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便在船啟程前，老大哥朱標拽著弟弟千叮嚀萬囑咐，最后這條船還是遇到了不可抗力，船只偏移了航向。自十一月起，來自北方的大陸風吹拂過廣袤的華夏領(lǐng)土和東亞海域，對于以風力為主要航行動力的帆船而言，這是最好的南下機會，而等到來年三月，來自太平洋的暖濕氣團會將船只向北推進，所以這也是原定的返程日期。

    11月出發(fā)，來年3月返航，這時間看似很緊，但事實上依托于季風和洋流的雙重作用，從后世的馬六甲海峽抵達位于長江入?？诘膭⒓腋垡膊贿^需要兩個月的時間，所以這個時間已經(jīng)非常充裕，連帶著下船后接見外邦國主的時間都算在內(nèi)了。

    但直到五月，大明沿海各處都沒有接到任何大明船只返航的消息，大家這才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

    滿朝文武除了一小部分開啟了嘰歪模式外，大部分都眼觀鼻鼻觀心，沒人去找面色發(fā)黑的朱標不痛快。

    嗯怎么說，倒也不是太意外就是了，畢竟船上的可是那位啊。

    燕王朱棣，從年少時走上戰(zhàn)場那一刻，他的作戰(zhàn)風格就十分大膽，朝中每一個和這位殿下打過配合的武將都吃過苦頭。

    眾所周知，帶著領(lǐng)導的兒子打仗是最苦的差事，雖然洪武帝口口聲聲對臣子們表示你就當他是個小兵不用顧忌太多，但誰敢真的這么做??？誰都知道皇帝讓兒子上戰(zhàn)場的目的，要么是為了刷軍功，要么是為了培養(yǎng)其成長，好在未來把持住軍權(quán)，無論哪一種，首要的前提都是要活下來。

    所以，這位擁有勇于挑戰(zhàn)未知的勇氣、以及藏在這份莽撞之下的細膩心思和謀劃并且敢于去實施的燕王殿下就成了許多武將頭痛的存在，而這份頭痛現(xiàn)在轉(zhuǎn)移到了殿下的大哥身上。

    眾武將們看著捂著額頭聽報告的朱標，露出了默契的微笑。

    在報告中，燕王殿下是順著冬日的洋流一路南下，在琉球島西面得到補給后便徹底斷了消息。從琉球島那邊傳來的消息看，當時整艘船的狀況非常優(yōu)秀，他們甚至還在船上劃分了區(qū)域?qū)ｉT用來種菜，船上的物資應(yīng)當也比較充足，所以他們在采買補給時只是購買了一些活的牲畜放在船上蓄養(yǎng)，糧食、飲用水都沒有采購。

    是的，這些人不光在船上種菜，還養(yǎng)起了牲畜，還真是仗著船大載重多各種放飛，但他們也的確有這個成本。

    琉球島的漁民在看到大船的時候都驚呆了，哪怕在三年前洪武帝因琉球國上書使者折損率太高，自家造船技術(shù)太差求指導而下令遷移了福建三十六姓入琉球，以傳授先進的生產(chǎn)文化以及造船技術(shù)，但很顯然，這短短的三年時間，并不足以讓琉球國的技術(shù)完成大躍進。

    所以，當他們看到掛著五張帆的大型樓船南下時，可想而知他們有多驚訝了，這已經(jīng)不是船和船的差距了，而是小木板船和航空母艦的距離啊。

    因為當時這艘大船要靠岸，為了控制速度和方向，太平號上的五張帆只張開了更為靈活的兩張輔帆，遠遠看上去有些光禿禿的，但所謂的輔帆是相對于太平號來說的，對于琉球的民眾來說輔帆之大已經(jīng)能算得上驚人了。

    畢竟輔帆的目的也在于推動船只前進，即便受制于原材料和靈活cao控的要求，它的體積相對于主帆做了縮小，但若是放到地面上那也有普通一整個漁船的長度。

    只是輔帆便已有如此威勢，可想而知，當這艘太平號張開所有風帆之時又是如何一副雄壯威武的模樣。

    在離開琉球島的時候，太平號也讓島上的居民們真正見識到了堪稱遮天蔽日的盛景。五張風帆滿風鼓起，經(jīng)過特殊炮制，防水效果極佳的帆布就像是溫柔的大手，將冬季西北風的風力轉(zhuǎn)換為了船的驅(qū)動力，巨大的宛若城池的大船在順風之中硬是開出了完全不符合它體型的戰(zhàn)船速度。

