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定風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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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場激戰(zhàn)大獲全勝后,黎明已至,卻仍未見曙光。其實是老天要先為邊陲塵地灑下一場凈水,洗滌浸于地面的殷紅血跡。 “告訴烏戈爾。”少年居高臨下,劍尖直指敵軍首將的鼻梁,“攻守異形了??芸蔀?,我復亦為;寇可往,我復亦往!”① “我們是不是馬上可以回京了?”裴仲寒望著遠處少年將軍的背影,隨意擦掉刀鋒上的血,帶著詢問的意味看向裴長楓。 裴長楓收刀歸鞘,獵獵寒風夾雜堅硬的雨點砸在他肩上,一言未發(fā)。 因為哪怕將軍低下他的頭,那座王位上的權杖,依舊完好無損。 現(xiàn)在才是開始。 至少千里之外的燕京城,還有無數(shù)場暗地里的仗要打。 拂曉將至,偷得短暫安寧的戰(zhàn)場上,唯余雨聲噼啪,毫不猶豫地迎頭劈下。 “按腳程算,最遲后日,南疆或胡人,必有一方來援。敵軍也明白這點,故他們會傾盡全力發(fā)動總攻?!背抗忪湮?,略有些刺目,燕懷瑾側過臉,問道:“咱們的人,還有多少能抽出來,隨我去冒險?” 戰(zhàn)場上哪怕出現(xiàn)分毫的遲疑和差錯,都足矣葬送生機。 裴照安保守地斟酌片刻:“大概五千,且不會多于這個數(shù)。” “足夠了?!彼麣舛ㄉ耖e,志在必得,“怡親王的命得留,他的作用至關重要,屆時我會留其活口,好使他走到最終一戰(zhàn)?!?/br> “韃靼不擅攻城,胡人不通兵法,南疆爛泥扶不上墻。對方連連退敗,銳氣已挫。趁此喘息之機,由我?guī)ш牼J突襲大營,打他們個措手不及,隨后假意受傷,慌不擇路地逃亡。侯爺,替身已備好,余下的事,容我單獨托付你?!?/br> “好。” 旭日東升,朝陽熔斷在城墻邊緣,勾勒濃郁的金光。少年骨里透出的傲然,更多了幾分鄭重道:“敵人如今進退兩難,斷無法料到我軍竟敢出城劫營。聽聞今夜星疏風急,正是反擊突襲的好時候,也該讓他們嘗點真苦頭了。兵貴神速,諸位可要效仿先輩霍嫖姚②,追隨其腳步,做封狼居胥之臣啊?!?/br> 裴筠庭十六生辰那日,戰(zhàn)況實在兇險,如同刀尖舔血。年輕的將帥深入敵營,故意中招,目的為使敵人放松警惕。 躺倒在地,靜靜等候那不知名的毒蔓延全身經(jīng)脈時的片刻安寧,燕懷瑾閉起眼,聽耳畔破碎的風聲與劍身的嗡鳴錚錚作響。 他既選擇來此,便意味著前路再如何兇險,亦不會退縮半分。 有人想看他跌落凡塵,無論是韃靼,抑或旁的什么魑魅魍魎,他們的算盤注定要落空。 就像一直在幕后勾結外邦,為韓逋一黨提供各種途徑以及兵刃人脈的四大氏族,他們牽絲攀藤,利益糾纏不休,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為穩(wěn)固地位不擇手段,劍走偏鋒。 世家氏族追隨皇子王親,妄圖顛覆皇權,平步青云,穩(wěn)固此后的百年地位。 實際他們也知道,自己在天家眼中,乃毒瘤一般的存在。 父子倆布下的星羅棋局,足以令世家和燕京城里盤踞已久的勢力,一同被連根拔起。 大江東去,處處風波惡。階草漠漠,白日遲遲。遠地盤亙的雪山玉帶腰纏,與高山招曳迎風的軍旗互引為距。 燕懷瑾身上布滿深淺不一的傷口,喉頭突然一腥,猛地吐出口黑紅的血來。 北斗閃爍,橙紅的光芒自城頭緩緩褪下,像警惕撤退的敵軍,漸漸隱入山后。 他的使命至此已完成大半,接下來的日子,盡可期待歸途。 