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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弘文館里回來, 已經(jīng)是夕陽西斜。

    秦艽回來第一件干的事, 就是先回房沐浴換衣裳, 雖已經(jīng)是初秋, 但天還是熱得發(fā)悶。

    洗了個澡后, 她感覺舒服多了, 她穿了件淡綠配淺粉的齊胸襦裙, 披散著濕發(fā)等著晾干。

    秦艽住的這間屋子在后寢殿靠邊角處，臨著茶房后面，有兩扇門可以出入, 一扇通向一個單獨(dú)的小園子，另一扇則通向后寢殿右側(cè)。

    園子很小，三丈見方, 挨著墻搭了個葡萄架子, 旁邊有個很小的花圃，另還有個石桌并兩個石凳,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秦艽見外面有風(fēng), 便去了園子里晾頭發(fā)。

    她其實(shí)很喜歡這間小屋子, 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 關(guān)鍵是僻靜。正好小綠來叫她吃晚食, 她就去打了飯回來，一邊吃一邊等頭發(fā)晾干。

    正吃著, 屋里突然傳來一陣動靜，她轉(zhuǎn)頭去看, 原來是六皇子來了。

    六皇子似乎也沐浴了, 換了身青色薄衫，十分隨意，不像白日穿著那么中規(guī)中矩。長發(fā)披散在肩后，用一根黑色的發(fā)帶束著。

    他白皙的臉俊得讓人窒息，反正秦艽長這么大，夢里夢外加起來也活了很久，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男人能靠臉，就讓她腦袋變成漿糊。

    “殿下，您怎么來了？”她放下筷子，迎了進(jìn)去。

    “小艽你在干什么？”六皇子微微側(cè)臉問。

    這大抵是盲人都會有的一個動作，去接受什么訊息，下意識用的不是眼睛，而是用耳朵?？杉词谷绱?，也讓秦艽的心怦怦跳，因?yàn)樗氲搅酥形纭?/br>
    “奴婢剛沐了浴，正在吃晚食?！?/br>
    “這么早用飯？”

    一般六皇子用晚膳的時間是在酉時末左右，但下面侍候的人不一樣，尤其是貼身侍候的。其他人可以不講究時間，想去吃就可以去吃，但主子身邊時刻缺不了人侍候，這些人用飯要么提前，要么推后。

    紫云閣這邊因?yàn)橛凶约旱男N房，一般都是提前的?；锸骋膊徊?，主子身邊侍候的這些人，都是單獨(dú)開小灶做一次，像今晚有兩葷一素，還有個湯。

    秦艽大概解釋了下，六皇子點(diǎn)頭表示知道了。

    但他就是不走，他不走，小安子也不能走了。這間屋子本就不大，杵三個人莫名覺得逼仄。

    “殿下，要不您先去書房？奴婢很快就吃完了。”

    六皇子搖搖頭：“我跟你一起吃。”

    這話吃驚了秦艽和小安子，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小安子站在邊上繼續(xù)不出聲，安撫六皇子的工作，只能秦艽來。

    秦艽為難道：“殿下，奴婢們吃的都是粗茶淡飯，要不奴婢讓小安子提前傳膳，您是不是餓了？”

    “小艽能吃，我也能吃，我想跟你吃一樣的?！?/br>
    話都說成這樣，沒辦法只能讓小安子去小廚房看看，還有沒有多余的飯，再弄點(diǎn)兒來。

    因?yàn)檫@邊要的急，小廚房那邊還真就又原樣弄了份飯菜來，又多加了兩個菜，和一盅湯。湯是補(bǔ)湯，估計(jì)是早就燉好，打算晚上給六皇子用，現(xiàn)在提前端來了。