    因為大船航行時候的水波影響，隨船航行的輔船以及半路相遇因為好奇想要靠近的大食商船撒開腿跑都追不上它，也正因為追不上，所以太平號在離開琉球海域之后的蹤跡也沒有誰能抓住。

    不過從方向來說那是要一路向南？

    這可不太秒。

    南海的地理環(huán)境相當復雜，作為亞歐、印度洋、太平洋板塊三方交匯之處，這片看似深沉的海面下其實藏了無數(shù)受到板塊擠壓而凸起的礁石。

    其中較大的一些礁石成為了南海的群島，而還有一些沒有露出海平面的，則是組成了海船航行的殺手環(huán)礁和暗礁。

    在沒有聲吶的時代，這些藏在海底的幽靈在千百年間讓無數(shù)商船在此地殞命，也因此，所以的航行者在走這條路線的時候都會得到前輩們的慎重告誡。

    而有趣的是，比起南北向的步步危機，東西向的航道卻非常友好。只要在靠岸時候小心些前灘，避開幾個比較夸張的雷點，航運時候運氣好些，別遇到極端天氣，安全回家還是有保障的。

    就在老大哥因弟弟和侄子遲遲沒有消息而有些焦躁的時候，轉(zhuǎn)變的風向終于帶來了好消息。

    首次出航的太平號回來了。

    準確地說，是滿載著丁香、rou豆蔻、胡椒等香料的太平號回來了。

    因為貨物過于沉重，太平號在進入福建之后特地卸下了部分貨物走陸路，這個消息才沒能瞞住。

    在這個年代，香料幾乎就和黃金同價，全世界都在為了它的香味著迷，無數(shù)的西方船隊來到東方除了為了絲綢和瓷器外就是為了香料。無數(shù)的植物學家隱姓埋名來到東方就是為了破解東方香料之謎。

    誰讓jian詐狡猾的中間商大食商人為了避免香料種子外泄，每次都是將所有的香料都炮制好令其失去生物活性無法被種植后，再進行交易呢。

    大明人對于香料無疑也是十分著迷的，漢人的食譜比較廣，人多地少，物資貧瘠，所以吃東西當然要物盡其用。

    只要是能吃的，就連皮都能扒下來吃給你看！

    豬皮凍可好吃了，吸溜。

    咳咳，當然，和美食最相沖的就是食物的腥味了，想方設(shè)法去除腥味，提高食物的風味是華夏人從古到今的追求。

    幸好這片土地也不曾辜負每個在這兒認真生活的人，它足夠豐饒，也足夠廣袤，給予人們的恩賜，足以讓周邊人羨慕到流口水，而更重要的是，這片土地上的人也將來自大地的禮物利用到了極致。

    無論是多么昂貴的香料，到了最后都會進鍋子里試一下，而恰巧，丁香、rou豆蔻、胡椒這三種香料對于處理rou制品都有奇效，因此市場上對于它們尤其是百搭的胡椒需求量非常大。

    但比起朱棣這次最大的收獲來說，這一船的香料壓根不算什么。

    朱棣找到了這些香料的真正產(chǎn)地，并且和當?shù)氐耐林柯浣⒘碎L期穩(wěn)定的采購關(guān)系，這才是這次下南洋最大的成就大明破開了大食商人對香料的封鎖，完成了沒有中間商賺差價的成就。

    當?shù)氐膷u民非常喜愛我們的絲綢、絹布，對瓷器、金器、錫器有較大需求。曬黑了三個度的朱棣站在奉天殿前意氣風發(fā)地匯報這自己此次出行的成就，這些香料是他們島上的本土植物，北部產(chǎn)丁香，中部產(chǎn)豆蔻，胡椒則全島均有種植，產(chǎn)量非常大。

    當?shù)孛癖姸辔撮_化，較為樸素。此前，大食人以我們的布料與他們進行交易，價格約為三十比一。頓了頓，見皇座上的朱標以及在下首旁聽的木白反應(yīng)都很平靜，朱棣補充了一句，香料三十，布一。

