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是個小紙條。

    趙宸禮賢下士，關(guān)愛麾下兵卒，勢力已大成的他不再和從前一樣和趙虔爭奪圣寵，而是不著痕跡往下壓了壓，讓自己變得比以前略低調(diào)了一些。趙宸也沒再干任何招人眼睛的事情，他深知，如今的自己，要拼的是戰(zhàn)功，除了戰(zhàn)功以外他不需要任何揚名方式。

    因此，他更多時間放在巡營之上，對底下的士官兵卒嚴肅之余又溫和，對年輕十四五歲的那些小兵格外關(guān)懷，凝聚他的軍心，低調(diào)奠基他實干又體恤兵卒的形象。

    不得不說，趙宸這策略是非常非常正確的，如果他是趙虔，確實就能心無旁騖這么一直按這個路線走下去了。

    但可惜他不是。

    這日，就在趙宸在城頭關(guān)心幾個稚齡的瘦弱小兵的時候，他勉力關(guān)懷，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這種情況下，親衛(wèi)當不可能和他緊貼著的，只會熟練站到各個崗位上留心里外動靜，徐慎和另一名身手極佳的親衛(wèi)拱衛(wèi)在他身后。

    這種情況下，刺殺不容易，但做點小動作還是可以的，畢竟小兵們背后就是城垛了，那邊站不了人，就會有視野盲區(qū)。

    趙徵正溫和說著，小兵們十分激動，他勾了勾唇，正要最后勉勵一句，卻感覺有人輕輕碰了一下他的手。

    對方用非常敏捷又輕巧的手法，往他手里塞了一個小紙團。

    趙宸一頓，立即瞥了一眼，十四五歲的小兵一臉稚嫩感激，沒有任何異常。

    他垂了垂眸。

    趙宸身上秘密挺多的，雖警惕不悅，但他最終在察看過發(fā)現(xiàn)只是一個普通的小紙團之后，他最后還是避著人打開看了。

    才剛打開，他動作就是一頓，只見窄小的紙條上只用蠅頭小楷寫了很短一句話——“去西城墻上順數(shù)第七個垛房，那里有你找了兩年多的什物?！?/br>
    不得不說，兩年多這個特殊時間點，一下子戳中了趙宸某條敏感的神經(jīng)！

    他去了，找了個檢查軍械的借口，剛一推門進去，他一瞥就望見了左手邊一捆捆堆到半人高的箭捆最靠門的位置，即就在他手邊，放有一個黃花梨小匣子。

    ——那匣子上雕了一個很簡單的圖案，玉兔金桂。

    他腦?！稗Z”一聲，動作比腦子還快，一開門他是第一個，他立即伸手，閃電般把這個匣子抄在手中，悄悄塞進懷里。

    匆匆避著人打開一看，之間一支簇新的羊脂白玉釵子靜靜躺在匣內(nèi)，陌生又熟悉，正是玉兔金桂

    他大駭??！

    “哐當”一聲！

    匣子都摔了，外帳急促腳步聲一動，守在外頭的親衛(wèi)統(tǒng)領(lǐng)徐慎和副統(tǒng)領(lǐng)張陽喚：“殿下？”

    趙宸眼疾手快，一腳把斷成兩截的那支羊脂玉釵和黃花梨小匣掃進床底，同時反手在多寶閣一掃，把最近的楊木小人偶鏤空香熏球等物掃落地上，簾子一掀，徐慎張陽的臉出現(xiàn)在內(nèi)室門前，趙宸把揉眉心的手放下，一副有些疲乏的樣子：“沒事，下去吧。”

    他佯裝不小心掃跌了多寶閣東西的樣子，說著轉(zhuǎn)身回到榻邊，要和衣休息。

    徐慎張陽不疑有他，忙退下讓主子好生休憩。

    簾子一放下，趙宸臉色登時就變了，春末夏初，天氣已經(jīng)開始炎熱起來，正午的時分，他手足卻一陣陣的冰涼，從心臟直透四肢百骸，他控制不住驚駭戰(zhàn)栗。