    也擺去外面的石桌上，幾個碟子湊一起，也擺滿了一桌。六皇子揮手讓小安子退下，小安子看了看秦艽，退下了。

    “沒想到你這地方還挺不錯的，我好像聞到了葡萄的甜香?！?/br>
    “之前是有的，不過奴婢來的晚，我聽人說都摘了吃掉了?！鼻剀匆幻嬲f，一面布置碗筷。

    她在六皇子面前放了個小碟，并一把牙箸，公筷是雙銀箸。平時有人侍膳，都是用銀箸夾菜，有驗(yàn)毒之功效。秦艽則還是用自己的碗筷。

    “殿下您吃吧。今晚的菜有素燴三鮮、松子豆腐、口蘑炒雞片、醋芹和拌羊膾，還有一道烏雌雞湯。”她按照習(xí)慣，先把菜名報了一遍。

    六皇子點(diǎn)點(diǎn)頭，拿起牙箸卻沒下筷。

    “我怎么覺得坐在這里用膳，好像跟平時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秦艽四處看了看，園子太小，所以他們正對面的位置就是葡萄架子，看起來十分簡陋，但勝在干凈。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錦衣玉食慣了，換些簡陋的吃食，格外覺得新鮮？

    她把這話說了一遍，將六皇子逗笑了。

    他下筷去夾面前碟子的菜，大抵還是侍候少了，每次見六皇子夾菜，秦艽總擔(dān)心會掉，然后她就克制不住眼神跟著他筷子尖兒跑。

    不過六皇子一向很爭氣，反正秦艽就沒見他掉過。估計(jì)是凡事經(jīng)不起念叨，她心中又在唾棄自己無聊胡思亂想，六皇子筷子尖兒上的口蘑掉了。

    掉在菜盤里，濺起一些菜湯，六皇子本來干凈的袖子上，頓時多了幾滴油，迅速擴(kuò)散開來。

    “殿下您別動，奴婢幫您擦一擦?！?/br>
    秦艽拿起旁邊的帕子給他擦，可菜湯這種東西怎么可能擦掉，她知道六皇子愛潔，如果洗不干凈的話，這身衣裳恐怕是要扔掉了。

    等一切都恢復(fù)原樣，六皇子再次提起筷子，秦艽克制不住又看過去了。

    心里念叨著別掉，可是又掉了！

    這次秦艽慌了，因?yàn)榱首影櫫嗣?，秦艽給他擦?xí)r，他已經(jīng)放下了筷子。

    “這牙箸肯定是壞了，殿下要不奴婢給你換一雙？”

    六皇子也不說話。

    “那要不奴婢喂您吧？”

    這話說出口，秦艽后悔得差點(diǎn)沒把舌頭咬掉。她本就怕殿下心中難受，想起自己和常人的不一樣，如今倒好，她直接給他上升至他連飯都不能自己吃了。

    其實(shí)秦艽看得出六皇子很努力在淡化自己與人的不一樣，雖然他平時總是含著笑，不管下人犯錯也好，冒失也罷，他從不責(zé)備。但他在有些地方卻挺固執(zhí)，例如用膳這事，除了布膳，他從不假他人之手。

    他每次用膳的速度很慢，看得出他每一筷子都很穩(wěn)，也很小心，不想鬧出笑話。可今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兩次都掉了，不知他會不會覺得在她面前丟了面子，心里很難受？

    這一切念頭不過是轉(zhuǎn)瞬間，秦艽正想說點(diǎn)什么話補(bǔ)救，哪知六皇子卻點(diǎn)點(diǎn)頭道：“好?！?/br>
    好？

    是真好，還是假好？

    秦艽猶豫糾結(jié)得臉都皺了，卻不自知。

    “怎么？你不是說要喂我？”

    “殿下，奴婢……”

    “你是怕我心里多想？”六皇子歪了歪頭，問。

    秦艽支支吾吾的，也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他笑了聲：“好了，你別多想，我是很樂意讓小艽喂的。”

    “殿下?！?/br>
    “還不快來，我沒告訴你，我其實(shí)早就餓了?！彼佳鄱际切Γf不盡的好看。

    ……

    身穿粉綠色齊胸襦裙的小宮女，上上下下忙碌著。

    她先用筷子夾菜，再換了湯匙喂飯，看得出她還不是太熟練，大抵是從沒干過這種事，顯得有點(diǎn)笨手笨腳的，總是把米粒弄在他嘴角上，卻又不敢告訴他，只能想盡辦法遮遮掩掩，在讓他發(fā)覺不了的情況下，偷偷取下來。