    什么？？不出他的所料，滿朝文武聽聞這個離譜的兌換比例頓時都炸毛了。朱標脾氣好，加上如今朝堂上的大部分臣子要么做過他的先生要么是他的同輩小伙伴，因此，建文朝的朝堂風格是十分放松的。

    至少，滿朝文武議論紛紛的模樣在洪武朝是絕不可能出現(xiàn)的。

    朝堂上的眾人簡直氣壞了，他們方才為什么那么淡定，當然是因為香料三十比一的價格在大明算是正常，甚至還可以說是比較良心的，只不過是三十的布比一的香料。

    當然，這里的布并不是指極其高昂的絲織品，而是在市場上流通最廣的那種布料，但這價格也已經(jīng)稱得上十分昂貴了。

    在大明建國初期，商貿(mào)還沒有順利開展的時代，那時候撒個胡椒可是富豪行為，還是可以呼朋喚友開門迎客來炫耀的那種?。?！可想而知它在眾人心中有多珍貴了。

    但現(xiàn)在他們知道了這些香料的原價

    這些商人一布換三十胡椒，然后到了大明再用一胡椒三十布的價格賣出來，就算算上各種損耗，這也是足足八九百倍的利潤??！

    朱棣看著眾人表情恍惚，就連他大哥都有些失神，頓時心中樂開了花。是的，就是這樣，當時他在聽到當?shù)厝说氖蹆r時也是這樣的心情。

    當然，當?shù)厝说氖蹆r其實是比較重的濕貨，價格肯定有水分，但是這個就不用告訴大家了。

    朱棣干咳兩聲，在朝堂恢復平靜后，又道：臣以十比一的價格與之簽訂了契書，他們愿意撥出八成的貨物售賣給我們，但此舉就等同于得罪了大食商人，所以島上的主要部落請求歸附大明以從屬關(guān)系獲得庇佑。

    朱標此時的笑容是擋也擋不住的，多一個藩屬國，尤其是多一個盛產(chǎn)香料的藩屬國當然是好事，雖然這樣一番cao作之后必然會給大明帶來一些麻煩，但比起利益來說，這些麻煩都不算什么。

    他從司禮監(jiān)手中接過裝有對方首領(lǐng)請歸附的信件拆開，念出了對方的名字：馬路古？

    是，當?shù)厝耸沁@么稱呼自己的。朱棣另外還呈上了一封奏疏，臣另有奏，馬路古當?shù)貧夂蜓谉?，全年無冬，對御寒無太大需求。此前，物以稀為貴，此番我等降價后，想來他們對布料的需求不會持續(xù)太久，因此臣以為，或許可以變換些交易物品，只是換成什么，臣暫時還沒有想到。

    朱棣的話簡單來說就是，為了把住這個長期香料供應(yīng)商，咱可不能只用一根繩子拴住對方。

    但大明能夠出口什么呢？那可多了去了。

    大明的手工藝人技術(shù)那也是一等一的，各種工藝品裝飾品都能出售，或者出口些邊關(guān)淘汰下來的兵器，讓當?shù)厝硕嗌儆悬c自保的本領(lǐng)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另外，也有人提出可以出口書籍紙張和一些有意思的書籍，畢竟娛樂產(chǎn)業(yè)是每個地方都有需要的。如果有需要，他們也能代為翻譯。

    但這些都不夠硬核，雖然早期的生意一定會很好，但并不是不可替代。

    換句話來說，如果不將這些香料想辦法移栽到大明的地盤上種植，只依賴進口的話，那就是將自己的主動權(quán)交給他國，吃這個東西對于華夏大部分人而言都是無法割舍的，萬一一個不好斷了供應(yīng)，到時候民間可能會生出抱怨之音。還是應(yīng)當尋個對應(yīng)的貨物

    木白抬眼看了眼略有所思的老父親，又看了眼默不作聲的燕王，再看看眾多說來說去就是說不到點子的臣子，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這些人絕對不是想不到這點，只是事關(guān)這件出口貨物，有些敏感，都不愿意提而已。

    和調(diào)味品對等的是什么？當然是糧食啦。

    但糧食儲備是戰(zhàn)略物資，涉及到國家最敏感的區(qū)域，進口問題還不大，如今的船運規(guī)模遠不到讓進口影響到本地糧價的程度，但出口說難聽些，船一開，誰知道出去的糧食是去了別的國家還是去了某個權(quán)臣的倉庫？

