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墨，我不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樣子，不記得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也不記得我第一次教你射擊的情景?！?/br>
    談墨擺了擺手，“誰要我曾經(jīng)只是個無名小卒，萬千仰望你的普通學(xué)員之一?！?/br>
    而且現(xiàn)在回想起來，洛輕云指點他射擊時候說的那段話，更像是瞎掰，想忽悠談墨趕緊把射擊位讓出來。

    “可我現(xiàn)在變得惶惶不可終日，想要記起跟你有關(guān)的一切，就怕你也變成‘曾經(jīng)’。”

    像梁教授、像梁幼潔、像葬送在開普勒生態(tài)區(qū)的隊友。

    洛輕云有多鄭重，談墨就越是能料想到他在鏡像橋里看到的可能和自己有關(guān)。

    如果洛輕云對開普勒生態(tài)的抵抗是無底深淵，談墨希望他手中的火把永不熄滅。

    “想開點，你已經(jīng)是我的‘曾經(jīng)’了?！闭勀牧伺膶Ψ降募绨颍拔椰F(xiàn)在那么牛掰，以后會更加牛掰，自己崇拜自己，再不用仰望別人了?！?/br>
    洛輕云別過臉去，談墨知道他因為自己的大言不慚在發(fā)笑。

    車子再次開動，他們抵達了灰塔。

    這座建筑物恐怕是銀灣市唯一燈火通明的存在。

    洛輕云看了一眼自己的通信器，對談墨說：“有一件事你需要知道。”

    “關(guān)于姜懷洋的？我用的藥劑彈，可他還是掛了？”談墨瞇起了眼睛。

    姜懷洋要是掛了，意味著談墨將要面臨超長的報告和聞詢、降薪、降級，甚至小黑屋。

    “掛了。不過不是因為你那一槍，而是因為顱內(nèi)腫瘤破裂。據(jù)說腫瘤也吸收了開普勒能量，要不是你那一槍，他也沒辦法堅持到逃往開普勒生態(tài)區(qū)?！甭遢p云說。

    談墨的目光沉了下來，“所以我一直覺得開普勒生態(tài)區(qū)的成長和侵蝕很畸形。它們只想要占領(lǐng)，根本不在乎未來。”

    車子停到了關(guān)卡。

    關(guān)卡的守衛(wèi)人員看到洛輕云的時候忍不住問：“洛隊！其他人早就到了，你怎么這么晚才到？耿先生都派了無人機出去找你們了?！?/br>
    談墨難得安靜地不和守衛(wèi)嘮嗑，畢竟在銀灣市大街上找不到北不是什么值得宣揚的事。

    “哦，我剛和談副隊私奔了?！甭遢p云說得一本正經(jīng)。

    談墨一口血差點噴出來，“啥？”

    守衛(wèi)也愣了一下，“啊？”

    “這不，可能有了，所以就回來了?！?/br>
    談墨立刻撲過去，捂住他的嘴，“你可拉倒吧！神經(jīng)病啊！”

    他們通過了身份辨識和生物掃描，把車開進了停車場。

    談墨的通信器已經(jīng)被炸了，有幾十通未接來電和上百條信息。

    李哲楓：[你把車開到陰間去了嗎？]

    李哲楓：[墳頭信號不好嗎？老子的電話都不接？]

    李哲楓：[要不要給你燒紙錢？]

    李哲楓：[還是給你燒一條煙？]

    談墨趕緊回復(fù)：[從陰間回來了，墳頭信號是不好，紙錢就不要了，煙還是燒條好點的吧！]

    李哲楓秒回：[滾。]

    洛輕云把車門打開，很有耐心地看著談墨回復(fù)信息的樣子。

    通信器的亮光襯得談墨的睫毛細密纖長，他本來就很白皙，在電子燈光下，像是白釉一樣。

    越是這么看著，洛輕云的視線越沉暗。

    而談墨卻毫無所知地繼續(xù)翻看常恒的信息。

    老常：[老大，你不會真去了羅馬吧？]

    老常：[我現(xiàn)在網(wǎng)購導(dǎo)航儀給你還來得及嗎？]

    老常：[你就老實跟洛隊說你不認路唄！你讓洛隊開車嘛！]

    老常：[我跟你說，不認路不丟人，能坐車的都是人上人，開車的那是服侍人的命！]

    談墨扯起嘴角回復(fù)：[那萬一洛輕云不會開車呢？]

    老常：[那你們只能一起鬼打墻了。]

    談墨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語：“神你妹的鬼打墻。”

    “停車場沒有人，是個辦事的好地方?！甭遢p云說。

    “啊？辦什么事？”談墨抬起眼來。

    “你說什么事？”洛輕云捏了一下自己的指尖，一副要把手套取下來的架勢。

    “不辦事！不辦事！馬上下車！”

    又拿那雙手來威脅人！趕明兒給你剁了要你嘚瑟！

    談墨解開安全帶，洛輕云的手就搭在車門上，談墨低下頭像泥鰍一樣“噌”地就從洛輕云的胳膊下面滑了出去。

    但是他沒想到，洛輕云反身一撈，竟然扣著他的腰直接把他托了起來，放到了悍馬車的車頂上。

    “你干什么——”

