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音之看他一眼，壓下心中余悸，想要伸手去握他垂下的手。頭頂?shù)慕Y(jié)界猛地一震，天空中霎時布滿蛛網(wǎng)似的裂痕，整個折丹峰都跟著震蕩起來。

    封印結(jié)界破了。

    第16章

    折丹峰上大震時，蕭靈正跟隨一名弟子的引領(lǐng)往荊重山所在的醫(yī)堂里走，小白鳥蹲在她肩頭，被結(jié)界龜裂卷起的罡風吹得炸了毛。

    蕭靈將它捧在手心里，差點因晃動的地面跌到地上，幸而身旁有人扶了她一把。

    “蕭師姐，你沒事吧？”清靈如黃鸝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蕭靈通過小白鳥的眼，看向攙扶著她的小弟子。

    弟子名叫白英，是荊重山座下最小的一名弟子，自從荊重山找到治療她的辦法后，每日里都是白英去明霄峰接她來醫(yī)堂。

    小丫頭十四五的年歲，像春日里新發(fā)出的花蕾，渾身都洋溢著勃勃生機，笑起來眼彎成月牙兒，聲音比她手心里的小白鳥還要清脆。

    與之相比，蕭靈覺得自己就如一株枯敗的殘花，從內(nèi)到外都散發(fā)著腐朽的氣息。

    白英扶住她的手臂，藏在袖子里的手鏈便硌痛了蕭靈的手腕。

    這個年紀正是愛美的時候。

    小白鳥歪歪頭，從袖口看進去，看到一串珍珠環(huán)在那纖細嫩白的腕子上。

    蕭靈想到聶音之的手腕，圓鏡里，泛金的紅繩串著一顆斑斕的白珠，被輕柔地系到她手上，很漂亮。

    她以前每日都要練劍，是不能戴這些首飾的。她的資質(zhì)并不差，在修煉進境上，已然算是佼佼者，只不過身為掌門座下大弟子，蕭靈還必須做到更好，做到最好。

    她的前半生，都在為了成為所有人心中最好的大師姐，為了成為桑無眠心中最好的弟子，而活著。

    聶音之的存在讓蕭靈明白了，她過去的努力就是個笑話。聶音之肆無忌憚，任性妄為，卻得到了她都沒有過的優(yōu)待。原來這樣的人，在他們眼中，也是可以代替她的。

    如果她沒有回來，蕭靈這個名字在云笈宗內(nèi)依然是不能提的存在。

    何其可笑啊。

    “蕭師姐，好像是折丹峰上的動靜，天啊，聶師姐不會是要和那魔頭一起出來了吧？”白英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走神，蕭靈被心中滋生的陰暗驚到，眉心微微蹙起，將起伏的心緒深深壓回心底。

    她忍不住往左側(cè)偏了一下頭，自己的心境是不是也被影響了？

    身后那個如影隨形的氣息像是得到了某種示意，突然湊上來，貼到她身上。

    血腥躁烈的氣息涌入鼻息，蕭靈的頸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厭惡地抬手揮去，低吼道：“滾開！”

    白英嚇了一跳，不明所以地問道：“蕭、蕭師姐，怎么了？”她意識到自己方才說錯話了，提到了不該提的人，忙抬手捂住嘴，“對不起蕭師姐?！?/br>
    蕭靈轉(zhuǎn)向她，嘴角含了一點淡淡的笑意，聲音卻無波無瀾，“聶音之喚醒魔頭，害得掌門師尊隕落，多位長老死傷，為云笈宗、乃至整個修真界引來一大禍端，令所有人惶惶不可終日，門中弟子大多談起她時都是一副深惡痛絕的口氣，只有你還叫著她聶師姐?！?/br>
    白英睜大眼睛，眼睫顫得像蝴蝶，面上血色飛快退去，松開她的手臂，俯身認錯，“對不起，蕭師姐，我只是叫習慣了，一時疏忽沒能改口?！?/br>
    “叫習慣了啊?！笔掛`低喃著重復，輕輕拍了下白英的肩膀，“起來吧，不怪你?！?/br>
    結(jié)界動蕩使得所有人都很緊張，云笈宗上的護山大陣降下一波波靈潮，震動的地面終于平息，無數(shù)白光朝著明霄峰上飛去，如白日流螢。

    荊重山匆匆跑出來，看到蕭靈的身影時，松了一口氣，“靈靈，今日的藥池已經(jīng)備好了，你快隨我進來?！?/br>
    他看一眼動蕩的護山陣，“折丹峰上有重重結(jié)界，又有各派高階修士守著，不用擔心，你的療傷在緊要關(guān)頭，不能中斷?！?/br>
    蕭靈點點頭，往藥殿內(nèi)走。