    他服下身，飛快把那個小匣子和玉釵拾出來，不顧一手灰塵，不顧正半跪在地，忙低頭仔細端詳，但眼前這一支玉釵，卻是真的！

    他重重喘了口氣，咬緊牙關(guān)，手倏地捏緊！

    ……

    這種時候，送來了這么一支釵子，要挾之意不言自喻。

    送釵子的是誰？也不用多做他想，趙宸心念一轉(zhuǎn)，已經(jīng)猜到必是趙徵那邊了。

    對方這是想干什么？

    還有，六娘的釵子怎么會在趙徵手上的？！

    ……他怎么會知道六娘的？這兩個人是怎么可能交集在一起的？！是誰？誰泄的秘??！

    可是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已經(jīng)死了啊！  卞貴妃卞夫人姐妹已經(jīng)把所有知情者以及有涉及的相關(guān)人員全都都處理得一干二凈了，反反復(fù)復(fù)掃尾多次，這種事情是肯定不能留下尾巴的，這世界上能知道的，也就剩下他、卞貴妃、卞夫人三人，怎么回事？！

    趙徵駭驚疑，可這一支釵子卻正中他的死xue，不管他怎么想的，也不得不立即去尋找那個小兵！

    小兵稚嫩的單薄的臉上露出感激至極之意，慌忙趴伏在地：“謝殿下，我肯定會好好殺敵報效殿下的！……”

    這是一條通往普通士兵營房的狹窄巷子，趙宸已揮手讓徐慎等人后退一些了，他俯身扶起那名小兵，那小兵激動抬臉，卻眼睛對上那一瞬，快速將聲音壓得極低說了幾句話。

    趙宸駭，什么？！

    你們豈敢？！

    豈敢要求他做這種事？！

    對方說得極清楚，“……皇帝欲謀害柴國公和鐘離大將軍，盡汝之能，查得關(guān)竅?！?/br>
    倘若不干。

    小兵笑了笑，“你知道的。”

    ……

    趙宸恨得火燒火燎，這是想要他死?。?/br>
    他差點一口氣沒提得上來，是的！正如紀棠所料，趙宸這人耳目鋪得夠廣的，單看原軌跡里他想方設(shè)法謀得了暗部，就知道他有多注重消息的靈通。

    這么一個人，和趙元泰一個家出來的，頂著長子的名分，天生就是核心圈子的人物，他要鋪陳耳目，可比柴太后和趙徵都有優(yōu)勢太多太多了。

    情況緊急，只能打他主意了。

    趙宸真的恨死了趙徵，恨極又忌憚，但他還能如何？對方手握紀六娘這一致命大殺器，就算真的讓他在皇帝手里走鋼絲，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去闖一闖。

    在室內(nèi)來回踱步，非常時期，趙宸就算連砸東西都不敢，他一點可疑的地方都不敢露出來，踱了許久，突兀剎住，趙宸把張陽叫進來，飛速寫了張字條：“去，傳給賀六?！?/br>
    讓賀六去聯(lián)絡(luò)兩個人，讓對方來見他！

    這種事情，趙宸豈敢讓任何一個人知曉？

    他這是在走鋼絲，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

    趙宸是個極謹慎極謹慎的人，即便都是心腹，但他的內(nèi)外班子并不止一套，就算如徐慎張陽，分管的也只是其中一部分，職責以外事情一概不知不沾手，他們彼此之間消息也不會互通。

    里外如此，上下也如此，趙宸深知，謹慎才是長久之道，哪怕鐵桿心腹，也不能知曉他全部密事。

    賀六只是第一個，他在這一天內(nèi)，分別傳了七次書，安排十八人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與他會面。

    趙宸沒有通過他手底下任何一個心腹高層，連李孝儼他都不愿意，更何況是這事兒？他也不說自己想要做什么，只將事情拆分是一小份一小份，一個個親自安排下去，并下了封口令。

    “賀六，你仔細些！”

