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祁樂意根本意識不到大銀幕上的那個人是自己，是自己演出來的。直到一片漆黑的屏幕上現(xiàn)出兩行雙語字幕：“谷飛被以故意殺人罪起訴”，祁樂意才驚覺自己正用力抓著秦?zé)龅氖?，抓得自己都疼了?/br>
    那個人，那具被抽離靈魂的人偶，好陌生好陌生。

    他怎么會是自己？

    祁樂意認不出自己了。

    他不是自己。

    他是佟嘉。

    他是夏望。

    在全場的掌聲中，秦?zé)龀槌黾埥恚N到祁樂意臉上。祁樂意猛然回神，怔怔地望著秦?zé)?，視線有點模糊，臉頰濕濕的。

    易謙拉著尚云起身，和熱情的影評人握手寒暄。秦?zé)銮那臓科鹌顦芬獾氖?，兩人不聲不響地溜出了放映廳。

    祁樂意在嚴寒的室外一口一口地噴著熱氣，好半天才緩過來，秦?zé)鼍驮谏砼裕徽Z不發(fā)，耐心地陪著他。終于，祁樂意抬頭看秦?zé)?，訥訥問道：“好看嗎？”

    他問的是電影。

    秦?zé)龇磫枺骸澳阏f呢？”

    祁樂意認真搖頭，“我不知道?！?/br>
    已身在戲中的人，沒法看清全貌了。

    秦?zé)龊眯?，“掌聲聽到了么？?/br>
    片尾不僅觀眾全體起立，而且直到他們離開放映廳，掌聲仍未止息。

    柏林電影節(jié)的傳統(tǒng)，起立鼓掌是對好電影的最高敬意。

    祁樂意默然。

    他現(xiàn)在有點難受。

    心堵得慌的難受。

    他至此才后知后覺地明白，尚云究竟有多可怕。

    尚云硬生生地，一步一步地，把他的情緒，把他心底的夏望和佟嘉一寸一寸地逼了出來。

    他也猛然明白，尚云為什么非要堅持拍那場隔間戲了。

    17歲，谷飛殺死了夏望。

    30歲，佟嘉殺死了谷飛。

    今天，剛才，看到銀幕上的佟嘉，他感覺到，自己的某一部分被佟嘉偷走了。

    若讓他重新去演一次夏望和佟嘉，他演不出來。再也演不出來。

    他甚至都想不起來自己是怎么演出來的。

    那是一生僅有一次的角色。

    那種嘶吼和爆發(fā)，不可能再重現(xiàn)。

    很快，雷汪打來電話，讓他們趕緊滾去參加發(fā)布會。

    發(fā)布會是官方組織的，主競賽單元入圍影片都有這待遇，配有統(tǒng)一的主持人和翻譯。

    官方一視同仁，媒體則會擇優(yōu)而錄，發(fā)布會的人氣可以說直接反映了影片的風(fēng)評。

    今天，《殺人犯》的媒體發(fā)布會，盛況空前。

    主創(chuàng)團隊出場后，光凹造型拍照就拍了十幾分鐘。好些攝影師搶不到位置，索性就站到椅子上。主持人連著維持了三次秩序，才把記者們瘋狂勁兒按了回去，讓主創(chuàng)團隊入座，宣布訪談環(huán)節(jié)開始。

    這回的同聲傳譯總算干了人事，翻譯的是中文，祁樂意才不至于全程懵逼。

    采訪過程中，被cue得最多的是導(dǎo)演尚云。尚云雖是第一次入圍三大的主競賽單元，但參加各種電影節(jié)的經(jīng)驗很多，此時毫不怯場，應(yīng)對自如，一一向媒體闡述自己的創(chuàng)作理念。柏林電影節(jié)的媒體提問得都頗有深度，跟祁樂意在國內(nèi)接觸過的娛記不太一樣。尚云的回答也很高深莫測，祁樂意特別想問問在場之人：你們真的都聽懂了嗎？

    祁樂意正走神，突然有個記者點名問他：“你第一次出演電影就演男主角，請問你是如何應(yīng)對這個挑戰(zhàn)的？和尚云導(dǎo)演合作的感受如何？”

    祁樂意聽完翻譯，愣了幾秒，說道：“這確實是個很大的挑戰(zhàn)。我差點沒熬過來?！?/br>
    他頓了頓，接道：“和尚導(dǎo)合作的感受，就是……”

    “我特別想打尚導(dǎo)一頓?！?/br>
    真的。他怨念特別深。到現(xiàn)在還沒消散。

    易謙差點一口水噴出來。

    臺下的雷汪一雙小眼睛刷地睜大：？？？這兔崽子想搞什么幺蛾子？?。?！

    他是今天就想上熱搜嗎？?。?！

    全場記者都怔了怔，然后一陣哄笑。

    這是個針對新人演員的常規(guī)問題，99%的演員都會謙遜地表達對導(dǎo)演的感激和得以參演的榮幸之情，祁樂意是他們遇到的第一個1%。

    要是《殺人犯》能獲獎，這就是條大新聞?。?/br>
    尚云面無表情，易謙維持著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只求能有個人出來搶走祁樂意的麥。

    要不是他夠不到，他就動手了。

    可坐在祁樂意兩邊的秦?zé)龊托煊⒆慷己翢o反應(yīng)。

    甚至還想聽祁樂意說下去。

    那個記者看熱鬧不嫌事大，竟起來追問：“為什么呢？”

    祁樂意眨巴著真誠的眼睛：“因為尚導(dǎo)他不是人?！?/br>
    連同聲傳譯的那位同學(xué)都磕巴了一下，琢磨著“不是人”這說法該怎么翻譯。

    ……這他媽怎么都沒法翻譯。

    翻譯出來就是一部魔幻片！

    記者三連擊：“那請問尚云導(dǎo)演對此有什么回應(yīng)嗎？”

    全場目光齊刷刷轉(zhuǎn)向尚云。

    尚云依舊面無表情，淡然開口：“如果打我一頓能把片子拍好，那也可以。”

    徐英卓實在忍不住了，插嘴道：“我記得尚導(dǎo)確實說過，如果最后這電影沒拍好，可以把他吊起來打?！?/br>
    記者們沸騰了。

    尚云不久前還云里霧里的藝術(shù)家形象嘩啦啦崩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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