    白英低垂著腦袋，默默吐了下舌頭，打算行禮告退。

    荊重山喚住她道：“阿英，你跟著一起進來?！?/br>
    走在前面的蕭靈渾身一僵，回過身，小白鳥窩在她肩上，歪著腦袋看向那師徒二人。

    白英驚訝地抬起頭來，“師尊，我也要進去嗎？”往常她都是把人送到就去忙自己的，估摸著時辰，再來把蕭師姐送回明霄峰。

    “你也跟在為師身邊學習近兩年了，可以來為我搭把手。”

    白英臉上綻開驚喜的笑容，脆生生地應道：“是，師尊！”

    這一段時日以來，荊重山幾乎翻遍醫(yī)書藥典，向修真界中的其他圣手醫(yī)修請教，終是讓他找到了根除瘴毒，又能恢復蕭靈體內(nèi)靈脈根基的法子。

    只是這個法子萬不能泄露出去。

    藥池里灑滿了仙草靈藥，氤氳的水汽使得室內(nèi)盈滿藥香，蕭靈在入水前服了一枚丹藥，踏入水中盤膝坐下，很快就軟綿地靠上藥池溫潤的石壁，像以往一樣陷入昏沉。

    等到蕭靈醒來，已是落日時分。

    她躺在前殿的軟榻上，經(jīng)過數(shù)次藥浴，她經(jīng)脈里的瘴毒十去八九，那滲透在骨骼里的丑陋斑紋淡了很多，皮膚上也沒有了隱隱透出的紋路。

    初愈的內(nèi)府扎進了一絲靈力。

    蕭靈感受到這縷靈力，幾乎喜極而泣，坐起身來，失聲喊道：“荊師叔，我的靈樞恢復了？”

    荊重山的笑聲從旁傳來，“對，再藥浴一次，你體內(nèi)的瘴毒就清干凈了，靈樞和經(jīng)脈受這么多仙草滋養(yǎng)，恢復得很快，只是你的修為卻只能從頭開始了，苦了你了?！?/br>
    蕭靈眼中含著淚，露出了從回到云笈宗后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顏，“我還有什么苦沒吃過呢？我不怕吃苦?！?/br>
    荊重山嘆了口氣，很是心疼：“那就好?！?/br>
    “折丹峰結(jié)界動蕩，明霄峰上必然不能平靜，靈靈，最后幾次的治療很關(guān)鍵，絕不容有失，你暫時別回明霄峰了，就住在醫(yī)堂吧。”荊重山說道。

    蕭靈猶豫片刻，雖然她很想看看折丹峰情況如何，但自己的治療更為重要，便頷首答應了。

    “你叫人送你去桃苑暫住，那里清靜?！鼻G重山立即喚來一名弟子送她休息，他還要處理藥池里用過的靈藥，不方便久留她，唯恐被蕭靈發(fā)現(xiàn)異狀。

    若是知道為治療她所要付出的代價是什么，她怕是會自愧不已，不會繼續(xù)配合療傷，若是半途而廢，那之前的犧牲都沒有了意義。

    小白鳥被從暗籠里放出來，落到蕭靈肩頭，她被蒙蔽的視覺也終于恢復，看了眼那名弟子，疑惑問道：“師叔，白英小師妹呢？”

    “那丫頭，”荊重山呵呵笑兩聲，無奈地搖頭，“她今日協(xié)助我為你療傷，有了些許感悟，來不及等你醒來，就迫不及待去閉關(guān)了?！?/br>
    蕭靈抿抿唇，荊重山擺手，催促她道：“你回去休息吧，我準備好下一次治療再譴人去接你?！?/br>
    “好，謝謝師叔?！笔掛`拜過后，轉(zhuǎn)身跟隨那名弟子離開。

    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荊重山才斂下神色，重新回到封閉的藥池殿內(nèi)，這座建筑的門扉窗欞皆刻著符文，沒有他的允許，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同時殿內(nèi)的藥氣也半絲都透不出來。

    此時藥池的熱氣已完全冷卻，一具嬌小的身軀和枯敗的靈草一起漂浮在水面，戴著珍珠手串的手腕上遍布著猙獰的斑痕，一直沒入袖子底下。

    荊重山不忍地看了一眼那張被死氣吞噬的臉，面上表情不受控制地扭曲變形，他愧疚地跪到池子邊，臉含悲戚，須臾后又雙眼大睜，眼中爬上蛛網(wǎng)似的血絲，低低地笑出聲，儼然一副走火入魔的樣子。

