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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十叁、 鐘鳴表現(xiàn)得如此沉默,難得在他面前沒了往日嬉皮笑臉的樣子,程文揚便多看了他幾眼,心中猜測約摸是見了莫雯的緣故。 莫雯對這個兒子什么態(tài)度他是清楚的,母子二人美好的回憶不是沒有,只是那些回憶,在鐘鳴深重的罪孽下蒙了塵,顯得格外骯臟可笑,鐘鳴給莫雯帶來的痛苦遠遠超過了親情的幸福,她寧可自己生的哪怕是個動物,也好過這樣一個長成了人形的怪物。 想到這里,程文揚嘆一口氣,站起身來拍拍鐘鳴的背,眼神溫和慈愛,像個慈祥的長者:“你來我這里多久了?六年足足是有了吧。小鳴,在我看來,你就跟我的孩子一樣啊?!?/br> 程文揚一字一頓,語氣輕緩,鐘鳴抬眼看他,他突然話鋒一轉,口氣又陰寒下來,“可是,你的命,是我給的,我既然能給你——我也可以收回去?!?/br> 鐘鳴垂著眼沒說話。 程文揚眼神晦暗,目光穿透一切捕捉著鐘鳴的所有情緒,眼中是中年人特有的渾濁與清明混沌一體,他又松了口氣,抽完一鞭子再給喂個甜棗:“只要你好好的,我們什么沒有?你連命都可以有兩條——你想要什么沒有?把你的能耐使在該使的地方,我相信你,你也得配合我是不是?” ———— 喬盼走出來的時候阿半正好開著車到了,于是在她面前一停,喬盼看了眼,沒說什么就坐上去了。 “程先生在里面?” “程先生?”喬盼想了想,能被阿半用“先生”來稱呼的,也就里面那個被鐘鳴叫“叔”的男人了。于是點頭道:“在里面跟鐘鳴說話,怎么了?” 阿半笑了:“鐘鳴?你倒是喊得好聽,再這么直呼其名我讓你把煙頭吃了。他們說什么?程先生什么時候進去的?你出來干嘛?” 喬盼沒說話,心想他怎么話比個女人還多,于是多疑的老毛病又犯起來,她側過頭打量阿半。 阿半坦蕩挑釁的接了她略帶質疑的目光。 喬盼瞬間沒了對峙的興趣,于是率先收了兵刃,過了許久才答道:“進去挺久了,我們一出來就見他坐那,至于說什么——說什么哪是我有資格聽的?!?/br> 阿半不再多說,喬盼靜靜縮在座椅里不動,兩個人都靜靜坐著,半天沒動。 日頭還好端端的掛在天上,車窗外卻突然下起了雨,程文揚被數個保鏢簇擁著從朱紅色大門里邁步而出,其中一人掐準時機眼疾手快地在雨觸及他頭頂的瞬間撐開了傘,腳步卻不停歇,伺候人的功夫可見一斑。 鐘鳴緊隨其后,探出頭的剎那也被傘籠罩了去,喬盼透過鍍膜的車窗只可見一眾浩浩蕩蕩的黑色包裹著兩種異色,雨滴在玻璃上滑出一道道線條,讓她隱約有種錯覺覺得車頂上似乎有誰哭泣,眼淚正稀里嘩啦的往下淌。 鐘鳴一出來就看見了門口那輛黑色越野,他腳步不停,心里卻冷笑一聲。 這雖是他的車,但卻不是屬于他開。 阿半盯著鐘鳴過來了,便下去為他拉開車門。 鐘鳴沒有立刻上車,而是扶著車門稍稍低了頭,兩只眼睛從墨鏡上方探出來,他看著阿半說:“我沒讓你來?!?/br> 阿半接過保鏢遞來的雨傘,撐在鐘鳴頭上,同時從車里拿出個公文包遞給鐘鳴,他低聲道:“程先生讓我來的,鳴哥,程先生的意思是咱們就不回了,直接去那邊,反正東西都有,咱們辦完再回來?!?/br> 鐘鳴驚了,反問道:“你現(xiàn)在裝都不裝了?”說罷不等阿半回應,也不接公文包,直接鉆進了車子。 喬盼坐在副駕位上,沒明白這是個什么情況,她看看鐘鳴分不清陰晴的臉色,再看看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心里斗爭了半晌,還是小心翼翼地扭頭:“一會兒放我在地鐵口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br> 鐘鳴搖搖頭:“不行。” 喬盼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綁架你了”,鐘鳴掏出手機,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打電話,“安全帶系好?!?