    趙宸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得探得一些東西，不的話，那邊是不會罷休了  。

    而他賭不起。

    趙宸再不甘不愿，也不得不把他埋得極深的暗線都動起來了。

    這些暗線本來埋著是打算日后用來爭儲的，他廢了十幾年的心思，現(xiàn)在也不得不用起來了，小心翼翼打探著，全方位動了起來。

    賀六手底下管著的，甚至有趙成奇顏遂大將軍身邊的親衛(wèi)。趙宸其實也不是一點不知道皇帝有大動作的，有這些人，其實他隱隱察覺動靜，但他先前只當不知，畢竟皇帝要對付的又不是他，他對目標是誰并不感興趣。

    就這么小心翼翼，一點點查著，他總算查到了一些痕跡。

    “殿下，小六偷偷跟著那人出去，戍衛(wèi)太多，他沒敢過去，好在外頭也安排了幾個咱們的人，總算接上了，后來看那痕跡仿佛去了靖王那邊，……咱們還接著查嗎？”

    如今皇帝和趙徵表面還是互為一體，但實際已有點涇渭分明的態(tài)勢，他們在靖王那邊人不多也不深，不敢再跟。

    如果趙宸要查下半段，那他們就守著等下一次。

    “不用了。”

    趙宸看一看大致位置，皺了皺眉，這仿佛是新投趙徵的南梁大將孫承建駐居之地，他不管了，趙徵那邊的就讓他自己查吧！

    “你去吧，再有消息，立即來報。”

    “是！”

    趙宸長長吐了一口氣。

    這些日子，大魏南梁氣氛緊繃，前鋒已經(jīng)推出江眠地界了，小范圍交鋒不斷，硝煙氣息越來越濃烈，第二次大戰(zhàn)打響不遠了。

    而他查到的東西不多也不少，不知道皇帝到底要謀誰，但他這么些年的水磨功夫不是白下的，確實查到一些更深入的東西來。

    比如這個孫承建。

    也比如皇帝陣營中兵馬調(diào)動的趨勢。

    林林總總匯總成一張紙，可以判斷，皇帝動作很大?。∷@回真的在走鋼絲，但趙徵掐住他的命脈，他不敢不從。

    趙宸猶豫了一下，想劃去一兩項，但最終還是忌憚，怕趙徵不滿意。

    趙宸親自去送的情報。

    這張東西，不管從交到誰的手里，他都不會放心。趙宸換了一身布甲，易容改裝，連徐慎張陽等人也沒帶，悄悄去了江眠城往前五六十里的大江南岸一段。

    下馬，換衣，又疾奔了十余里地，終于望見一個枝葉垂落在水面猶如大鵬展翅的巨樹，之間江面巨樹的陰影下，靜靜停著一只小舟，上面一個身穿破舊布衣斗笠的男人。

    這男人是陳達。

    趙宸跳上小舟，陳達也易了容，雙方視線一觸，趙宸冷冷道：“她呢？”

    陳達笑笑：“寧王殿下請放心，我們會照顧好六姑娘的?！?/br>
    他沖對方伸出手。

    趙宸冷冷盯了對方半晌，把一支竹筒扔到對方手里，“不會有第二次！”

    陳達打開一看，東西沒問題，和他們自己查到的一些表面蛛絲馬跡也對得上，他登時精神大振，紀先生這把柄厲害啊！

    他笑道：“寧王殿下說笑了?！?/br>
    這么好用的把柄，怎么可能不用第二次呢？

    不過剛得了好，他也不會太過，留一線對方才不會豁出去，陳達深諳此道，他笑：“接下來我們還得忙，暫時就不打攪寧王殿下了，請！”

    等趙宸一跳上岸，陳達竹篙一撐，飛速順水而去。

    ……

    花了這么多的心思，總算有收獲了。

    紀棠打開一看：“好！”

    “怎么？阿棠妹子?！?/br>
    柴興立即湊上來看，他挨得太近被趙徵發(fā)了個眼刀子，但柴興根本沒留意。

    趙徵不高興，但現(xiàn)在也不是糾結(jié)這些的時候，只好暗暗給柴興記上一筆，自己也飛快俯身到紀棠另一邊，一目十行。

    “孫承建？”

    趙徵眉心一皺，立即喚來劉元陳勝，讓安排人飛速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