    手里頭的糧食囤多了，那造反起來不要太容易。到時候不管搞事的臣子會有什么結(jié)局，提出這點的人第一個倒霉。

    這種時候只能他這個年輕的皇太子出面了。

    作為未來的帝王，他是這里最適合提出這個建議的人，作為如今的太子，他又有充足的時間可以試錯。

    木白敢說，如果自己不站出來，這群人絕對會裝傻到底。

    算了算了，還是趕緊吧，否則這朝會都要開不完了，他還想去問問叔叔南邊的情況呢。

    兒臣有一想法。身著皮弁服的皇太子側(cè)跨一步，在眾人的目光中走到了廣場中央，隨即沖著皇位上的朱標就是一拜。

    在朱標抬手，示意他開口的時候，已經(jīng)長成青年人的太子殿下朗聲道：兒臣方才聽皇叔說，那馬路古氣候炎熱，請問皇叔，當?shù)氐募Z食是否以稻谷為主？

    朱棣眼中閃過一絲贊賞，他微微勾起嘴角，沖著這個年輕侄子的方向行了個半禮：回太子殿下，臣在馬路古當?shù)兀_實只看見稻谷。

    木白點頭表示了解，既如此，無法種植生長于寒冷地帶的麥、黍、粟、菽，當?shù)乇厝粵]有，兒臣以為，或許可以用這些糧食與當?shù)厝俗鳛榻粨Q。

    畢竟，誰能拒絕面條和豆腐呢？

    雖然這樣說有些不可思議，但誰讓整個東亞和南亞適合種植小麥和大豆的地方，基本都在大明手上，比起奢侈到能夠?qū)⒚媸澈投怪破吠娉龌▉淼拇竺魅?，在周圍全靠大明小批量出口糧食的各國民眾眼中，小麥粉面條和豆腐在絕大部分地方都是珍稀的貴族食品呢。

    之所以要加小麥粉這個定語，是因為不少地方缺少小麥粉但又想要嗦面，于是，他們找了各種奇怪的材料和手法制作出了當?shù)靥厣拿妗５缑娴姆斌w字寫作麺一樣，只有小麥粉制成的面條才是眾人眼中的白月光?。?/br>
    周邊的東亞各國尚且如此，想必南邊的小島國應(yīng)該也不會例外吧。

    作者有話要說：馬路古就是馬魯古，是南海的一座群島，名字是我是按照《坤輿萬國圖》里面的地理寫噠！

    這座島嶼是有名的香料之島，但也是個倒霉蛋中的倒霉蛋，它的故事大概是這樣，我看到過，但是記不太清具體發(fā)展了。

    所以感興趣的話可以去搜一下哦，不保真。

    就像文中所說的，南海的南北航向?qū)τ诋斈甑拇贿M出來說是個大麻煩，加上有jian商把持，當年就算是離得那么近，一直到宋朝大家都不知道香料的原產(chǎn)地，jian商就從馬路古那里廉價換取商品，然后賣到中國、印度，然后順著絲綢之路一路賣到歐洲區(qū)，價格是一路在暴漲。

    當然，對于馬路古的人來說他們也不覺得這是低價，畢竟中國的絲綢布料在當?shù)厥峭耆簧a(chǎn)的，而且本身價格的確高，加上也得有些運輸風險，所以早期大家合作還是挺愉快的。（只要不知道自己被薅了多少羊毛，羊都是愉快的）

    文中JUDY說的是稍微夸張了點，干濕香料的重量差很多，但當時的利潤差不多也有10多倍。當時在歐洲這塊，香料一直是被威尼斯商人把持的，后來葡萄牙人不甘心一直被控制，就穿過了好望角，繞遠路從非洲抵達了南亞，然后他們很快就摸到了馬路古島，然后將島嶼霸占，此后葡萄牙、西班牙、荷蘭、N個海上強國都試圖霸占馬路古，馬路古開啟了漫長的被殖民史，他們從島嶼的主人淪為奴仆，沒日沒夜得照顧香料樹。

    而且因為勝利者們覺得將香料放得那么遠不太安全，都想要將香料帶走，所以就將當?shù)氐南懔蠘湟圃?，等發(fā)現(xiàn)了非洲還是印度（我忘了?。┮材軌蚍N植這些香料之后，為了控制價格，他們就把馬路古島上的香料樹都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