    談墨瞪向?qū)Ψ?，他手腕上的通信器一直在閃，是耿勁柔的電話。

    但是洛輕云卻扣住了他的手腕，既不讓他下車，也不讓他接電話，他仰著頭，看著談墨。

    “我問你最后一個問題，我想你認真地回答我?！?/br>
    “沒愛過、救高隊、保小……”

    談墨掙扎了起來，這樣被洛輕云輕易舉高到悍馬車頂，讓談墨懷疑自己最近吃的是不是不夠多。

    悍馬車都發(fā)出了吭哧吭哧的聲音，非常引人遐想，但洛輕云愣是有本事讓談墨下不來。

    “洛隊，你還有啥問題？趕緊問！我一定好好回答！”談墨無奈地說。

    “當(dāng)你在執(zhí)行監(jiān)察任務(wù)的時候，遇上了克萊因之瓶，你已經(jīng)來不及逃走了，你會怎么做？”

    停車場暗淡光線里，洛輕云的眼睛深邃盛滿了陰影。

    “我會……”

    談墨不得不認真想象著那個場景，當(dāng)克萊因之瓶為他綻放，當(dāng)結(jié)局不可逆轉(zhuǎn)，他會……談墨下意識去看自己的配槍。

    “我會殺了我自己?！?/br>
    這個答案明明應(yīng)該在洛輕云的意料之內(nèi)，可他卻露出了近乎絕望的表情。

    談墨恐懼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但他知道這不是平時的洛輕云。

    洛輕云松開了他，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另一只手壓住了他的配槍。

    “如果那樣的情況真的發(fā)生了，請你相信我?！?/br>
    談墨看不到洛輕云的眼睛，他試著要把對方的手挪開，但是洛輕云就是有本事既不捂疼他的眼睛也不放開他。

    “相信你什么？”

    我不想你像解決你之前的隊友一樣親自來殺了我，不想你我為敵。

    “我會來救你的。我會為了你解決掉那個生態(tài)區(qū)的種子，無論它有多強大。我會征服它的領(lǐng)域，我會讓你自由。所以……無論你遇到看起來多么強大的克萊因之瓶，都絕對不要傷害你自己——這把槍的槍口絕不能對著你自己?！?/br>
    胸腔里的震動一下接著一下，越來越響，也越來越不受控制。

    談墨明白洛輕云話里的意思。

    ——我會為你披荊斬棘，承你為王。

    “請你答應(yīng)我。”洛輕云的聲音很沉很鄭重。

    這個約定違反了灰塔的監(jiān)察員守則，談墨知道自己無法回答他，只是那句“對不起”還沒說出口，有什么溫軟的東西觸碰上了他的唇。

    那是完全屬于人類的表達方式，沒有半點開普勒力量的釋放。

    來勢洶洶又無可救藥，卻又輕得根本感覺不到任何強迫的力度。

    洛輕云用了這樣一個冠冕堂皇的方式來阻止他的拒絕，隱晦克制的裂隙越來越大，談墨一丁點的反抗換來的只有不動聲色卻密不透風(fēng)的表達欲。

    他真的沒有外表看起來那么擅長言辭，只有這樣笨拙的隨時可能被拒絕的方式來說著“我在意你”。

    談墨的心軟到一塌糊涂。

    他拼命了呼吸，但感受到的只有對方殘留在空氣中的某種和自己相似的味道，理智被對方撞出了一個洞，一呼一吸都透著風(fēng)，溫?zé)岬赝ㄟ^他的五臟六腑。

    談墨用力側(cè)過自己的臉，雙手卻抓緊了洛輕云的兩臂，洛輕云直截了當(dāng)?shù)貙⑺辛似饋?，驟然騰空讓談墨失去了一切可以借力的地方，他只能扣緊洛輕云的肩膀。

    他終于可以睜開眼睛，看見的卻是洛輕云沉淪的表情。

    分開的時候，談墨還能感覺到對方的余溫。

    “再說一遍你的答案?！甭遢p云看著談墨的眼睛問。

    他的眼睛已經(jīng)紅了，談墨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怎么就戳中了洛輕云的傷疤，因為任何一個監(jiān)察員都會說出同樣的答案。

    “我……我……會……”

    “說出來，或者我現(xiàn)在就帶你去開普勒的世界，讓你跟著我餐風(fēng)露宿、顛沛流離。”

    洛輕云的手就托著談墨的背，隔著手套談墨也能感覺到他比平常更高的溫度。

    事實上這個威脅對于談墨來說太溫柔，還沒有李哲楓的“打斷你的腿”、“打爆你的腦袋”有威懾力，但就是讓談墨有了心軟的感覺。

    “我會等你。”談墨不敢相信自己會說出這個答案。

    “還有呢？”洛輕云仰著臉，繼續(xù)問。

    “我不會……給自己喂子彈……”

    “你在跟我玩文字游戲嗎？”洛輕云的目光暗沉了下去。

    這世上殺人的武器又何止子彈，還有戰(zhàn)術(shù)刀，甚至路上撿起的小石子都能辦到。

    談墨很想問他到底在鏡像橋里看到了什么。

    “我……絕不會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