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到達殯儀館的時候王叔和朱教授一家都已經(jīng)到了，王叔看到唐曉秋連忙迎了上去：“你……”

    “唉!來就來吧，等下你就不要進去看了?！?/br>
    唐曉秋面帶微笑看著王叔說：“王叔，我知道您在擔(dān)心什么，但是我來就是為了親眼看看他們。今天是最后的機會了，我想再送他們最后一程?！?/br>
    “可你的身體哪能受得住這個？”王叔緊蹙著眉頭，卻也知道勸不住了。

    唐曉秋微笑答道：“沒關(guān)系。我自己的身體我了解，沒那么嬌弱?！?/br>
    “現(xiàn)場只有你一個人能進，小逸也不行。要不你還是跟我們一起隔著屏幕看吧?！蓖跏謇^續(xù)勸道。

    唐曉秋轉(zhuǎn)頭看著江逸，沒說話。

    “想進去？”江逸看著他問，眉眼溫柔。

    唐曉秋看著他點頭。

    “我就在門外等你?！苯菡Z氣很平靜，唇角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你只要開門就能看見我?！?/br>
    唐曉秋再次看著他點頭。

    江逸上前摸了摸他的頭發(fā)，又輕輕抱住了他，在他耳邊柔聲嘆息：“曉秋，你還有我。我一直都在，別怕?！?/br>
    唐曉秋安靜地任他抱著，安靜地點了點頭。

    看到這一幕朱雪桐又紅了眼眶，拉著朱霖的胳膊，小聲喊了句：“哥……”

    朱霖扭過頭看了眼一直忍著眼淚的meimei，應(yīng)了一聲：“嗯？”

    朱雪桐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說什么，只是看著唐曉秋和江逸此刻的樣子，很想哭。

    接到工作人員通知，唐曉秋一個人進去了，其余人留在觀禮廳看直播視頻。

    江逸就靠在門邊等唐曉秋，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像是站著睡著了。

    火化全程一個半小時，五千六百四十三秒后，江逸身后的大門才終于打開了——

    唐曉秋雙手抱著兩個骨灰盒，面無表情地從門里走了出來。

    江逸就站在他正對面，他卻好像沒看到一樣，徑直繞過江逸往外走去。

    看著唐曉秋的背影，莫名的，江逸隱約看到了一股渾厚的、無形的死氣。

    他——突然有些喘不過氣。

    看著唐曉秋越走越遠的背影，江逸來不及細想，快步追了上去。

    一路走出了殯儀館的大門，唐曉秋久違地抬起頭，看著天上的太陽。

    如果是冬天，這個時候應(yīng)該已經(jīng)可以看到日落了。

    唐曉秋想。

    真可惜啊。

    身后一群人吵吵鬧鬧地在說些什么，唐曉秋不知道。

    他低著頭，看著手里的兩個骨灰盒，腦子里突然響起了一句話——

    等我們老了，死了，你愿意和我共用一個骨灰盒嗎？

    還是不要了。

    真……舍不得。

    鄧琳終于到了，剛下車就看到唐曉秋抱著兩個骨灰盒站在殯儀館正門口。

    唐曉秋看了一眼鄧琳，抱著骨灰盒向她走去，身后眾人連忙跟上。

    “你來了?！碧茣郧锖芷届o，表情淡漠，語氣甚至稱得上溫和，“你來晚了?！?/br>
    鄧琳伸手摸了一下唐曉秋手里的骨灰盒，低著頭沒說話。

    唐曉秋接著說：“三天后舉辦葬禮，你來負(fù)責(zé)cao辦吧。”

    “什么？！”

    身后眾人連連質(zhì)問——

    “曉秋你是不是糊涂了？！”

    “她做出那種事才害得老唐和曉婉——葬禮怎么能還讓她cao辦？”

    ……

    不止他們，就連鄧琳自己也不相信剛才聽到的話。

    “曉婉說，”唐曉秋看著鄧琳，表情依然淡淡的，“她原諒你?！?/br>
    鄧琳猛地睜圓了眼睛看著唐曉秋，壓著嗓子小心翼翼地問：“你說的是真的？……不、不是騙我？”

    “嗯?！碧茣郧稂c頭，繼續(xù)說：“這是她——死前的最后一句話?！?/br>
    他頓了頓，依舊面無表情地說：“所以……葬禮交給你了?！?/br>
    “謝謝！真的謝謝你！”鄧林終于繃不住哭出了聲。

    唐曉秋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輕聲說：“不用謝我。以后，照顧好自己。我們不用再聯(lián)系了?！?/br>
    “曉秋！”鄧琳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嚎啕大哭：“mama錯了！我真的只是一時糊涂，鬼迷心竅！”

    “你相信mama，mama真的沒有惡意！我不想這樣的！我真的沒想到會這樣！”

    “mama錯了！你原諒mama好不好？我真的錯了！”

    “曉秋，你是mama懷胎十月生下的，mama還把你養(yǎng)了這么大，你不能不要mama呀！”

    唐曉秋往后退了一步，垂眸看著她，說：“你是生了我，但我也挨了你十多年揍，任你出氣了，就算還你了吧?！?/br>
    “至于你說的養(yǎng)我，你心里應(yīng)該清楚，真正把我養(yǎng)這么大的人已經(jīng)全都死了。”

    他自上而下看著鄧琳，眼神里沒有一絲溫度和多余的情緒，一字一句宣告——

    “我跟你?！?/br>
    “從今以后?！?/br>
    “沒有關(guān)系了。”