承乾殿的桃花是否早已含苞待放? 裴綰綰,待我回去,便親手為你折一支生的正嬌俏的桃枝。 青山一道同風雨,明月何曾是兩鄉(xiāng)。③ ...... ...... 燕懷瑾久違地從高墻翻下,單手穩(wěn)住身形。 沒人看出他左腹曾受過傷,盡管那半邊的身子變得比以往沉重,步伐亦隨之減慢。 天際的烏云磅礴地翻滾著,雷聲“轟隆隆”,似老人家喉頭發(fā)出的聲音,更似地動山搖的前兆。 他如今住在對街的宅邸,離靖國公府撐死也就一刻鐘的距離,可今日他猶猶豫豫,短短一段路,走了將近半個時辰。 待瞧見窗前那坐得板正的身影,燕懷瑾不由喉頭一緊。 回去以后,他徹夜未眠,滿腦子都在循環(huán)裴筠庭的一言一行。 行事機密,自然無法一五一十地告知她細節(jié),包括后續(xù)的一眾計劃。知曉全部內(nèi)情者,至今不過只有仁安帝、他和溫璟煦叁人,多一個人知道,便多一分失敗的危險。 他們準備了這么多年,做了這么多鋪墊,又是誘敵深入,又是受傷假死,煞費苦心,為的不就是最終將潛藏的敵人一網(wǎng)打盡,永訣后患么? 燕京城內(nèi)各方勢力錯綜復雜,將心性純良之人放進去,必定是要被撕成碎片出來的。 皇家秘辛那些腌臜事,她還是不知道為好。 皇后從小教導他要學會肩負責任,他日遇見想要守護一生的人,才能勇敢地替她頂天立地,僻開一寸凈土。 于黑白地帶游走的這些年,他所希望的,是有朝一日擁有強大的能力,成為裴筠庭恣意瀟灑的底氣和依靠。 她想游歷山河人間也好,想造就一番功績也罷,反正只要有他在,都會全力支持。 但他難得想茬了,畢竟比起這些,裴筠庭更在意的,是他。 頓悟她的意思后,少年一身傲骨熱血皆化成繞指柔。 暴雨前夕,空氣悶熱潮濕,裴筠庭在案前坐了一晌午,僅僅練了半幅字就再寫不下去。 情緒反反復復,她實在感覺郁悶,伸手推開窗,便瞬間對上那人堅毅的眼眸。 燕懷瑾并未將面具下的臉易容,裴筠庭一眼就看出來了。 “裴綰綰?!彼p聲喚道。 她似乎早猜到他會來,未應聲,只靜待下文。 狂風驟起,飛揚少年郎的馬尾,如同一位肆意瀟灑的江湖俠客。 “對不起,讓你為我擔驚受怕那么久?!?/br> 眸光微凝,卻是她先移開眼。 “現(xiàn)在說這些有何用?!彼嗯聪鹕?,順手拾起油紙傘,“要下雨了,快回去吧。” 驟雨宛若長鞭,鞭笞在傷口上,燕懷瑾渾身濕透,極其狼狽,拉著裴筠庭的手仍不肯放:“我不,除非你肯敞開心扉,認真同我促膝長談?!?/br> 裴筠庭目不斜視,同時甩開他:“眼下你我都沒那個閑心?!?/br> 他本想抬步往前追去,又生生止住腳步。眼睜睜看她走出幾步,纖細單薄的肩膀上下起伏,仿佛正深呼吸,隨后抓著那把傘轉身,對視:“還愣著做甚,想感染風寒不成?” 燕懷瑾立刻湊到她傘下,變成一只吐著舌頭,搖著尾巴的小狗:“這么兇?” “不愛聽就滾,永遠別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我不?!彼么邕M尺地耍賴道,“我就要跟在你左右?!?/br> “去哪都跟著?” “嗯?!彼嵵攸c頭,滿臉寫著理所當然。 “到陰曹地府也要追去?”她臉上掛著漫不經(jīng)心的笑,顯然未把此話當真。 但燕懷瑾不是。 他接過傘,直直望進裴筠庭眼底,此刻世間再無什么比這句承諾重要: “追。” ------- ①出自《漢武大帝》,譯文為:敵人能做到的,我的軍隊也能做到;敵人能夠去到的地方,我的軍隊也可以到達。 ②霍嫖姚,指西漢抗擊匈奴名將霍去病。以其受封嫖姚校尉,故名。 ③出自王昌齡的《送柴侍御》 下午碼字,我在思考哪一天加更,很苦惱,惱著惱著就睡著了......好愛睡覺,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