    荊重山被自己嘴里吐出的聲音嚇到，慌忙從懷里掏出一粒丹藥服下，打坐調(diào)息。

    片刻后，他那副詭異的表情才恢復正常。

    蕭靈被醫(yī)修弟子領(lǐng)著去往桃苑。

    不知是不是天干氣燥的緣故，云笈宗內(nèi)人心浮躁，弟子之間動不動發(fā)生爭斗，切磋對練也不知輕重，每日都有傷員被送到醫(yī)堂來。

    醫(yī)堂內(nèi)人滿為患，吵吵嚷嚷，半點都沒有以往的清靜。

    就連醫(yī)修弟子都受到這股氛圍影響，來往的人眉目間都帶著躁郁，時不時便能聽到爭執(zhí)的聲音。

    醫(yī)堂里的清心靜氣丹藥供不應求，醫(yī)修根本煉制不過來。

    小白鳥在醫(yī)堂的殿宇之間穿梭，落在繁茂的枝葉間，四下都能聽到門中弟子議論。

    “一定是受了魔氣影響，大家心境才會如此動蕩，就連方師兄都在修煉時走火入魔了，長此以往可不是辦法?！?/br>
    “別說你們劍修，我們醫(yī)堂都有好幾名弟子心境不穩(wěn)，閉關(guān)去了，至今未見人影?！?/br>
    “今日結(jié)界又破了一重，我看根本關(guān)不住那魔頭。”

    “就算要關(guān)，也不應該封在我們云笈宗內(nèi)，應該將他封入萬魔窟才是，也不知道長老們是怎么想的?！?/br>
    “噓，你膽子肥了，敢議論長老是非？你以為那么輕易就能將魔頭逼入萬魔窟？掌門可都在他手下隕落了！”

    小白鳥從一處院落離開，落到另一邊的屋檐上，透風的樓閣里，有壓低的耳語聲飄出。

    “我聽說掌門打算剖聶師……聶音之的金丹為蕭師姐療傷，聶音之逼不得已才使用禁陣召喚出魔頭的?！?/br>
    “剖金丹？這和要她的命有何差別？換做是我也會不顧一切。”

    “孟師兄的眼睛也是被聶音之刺瞎的。”

    “哎，到頭來最倒霉的還是我們這些無辜弟子，當初拼了命擠進云笈宗內(nèi)門，沒想到……”

    小白鳥與一群小麻雀一起飛離，穿過逐漸合圍而來的暮色時，不知從何處飄來一聲抱怨。

    “蕭靈為什么要回來，如果她不回來，就不會發(fā)生這場禍事?！?/br>
    小白鳥飛入桃苑，耳邊的聲音逐漸少了，蕭靈坐在暮色四合的院子里，整個人都陷在桃樹的陰影里。

    “聽了不開心，又何必要聽？”虛空中傳來一個聲音，昏暗的半空扭曲片刻，慢慢凝結(jié)成一個人影，那人影輪廓漸漸清晰。

    竟是早已隕落的桑無眠。

    蕭靈抬頭面向他，小白鳥落到她肩頭。

    桑無眠俯下身，盯著她片刻，了然道：“你心里已經(jīng)沒有這個人了?！?/br>
    他說完，身上出現(xiàn)水波一樣的紋路，身形驟然縮小了一圈，腰肢細軟，眉目與蕭靈有幾分相似，抬手挽了下鬢發(fā)，腕上紅繩綴著白珠，“讓你不開心的人，都該死?！?/br>
    -

    折丹峰上一共七重結(jié)界，劍陣已破，如今又一重結(jié)界破碎。即便如此，加上封魔鼎，都還有留有五重結(jié)界，足以見得外面的人有多懼怕顧絳出去。

    還有五重呢，聶音之根本就沒指望顧絳會趁機沖破結(jié)界出去，震蕩平息后，她就準備該干啥干啥去了。

    顧絳抬頭看了一會兒結(jié)界，喊道：“聶音之，我們要離開這里?！?/br>
    聶音之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提著裙擺從屋里跑出來，差點迎面撞上顧絳。

    顧絳往后退了一步。

    聶音之站定，猶覺得不敢置信，“你剛剛說，我們要離開這里？真的嗎？你為何愿意出去了？”她共情的時候，沒有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他呀。

    顧絳皺起眉，有氣無力道：“外面有難聞的氣息，這里會變得很煩?！?/br>
    他話音剛落，一排排彈幕涌入聶音之視線余光里。

    【啊啊啊啊朱厭！朱厭！女鵝終于想通了！她身邊也終于有保護她的人了！】

    【看到云笈宗的人都變得暴躁易怒，心境動蕩，我就猜到可能是朱厭來了?！?/br>
    【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銅。有獸焉，其狀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厭，見則大兵——《山海經(jīng)》】

    【在死寂深淵時，朱厭一直頂著桑無眠的形象，如今不是了，可見女主真的對桑狗無感了?！?/br>
    【桑狗好tm慘一男主，哦，你已經(jīng)不是男主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