    說完，任她如何慟哭哀嚎，跪地認(rèn)錯，唐曉秋還是頭也不回地抱著兩個骨灰盒上了車。

    方華走到鄧琳面前，皺眉斥責(zé)道：“鄧琳，你怎么能做出那種事??！虧我昨天還特意跑去醫(yī)院，在那兩個孩子面前為你說話，誰知道你怎么就這么糊涂啊！”

    烏泱泱六七個人，瞬間走了個干凈，走在最后的江逸面無表情地看了鄧琳一眼，只留下一句：“記住我跟你說過的話，好自為之?！?/br>
    江逸開車帶著唐曉秋回了唐家，客廳里依然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碎玻璃渣。

    進門前，江逸拉著唐曉秋的胳膊，說：“你先在這兒等我一下，地上全是玻璃渣，我先進去掃一下，很快就好?！?/br>
    不等唐曉秋回答他就先一步進了門。

    屋里還有一股酸腐和血腥味沒有散盡，江逸有點想吐，連忙把所有的窗戶都打開，捂著鼻子把衛(wèi)生間都用水沖了一遍。

    又快速把客廳地板收拾干凈后，他立刻出門把依舊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唐曉秋拉了進來。

    一路牽著他走到沙發(fā)邊，江逸柔聲說：“我們先把骨灰放下來，休息一會兒好不好？”

    唐曉秋抬眼看了看江逸透露著小心翼翼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地慢慢坐下，又慢慢把骨灰盒放到自己面前的茶幾上。

    江逸蹲在唐曉秋面前憐惜地摸了摸他的臉，微微勾起唇角，說：“我家寶貝今天表現(xiàn)真棒！好乖！想要什么獎勵？”

    唐曉秋看著他不說話也不動。

    江逸繼續(xù)抬著頭看著唐曉秋，輕聲說：“你知道嗎？我在門外等的時候特別擔(dān)心你，好幾次都想不顧一切地沖進去，但是……”

    他又笑笑，說：“我覺得我不應(yīng)該小看你。我江逸的男朋友沒有那么不堪一擊?！?/br>
    江逸抓住唐曉秋的一只手握在自己手里，來回搓了幾下，接著說：“只是我沒想到，你會愿意讓她來主持cao辦唐伯伯和曉婉的葬禮。”

    “那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還是不夠了解你。內(nèi)心世界的唐曉秋比我以為的還要美好?！?/br>
    江逸傾身在唐曉秋的唇上落下一吻，笑著說，“你累了，今天晚上我們就在家里睡，明天一早我們再回醫(yī)院，好不好？”

    唐曉秋極其緩慢地點一下頭，重新抱起骨灰盒，起身往臥室走去。

    眼看著唐曉秋要抱著骨灰盒上床，江逸連忙攔住了他，輕聲哄著：“小哥哥，你都多大了還要讓爸爸和meimei陪著你睡？”

    “我們都回家了，就讓他們回各自的房間睡好不好？”

    唐曉秋突然紅著眼眶看向江逸，隔了幾秒后才點了點頭，起身去主臥放下父親的骨灰盒，端端正正地行了禮，才又到隔壁房間把曉婉的骨灰放好。

    出門后，江逸站在唐曉秋面前，說：“小哥哥，要有禮貌，說了晚安我們就可以回房睡覺了?！?/br>
    唐曉秋靜靜地看著江逸，半晌后，轉(zhuǎn)過身對著兩個房間分別說了句：

    “爸，晚安。”

    “曉婉，晚安?！?/br>
    江逸給了唐曉秋一個贊賞的笑容，牽著他回了臥室：“小哥哥，好困啊~我可以抱著你睡嗎？”

    唐曉秋看著站在自己床邊的江逸，慢慢伸出了胳膊。

    江逸連忙脫鞋上了床，一咕嚕鉆進了他的懷里。抬頭往他的嘴唇上重重親了一口，咧開嘴笑道：“小哥哥嘴唇好干，我親親就不干了！”

    隨后又緊緊抱住唐曉秋說：“寶貝兒晚安。”

    唐曉秋在心底默默回了句：“晚安。”

    三天了，不論是江逸還是唐曉秋都難得地睡了最安穩(wěn)的一覺。

    天色剛暗下來倆人就睡著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天光已經(jīng)大亮了。

    兩人幾乎是同時醒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明明睡著的時候是唐曉秋抱著江逸，醒來的時候卻變成了江逸抱著唐曉秋。

    陽光透過窗簾鋪灑在床邊，像一塊鑲著金邊的地毯，為一室純凈嵌上了華麗的光圈。

    江逸親吻了一下自己臂彎里的少年，他想要的幸福其實就是這么簡單：只要睜開眼，他就在他的身邊。

    “早安。”

    唐曉秋睜開有些朦朧的睡眼，伸手抱住江逸的腰，把頭又往他懷里埋了埋。固執(zhí)地不想開口，不想說早安。

    江逸伸手在唐曉秋的后背上搓了搓，笑著說：“小哥哥，撒嬌也要起床?。《计唿c了，趕不上查房的話我們晚上可能就回不來了?！?/br>
    ——晚上還可以回來？

    唐曉秋突然仰起頭看著江逸。

    江逸笑道：“我們掛完水后再找醫(yī)生去檢查一下身體，如果沒問題的話我就答應(yīng)你每天晚上帶你回家睡覺。行嗎？”

    唐曉秋點頭。

    江逸笑了：“過來，我?guī)臀壹倚氊悡Q個衣服。”

    唐曉秋有些不自然地別過頭，自己想動手卻被江逸攔住了：“說了我來！”

    “乖，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