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郭凡猶豫地開口，心里面有一個(gè)想法，卻又覺得荒謬。

    屠秀秀在他身旁坐下來，溫柔地?fù)嵘纤拿纨?，笑著道：“他們說你要死了?！?/br>
    她眼里有了淚，紅了眼眶。想起了這些多么難熬的日夜，她守在他身邊，害怕他再也醒不過來的那種絕望的心情。

    她聲音哽咽，驕傲如她，頭一次哭得這般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她說：“郭凡我害怕，害怕再也見不到你。害怕若是你死了，一個(gè)人多孤單。就連石碑鐫刻也是冷冷清清的一個(gè)人。”

    “所以?！彼Τ隽搜蹨I，語氣輕松道：“我就來嫁給你了啊?！?/br>
    郭凡神色復(fù)雜地望著她。

    知曉她如此輕描淡寫地說出來，但事實(shí)卻不一定是那么回事。

    他心里一時(shí)間涌上無法言喻的情緒，嘆息了一聲，他伸手輕柔地為屠秀秀擦去了眼淚。

    那年，他同屠秀秀成婚，婚后他請旨調(diào)任，成為雍州府丞。

    結(jié)婚十年，他和屠秀秀舉案齊眉，恩愛如初。除了尚未孕育兒女，他們過得十分幸福。

    然而在第十個(gè)年頭，漓國宮中發(fā)生政變。

    齊王奪位，逼宮中庭，殺死當(dāng)時(shí)還是國君的親弟弟，如愿成為新的漓國國君。新國君生性殘暴，為人多疑。上位后開始清剿朝中舊部，許多官員受到牽連，因此下獄。

    首先被心國君忌憚的便是這些握有軍權(quán)，得人心軍心的將軍。

    屠秀秀的父親，屠將軍也不可幸免。

    于是新國君繳了屠將軍的軍權(quán)，當(dāng)日便令屠府二百多人啷當(dāng)下獄，隔日問斬的消息便火速傳到了雍州。

    郭凡馬不停蹄地坐車前往國都，跪在金懿殿上求情。但彼時(shí)他效忠的新漓王已成了一人下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面對這個(gè)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對他以命相護(hù)的臣子冷漠無情。

    那雙銳利的眸子冷冷望著郭凡道，“寡人念及你少時(shí)曾以命相護(hù)，承你這份情?！?/br>
    “屠府兩百多人口和屠秀秀之間，你做個(gè)選擇吧。”

    郭凡渾渾噩噩地從宮中出來，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道，心底頭一回生出茫然無措之感。

    他心知，自己救不了屠府的人。

    他是個(gè)自私的人，他只想屠秀秀好好活著。

    同他攜手到老，恩愛白頭。

    第37章 郭凡屠秀秀

    那次郭凡在國都呆了一月有余。

    屠府兩百多人被問斬, 有罪之人尸身本不可帶回安葬，但郭凡求情，國君還是點(diǎn)頭應(yīng)允了。

    于是郭凡便為其親人筑墓琢, 立字碑, 請法師超度亡魂。

    妥善處理好一切后, 他回了雍州。

    回雍州之后，郭凡才知屠秀秀病了。

    在聽聞?dòng)H人一夜之間逝世之后, 她便暈了過去，病來如抽絲, 來勢洶洶，很快屠秀秀便病倒臥榻前。

    郭凡回去之時(shí), 屠秀秀已病得很重。身子骨迅速消瘦下去，就連眼里的光也黯淡至極。她原本烏黑如綢的長發(fā)裹在被子里亂糟糟地，眼睛凹進(jìn)去，臉色蒼白至極，唇瓣也失去了原本的血色。

    見了郭凡回來，只反復(fù)問道：“你同國君求情了嗎？”

    “我父親擁立國君登位, 國君為何要?dú)⑺?？?/br>
    郭凡撫著她消瘦的臉龐悠悠嘆息, 心疼地望著她道：“秀秀……君心難測。”

    屠秀秀哭了起來，她眼角的淚珠洶涌而出, 止不住地往下掉。郭凡為她拂去眼淚，啞聲道：“秀秀，你還有我。我會(huì)照顧你一輩子?！?/br>
    郭凡以為, 只要他對屠秀秀好，便能撫平屠秀秀失去親人的傷疤?？赏佬阈銋s因陷在失去親人的打擊中，情緒越發(fā)不穩(wěn)，漸漸地便開始產(chǎn)生癔癥。

