn)，萬一差了這幾天就不能藥流了呢？

    不知道為什么，在這一刻，她忽然間就爛好心發(fā)作，低聲問了句：“需要我?guī)兔幔俊?/br>
    ▍作者有話說:

    小莫：等我老了，我就回去繼承家業(yè)。

    宋唐：……看小賣部？

    小莫：這很差嗎？

    宋唐：我主要怕你把店給吃沒了：）

    第四章

    “需要我?guī)兔幔俊?/br>
    莫聽云話音剛落，還在商量對策的年輕情侶立刻扭頭看過來，俱是滿臉錯愕。

    她終于看清要做手術(shù)的女孩的樣貌，瓜子臉柳葉眉，說不上很美，但也挺清秀的，但眼角一顆紅色的小痣平添了三分嫵媚。

    莫聽云覺得記憶里見過什么人，也是那個位置有一顆一模一樣的紅痣。

    但她沒有細想，又問了一遍，“你們?nèi)倍嗌馘X？我可以幫你們的，我是這里的醫(yī)生，不是壞人?！?/br>
    她說著，翻了一下掛在身前的胸牌，低頭指了指上面的個人信息。

    “喏，你們看，這是我的工作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