/br> 阿半上車時正好聽了這么沒頭沒尾的一句,他不明所以地看了鐘鳴一眼,沒問什么就發(fā)動了車。 車是輛庫里南suv,小千萬的東西在鐘鳴眼里其實就是四個轱轆的腿,跟兩個轱轆的自行車沒什么區(qū)別,都是代步的工具罷了,他沒有程文揚那種收藏的癖好,人就一個屁股,還能同時坐幾輛車?于是說淘汰就淘汰,他問阿半:“這車你要不要?你要就開走。” 阿半不假思索,面不改色一口答道:“謝謝鳴哥,我可不能要?!?/br> 鐘鳴一下反應過來了,他扶了扶鼻梁的墨鏡框,輕笑道:“謝什么,反正也是他送我的,我給你不是一樣的嗎,客氣什么?多別扭?!?/br> 阿半先是想靦腆的笑一下,但剛做出個嘴角上揚的動作就瞬間覺出了這話的不對勁,他愣了愣,嘴角僵硬起來,車速慢下來,準備回過頭看一眼鐘鳴的表情,卻聽鐘鳴的聲音不知何時就近在自己耳邊了,鐘鳴道:“別回頭,別停?!?/br> 鐘鳴拿著槍頂住他后腦,微微傾身,語氣低沉:“虞半川,我對你怎么樣?!?/br> 阿半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他神情不亂,腳下輕踩油門,將車速又踩了上去,同時不卑不亢道:“鳴哥,程先生的車在后頭跟著,你先把槍放下?!卑胍活D,微微側頭,用眼神指了某個位置,用唇語說了句話,然后才繼續(xù)出聲:“您對我怎么樣,我心里清楚。” 鐘鳴看懂了他的唇語,他說“在錄音”,鐘鳴順著阿半的眼神看了看那處裝了隱蔽收音裝置的地方,他其實是清楚的,所以一直以來他不開這輛車的原因就在這里。不僅如此,他在郊區(qū)的那座房子不出意外應該也是二十四小時在程文揚監(jiān)控下的,而阿半,則是程文揚在他改頭換面的第二年親自塞去他身邊的,美其名曰“幫你做事”,實則是擔心鐘鳴這種瘋子一個不小心就脫了他的控制,于是阿半就成了個監(jiān)視器似的存在,保證隨時預防鐘鳴的發(fā)瘋可控,可一晃六年過去了,出乎程文揚意料的是,鐘鳴似乎真有漸漸被馴化的趨勢,花天酒地紙醉金迷的日子一天一天過,倒也再沒捅出什么天大的簍子。鐘鳴也確實是胸無大志,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罷了,至于脫出保護網去自立門戶這種事,早就不是他鐘鳴能折騰的動了,他深知自己這點利用價值被人捏得死死的,早就沒了掙扎動搖的余地。 鐘鳴很早就開始懷疑阿半的身份,但他并沒有急于求證,因為他確實沒什么必要在程文揚面前躲躲藏藏,反正該造的孽他一樣不落的都造了,看與不看有什么關系,只是這種時刻被懷疑監(jiān)視的感覺很讓他不舒服就是了??删退阍俨皇娣@么多年不也都這樣過來了,且說到底他這條命還真是程文揚給了第二次,他根本沒有資格抵抗。 直到現(xiàn)在,阿半先擺了個攤牌的姿態(tài),他便隨勢一試探,果然是這么回事,于是心里有了幾分無奈,起了點破罐子破摔的情緒。 阿半靜靜地握著方向盤,手心里微微汗?jié)?,他眼神一指喬盼,意思是外人在不方便,他?“鳴哥,你先把槍放下?!?/br> 鐘鳴看也不看她一眼,他只盯著扳機,他很享受此刻這種感覺,別人幾十年的生命經歷只要他這彈指一下就會全部灰飛煙滅,槍真是個好東西,它讓殺人變得如同碾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你覺得我會在乎她嗎?”鐘鳴的聲音很穩(wěn)。 喬盼眼觀鼻鼻觀心,她看著自己皮靴子上釘的小蝴蝶結,一言不發(fā)地裝聾啞人。 “我雖然拿槍對著你,但你知道——虞半川,我不會扣動扳機,因為我肯定死的比你早。”鐘鳴緩緩放下槍,邊自嘲似的說著邊回頭看程文揚的車,正不遠不近地剛好保持一個視線范圍內的距離跟在他們屁股后面。 “監(jiān)聽的東西被我換過了,你有什么現(xiàn)在就說。他這么急讓我去新區(qū)——到底是讓我見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