    那日隆冬大雪, 郭凡手里捧著一件上好的狐裘回府?？匆婂\閣書房門敞開，府內(nèi)一群下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了一地。屠秀秀在書房里面又哭又鬧，書籍茶盞砸了一地。手里握著長鞭，下人們誰若靠近半步便握著鞭子抽人。

    好幾個(gè)下人被抽得皮開rou綻，卻不敢吱聲，只得跪地求饒。

    郭凡吩咐下人離開，隨即徑直走了進(jìn)去。

    屠秀秀瘦得厲害，原本圓潤的臉此刻變得細(xì)長尖瘦，她身著寬大的衣袍，衣袍內(nèi)的身子骨瘦如柴，宛若風(fēng)一吹便倒。

    郭凡走過去，輕聲問：“秀秀你這是做什么？”

    屠秀秀瞪著他，眼里有深刻的恨意，“我知道那賊子為何要?dú)⒑ξ彝栏患伊?！?/br>
    郭凡蹙眉，無奈道：“秀秀，你口中的”賊子”現(xiàn)在是漓國的國君。他并不是位賢德的國君，謹(jǐn)記禍從口出。”

    屠秀秀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仰頭笑了幾聲道：“你知道他不是位賢德的國君，為何還擁立他？！平瀘那一戰(zhàn)，死的本因是他！你卻為他擋箭，到頭來，到頭來……”她聲音尖銳，哭喊道：“害死了我屠府一家！”

    塵封十幾年的秘辛就在此刻被卷土翻出，郭凡一驚，上前去堵屠秀秀的嘴，“秀秀，你胡說八道什么？”

    “我胡說？”屠秀秀冷笑道：“國君下令命我父親在平瀘之戰(zhàn)時(shí)除去齊王，你為齊王代過。齊王率兵回京，我父親自知大勢已去，轉(zhuǎn)而投靠了齊王……并將我送到你身邊。齊王想必早已調(diào)查清楚，卻假意不知此事，反而對我父親以禮相待，恭敬有加?！?/br>
    她目光直視著郭凡，“是也不是？”

    郭凡沉默地望著屠秀秀，喉頭一哽，卻說不出話來。

    屠秀秀望著這個(gè)她一直愛了那么多年的男人，翻騰的失望與痛苦就刻在眼底，“而你，自始至終都知曉這一切，卻任由屠府陷入萬劫不復(fù)之地。”

    “秀秀……”郭凡嘶啞著聲音，“我曾勸過岳父大人辭官遷居，歸隱山間，但他并未聽我多言，國君原本答應(yīng)過我不傷屠府上下性命……”

    可屠將軍擁兵自立，遭來了殺身之禍。

    “郭凡，你初去齊王麾下，遭人欺辱。是我求父親托人為你打點(diǎn)?！?/br>
    “你同齊王征戰(zhàn)，受傷歸來，傷口惡化，遲遲不好，是我兄長斥令醫(yī)官為你診治?！?/br>
    “你因得到齊王賞識(shí)受人嫉妒，被人暗算，亦是我父親暗中出面為你解決。”

    “可你卻，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

    “我?guī)讉€(gè)嫂嫂，死前懷有身孕，我?guī)讉€(gè)侄子還是呀呀學(xué)語的幼童，而我祖母年老體弱甚至不能下榻，你怎么忍心看他們死？！”

    屠秀秀目赤欲裂，幾近瘋狂，抽出腰際的匕首一把朝郭凡的胸口刺去。他沒躲，那匕首深入臟腑，鮮血噴灑而出，染紅了一地。

    至此后，屠秀秀與郭凡決裂。居偏僻西苑。

    而郭凡被那一刀傷了心骨，撿回一條命后，身子骨卻再無法恢復(fù)如初。

    原以為與屠秀秀之間就此了結(jié)，可沒想到，一年前的某一天，她在中元之日自裁而死。

    于是雍州開始出現(xiàn)邪祟鬧事。

    第一個(gè)出現(xiàn)命案的地方便是雍州府丞。

    郭凡請了修士去查，于是就在屠秀秀死的那間屋子里，他看到了化為怨鬼的屠秀秀。

    郭凡與屠秀秀之間的事聽得眾人一陣唏噓。

    郭凡無法同屠秀秀解釋一切，也無法告訴屠秀秀，他拿屠府上下的命換了她一命。他只能默默承擔(dān)著這一切，默默承受著屠秀秀的恨。

    知曉害人的邪祟是屠秀秀之后，那晚，郭凡在屋子里同被捉鬼符捆住手腳的屠秀秀空坐了一宿。

    怨鬼乃是人死后執(zhí)念所化，郭凡自知無法感化她，便想著讓修士化去其戾氣，為其超度，早入輪回。

    “可誰知……”郭凡嘴唇嚅動(dòng)了幾下，望著面前這抹越發(fā)虛淡的魂魄，苦笑道：“那仙者告訴我，屠秀秀化為怨鬼無法入黃泉輪回。除非她在凡間消除怨氣，方能重入黃泉?！?/br>
    寧玥玥蹙眉問：“就沒有別的辦法了么？”