    宮懌低著頭看她，她比他矮多了，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他在看她。

    見她小臉白皙瑩潤，眼神專注，他眸色暗了暗。

    “小艽，你自己也吃，別光顧著我?！?/br>
    “殿下，您不是餓了嗎？等您吃完，奴婢再吃就是?！?/br>
    好招人喜歡的小東西，宮懌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喜歡她了。

    他搓了搓手指，沒忍住伸到她耳后，蹭了蹭她的耳垂，換來一記嬌嗔的眼神，不過在此之前，他已經(jīng)把表情換成了無辜。

    “小艽喂的飯格外香?！?/br>
    *

    如果秦艽早知道自己一時心軟，會變成麻煩上身，她當(dāng)時做這件事肯定會多考慮。

    不過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

    “殿下，您怎么又來了？”

    “我來找小艽一起用飯?！绷首拥馈?/br>
    話音還沒落，小安子提了兩個食盒進(jìn)來，顯然是六皇子干糧都備好了，秦艽只能眼睜睜看著小安子把桌子擺滿。

    “殿下您總往奴婢這跑，又總是吃奴婢們吃的飯，我看小安子都快哭了，王內(nèi)侍肯定又訓(xùn)他了?！钡刃“沧酉氯ズ?，秦艽嘆著氣說。

    王瑜平時最是一本正經(jīng)，六皇子若有些出格的行舉，他不會去說六皇子，只會去訓(xùn)身邊服侍的人。

    以前秦艽不知道，不過最近小安子和小平子挨的訓(xùn)有點(diǎn)多，她也是聽小安子提了一句才知道。只是他們又不敢忤逆六皇子的要求，平時六皇子要做什么，他們都是只管聽著的。

    這其實(shí)讓秦艽很詫異，因?yàn)樽屗齺砜?，六皇子是很平易近人的，也沒有什么架子，按理說身邊服侍的人不該怕他才對。最終，秦艽只能將之歸咎在王瑜身上，心想是不是他太嚴(yán)厲，所以小安子兩個才這么誠惶誠恐。

    “不管他，王瑜也就是動動嘴皮子，不會私自罰我身邊的人?！?/br>
    “可……”

    “我想讓小艽喂我用膳?！?/br>
    秦艽想捂臉，她就知道會是這樣！

    這幾天也不知六皇子哪根筋抽了，特別熱衷讓她給他喂食，把人都趕出去，然后鬧騰她。

    王瑜會訓(xùn)小安子他們，也有這件事的原因在。堂堂一個皇子，總往宮女的房里鉆，還吃奴婢們吃的飯，鬧得太不像話了。其實(shí)秦艽知道小安子跟她提的那一句里的意思，可她真的拿六皇子沒辦法。

    反正現(xiàn)在的六皇子，已經(jīng)完全顛覆她夢里以及現(xiàn)有對他的印象，不過她倒是不討厭，反而似乎有些歡喜。

    當(dāng)然，這件事也不是光只有壞處，至少她現(xiàn)在是雄霸最受六皇子寵愛的宮女之位，彩云彩蝶自打來后，沒少鬧幺蛾子，卻只能望洋興嘆。平時見了她，恨得咬牙切齒還得笑。

    “殿下，您又不是不能自己吃?！?/br>
    “我看不見，其實(shí)你不知道，我每次用膳時都很緊張，怕夾菜時會弄錯地方。王瑜說，我是身份尊貴的皇子，即使看不見，也不能有損皇家威嚴(yán)，所以……”

    類似的話，秦艽聽過兩次還是三次？

    反正現(xiàn)在在她心里，王瑜變得有點(diǎn)面目可憎，他竟然欺負(fù)那么小的殿下，即使她也知道王瑜這樣是為了六皇子好，但她感情還是難以接受。

    基于這種又心疼又憐愛的心態(tài)，秦艽一般都會是六皇子說什么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