    郭凡搖頭。

    容驍冷聲道：“有。”

    他清冷的黑眸望向郭凡，一字一句道：“用符咒打散她的鬼魂，使其灰飛煙滅，便可消除怨氣。”

    郭凡拼命搖頭，顫抖著聲音道：“不，不行，我不愿……”

    “所以，你便一直瞞著此事？”容驍聲音冰冷，“任由其在雍州作祟？”

    “我沒有?！惫矒u頭，聲音干澀，“我只是……想多留她一段時(shí)日。”

    屠秀秀在凡間的怨氣，無非是他，和當(dāng)今國君。

    他的命給她便罷了，但她要?dú)⒌娜耸菄?。國君身邊有多少能人異士尚且不提，就光是雍州這一層仙罩，怨鬼也無法闖過。

    郭凡心中不忍，痛苦萬分，但怨鬼怨氣太重，他只能用不得已之法驅(qū)除。

    可誰知就在作法前夜，怨鬼掙脫了定在身上的符箓。闖進(jìn)了府丞的牢房中，吸干了幾十人的血液，鬼力一隙間猛漲。

    而郭凡請來的那些修士，無法再制服它。

    接著，雍州開始屢屢出現(xiàn)慘案。

    郭凡預(yù)感大事不妙，便讓屬下帶著百姓前去昆侖山請仙人出山除妖。

    容驍定定地望著郭凡，“府丞牢房里死的那些人，你并未記錄在卷宗里是么？”

    郭凡滿臉愧色地點(diǎn)點(diǎn)頭，“是我的錯(cuò)，是我害了雍州的百姓?！蹦峭纯嗌裆凰谱骷?。

    “為何不記在卷宗里？”容驍黑眸深沉，眼里有咄咄逼人的光，“為何要隱而不報(bào)？”

    “仙人不知?！?/br>
    郭凡皺著眉，聲音低沉，“被殺的那些都是死囚犯，本就是罪有應(yīng)得，就算不被怨鬼所害，不日也會(huì)被問斬。何況，若此事鬧大，眾人知曉一夕之間死了那么多人，必會(huì)造成雍州動(dòng)亂?！?/br>
    難怪府丞里的卷宗顯示只有二十幾人被害，但這怨鬼卻能化成魎尸。

    而怨鬼化魎尸的條件恰恰是殺百人。

    于是奇緣巧合逃出去的怨鬼，當(dāng)日殺光了當(dāng)時(shí)府丞死牢里關(guān)押的罪犯。

    成了比怨鬼鬼力高階許多的魎尸。

    “既然你知曉是她作惡，為何當(dāng)日不告訴我們？”陸雪靈蹙著眉頭，顯然無法理解，“就因?yàn)槟銓⑹虑殡[瞞到底，所以才害了那么多百姓。若要論罪，你同這怨鬼的罪一般，不可赦?！?/br>
    “我明白?！惫渤鹘菆F(tuán)跪下，聲音嘶啞道：“我心底一直抱著僥幸，愧疚，日日夜夜擔(dān)憂，既害怕有人查出真相，又害怕無人知曉真相。我與秀秀年少相愛，十年夫妻，誤會(huì)重重，怨恨難消，終釀成這惡果。”

    郭凡以額碰地，朝他們磕了三個(gè)響頭，“如今秀秀已成怨鬼，無法托生。我尋尋覓覓許久，終于找到了能讓秀秀善終的法子。求仙人將我一并殺了，用我的命，換她輪回?！?/br>
    “荒謬。”容驍聲音冷淡，“你可知你在說什么？”

    犯下大錯(cuò)的怨鬼再無可能進(jìn)入輪回，等待的只有灰飛煙滅。但世間有一種邪術(shù)，須有人心甘情愿，以命換命，可換得怨鬼消除怨氣，獲得重生。

    寧玥玥一點(diǎn)也不驚訝郭凡對這女鬼如此情深意重。

    因?yàn)樵瓡锏恼嫦嘁粚訉咏议_更令人覺得匪夷所思。